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会亲人,工作团的马车把三位女士送到莲江口火车站,火车站也今非昔比了。新站在绥佳铁路的三角线处。四十七岁的李三婶也算开明之人,但还是第一次坐火车。自从秘密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似乎有了欢声笑语。和两位工作干部有说有笑。品尝着第一次坐火车的感受,轰轰隆隆过江桥,眼花缭乱的感觉和眼下汹湧澎湃滔滔江水。瞬间进入了市区,进入了火车站。佳木斯火车站广场和卫戍军区司令部相对,庄严而祥和,一片新气象。夏日的朝阳下,候车室两处建筑物红墙琉璃瓦熠熠生辉,引人注目。心情舒畅的三人欣赏浏览之间,来了一辆敞篷吉普车。秘书吩咐司机请来一位照相师,三人摄影留念。之后兜风,繁华街道。公利源、北市场、通江街、火锯厂、德祥东火磨转了一圈。发现很多市民、学生举旗、敲锣打鼓奔火车站广场汇聚。
为什么今天领李三婶进城,好像是组织上蓄意安排,特有用心。原来今天是全市万人聚会,公审大汉奸、特务邹立堂、路之凎、吕衡。一帮奸商曲子明、张子明、沈把头、秦文勋、曹芬婷、朱华堂等等陪绑挂着牌子,戴高帽。好几汽车,游了街。有几个人,李三婶似乎在商会或者公利源庆典上见过。公审、公判。邹立堂、路之凎、吕衡就地枪决。三声枪响,万民欢呼。标志着穷人翻身了,工人阶级掌权了。
参加完活动。三人被送到省委机关招待所就餐。应该是告别宴,吃啥喝啥也是合江省高级的。
临别时,年龄大的女干部郑杰让秘书取来一个材料袋。对李三婶说:“我不能陪你了,明天有会议,后天得随领导去北满分局向上级汇报工作。你在市里多住几天吧,大概会有更多的惊喜。雪萍也陪不了你几天,她是为你才来的。您俩都泛雪字,而且都从花,有莲有萍,缘分不浅呐。材料回去再看吧,和先生商量、考虑好了再决定。”妇女分别的方式,眼含热泪,抱了又抱。依依惜别,在秘书的引领下将两位送到康复医院住院处高等病房门前。
“你进去吧,我明天再来。”李三婶推门进入一看,确实是天大惊喜。丈夫躺在病床上,大女儿二女儿坐在身旁。一看她进屋,病人坐起,两个孩子起身让座,侍立两旁。都表现出惊喜,情不自禁。夫妻相见,母女相见。这种形式,这一时间,这个环境可想而知。很快都冷静下来,叙离别次要了,讨论疑惑。咋回事?
李国正:“上次在你家分别以后,我到了浩良河后山洞子开凿隧道。近来组织安排治病,让我多活几天。已经半个多月了,领导找我谈了两次话。细情我单再独跟你说。”
李春瑞:“我听了公公的话,报考了东北大学。已经入学半年多了,准备学习桥梁设计系。现在修基础课,天降好事。俺家不知哪辈子烧高香了,你姑爷温永义被聘为东北大学教授。增设土木、桥梁工程学院。今天班主任通知我到这里来。说组织谈话,没想到是阿妈。这又见到您,高兴得想哭。”说说就哭起来了。爸爸说:“别哭了,慢慢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李夏瑞:“我们联中毕业的学生大部分考入了东北大学,我进了医学院。已经参了军,可能就要上前线。少白那个犊子不听我话了,不愿意当兵打仗,又回鹤立干警察了。不行的话你把我的孩子找蓝妈伺候吧,听说