像我和老康这样的军人子弟,从小就生长的绿色的军营里,当兵几乎是我们从小到大的不二选择。或许是从战争年代走来的父亲们讲述的打仗的故事听的太多,也或许是在部队大院里八一电影厂的军事故事片看的太多,因此当我们真的踏入军营的时候,总希望能够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冲锋陷阵的英雄,好像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军人子弟的称谓。

  然而当我们真的走入军营后才发现,其实部队并不是如同我们想象的那样都是备战和打仗两件事,还有我们那个年代的士兵非常多、具有年代特色的“备战备荒”,因此几乎每个团级单位的部队都有农副业生产基地,每年都会组织部队战士轮流到农场参加劳动。还有更多繁杂的社会任务等着我们人民子弟兵去完成,这几乎是六七十年代,乃至我们这些八十年代初期军人共同的军旅经历。

  当兵第二年老康已经是老兵班长了,而且是连队一号标杆的一班班长,况且他的军事技能和身体素质也很优秀,又紧挨着全军赫赫有名的“硬骨头六连”,他心里自然渴望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优秀军人,不枉自己三年短暂而宝贵的军旅生涯。但是现实却与之有很大的距离。

  1981年寒冬,刚刚提升为班长的老康接到连队首长的命令,和另外两名班长一起带领新入伍的战士去师后勤农场挖河清淤,由他负责。这个我同样有切身体会,因此非常理解这其中的辛苦。老康说,当他们来到农场河边时,面对抽干了水,但却依然冰凉刺骨的河道,岸边一堆挖河用的铁锹,很多新兵心里直发毛,嘚嘚瑟瑟地问:“班……长啊,不会……让我们光着脚……下去吧……这不是要了人……命了吗?”其实老康自己心里也嘚瑟着,可是再这么说自己总算是老兵了,还是带队的班长,他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环顾身边一个个缩着脑袋,搓着手的新兵,开玩笑地问道:“怎么?还没有开打,就想当逃兵了?有怕死的吗?害怕的可以申请留在岸上帮助清运淤泥,不怕死的好汉们跟我上。”

  说完第一个脱去棉冬装,甩掉棉军帽,坐在地上开始脱棉鞋和袜子,另外两名班长也二话没说跟着一起脱衣服。新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也都咬牙跟着脱衣、鞋袜。老康和两名班长带头下到河道里开始挥动铁锹挖淤泥。

  老康嘿嘿笑道:“反正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咱就开门见山了哈。说老实话,当脚一下到冰冷的淤泥里的时候,浑身‘咯噔’一下,一阵刺骨的寒气从脚往上袭来,顿时仿佛人掉到冰咕隆一般,冷的浑身打颤。但是没办法,新兵都眼巴巴咧着嘴看着我们仨,再苦也必须扛住。于是我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尽量用镇定的语气说:“嗨,都愣着干什么,就站在岸上看我们干活啊,来吧小伙子们,干活啦。”

  很快新兵们也都一个个龇牙咧嘴地下到了河道里,顿时河道里爆发出接二连三痛苦的喊叫声,有的新兵甚至掉下了眼泪。老康挥动着铁锹大声嚷嚷着:“别嚎啦,赶快干活,一会浑身就热起来啦,不然这样会冻出毛病的。”

  第二年春节即将来临,在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还没有组建武警部队,因此按照惯例春运期间,地方组织都会请求部队派出官兵去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和船运码头等交通运输繁忙的地点担负执勤疏导任务。

  老康他们连队被派往人员最密集、执勤任务繁重的杭州火车站,每天天还没有亮,老康和执勤的战士就快速起床,整理好军容,扎好武装带,乘卡车前往火车站。为了显示严整的军人,战士们都特意把厚实的棉军帽换成了单帽,军装里也不穿太厚重的棉袄,这可受苦了。别说一路上带蓬的军车呼呼啦啦冷的够呛,到了火车站人都被风吹的脸冰冷僵硬。车一停赶紧要快速下车,在成千上万旅客的注视下,整理队伍,迅速赶赴各个执勤点开始执行春运任务。

  老康说别以为执勤就站着,其实非常辛苦,因为毕竟不像执勤的警察可以随便走动,他们作为协助警方执勤的军人,必须保持严整的军人和良好的军人举止。很多时候他们就是军姿笔挺地矗立在某一个执勤点,有点像天安门广场上执勤站岗的那些国旗班的战士差不多。别说一天,往往半个小时站下来就必须活动一下,否则人就僵硬了。于是他们采取半小时轮换一个地方,兼带活动一下的方法,每个半小时,各执勤点就在他们这些班长的带领下,相互轮换位置。老康说,别小看这短短的几百米、甚至只有几十米,对于一直保持不动军姿的人来说,无疑是非常及时和有效的。

  到了1983年,老康他们全连又接到前往到师部水泥厂参加基建任务。当时很多新兵都觉得没劲,明明自己是野战部队,为什么不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军事训练上,整天到农场劳动,支援地方,现在又被拉到水泥厂搞什么基本建设,这哪像一个军人应该干的。但是没办法,这就是我们那个年代军人所共同拥有的特殊经历。

  那段时间老康他们全连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拉黄沙、搅拌水泥、制作砖块、摆放整齐风干、搬砖入库。不仅如此,由于水泥厂不设在部队营区,而是偏远的农村,当地根本没有部队营区,因此老康他们只能借住在老百姓家里,所有的战士全部都打地铺。每天按时按量完成规定的基建任务,一身灰头土脸地回到老乡家里,顾不上洗漱和休整,又赶紧帮助老乡家干农活、种田,这不就是军民关系嘛,所以一天忙碌下来,夜晚躺在阴冷的地上再冷再不适应也倒头就睡。

  春天到来的时候,部队还要大搞植树造林,不仅在营区种树,就连部队外面的主要干道也都被部队横竖整齐地种上了水杉、柳树等各种树木,因此但凡部队营区附近绿化都非常棒,过去我们找部队营区,几乎就是看附近道路如果绿化非常好,绿树成荫的,顺着这些道路去找,十有八九差不多。

  不仅如此,全军所有的基层连队都无不例外地要养猪种地,搞农副业生产,这也是响应毛主席“一手拿枪,一手拿锄头”、“既是战斗队,又是生产队”的重要指示,这一点我们都体会深刻。老康说,他们连队规定每个星期五下午是雷打不动的固定劳动日,全连放下手里的一切活,从连长、指导员到每一名战士,全部参加农副业生产劳动。大部分都是以班为单位,去各自承包的菜田干活,什么除草、挑水浇菜、拉粪施肥什么都干,那些成熟的蔬菜采摘后就送到炊事班,各班还要派人支援厨房帮厨。如果今晚食堂吃的菜是那个班种的,全班脸上都觉得光彩,还别说,这就是常说的部队生活是苦中有乐,其乐无穷,这也是所有当过兵的人都格外怀念部队难忘的生活的缘故,也是部队锻炼人的重要体现,至少我们都深切体会到了。

  谈起部队种菜很有意思,部队嘛凡事都必须讲究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对齐,好比是阅兵一样,横竖侧斜都要一条线,间隔按等距计算,按照现在的人来看,简直难以置信,然而却是我们那个年代部队的其实写照。

  谈的起劲的时候,老康忽然诡异地问我:“嗨哥们,我问你,你们海军有没有养过猪啊?我猜想这个你们不一定有。”

  我嘿嘿笑道:“啥球没有啊,都一个样。”老康一愣,笑嘻嘻地再问:“那你第一次去猪圈打扫有没有呕吐啊?”

  嗨……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愧疚地说:“可不嘛,打小谁干过这个,没想到当了兵,还是海军也啥都要干。”

  老康一听乐的直拍腿说:“哎呀,这个你不如我。我虽然也反胃,但我好歹忍住了,不像你啊公子哥……”

  当老康和我谈到这些特殊的当兵经历时,我们俩都哈哈大笑,毕竟相同的经历在如今看来却是人生不可多得的历练,而在当年却是痛苦的煎熬。老康感慨地说:“唉……我们那个年代,和平时期的兵,训练太少了,大量的时间消耗在生产建设和其他非军事的任务上了。这对于后面我们突然开拔前线作战有很大的不适应,转变太大,开始根本转不过弯来,教训也是深刻的。”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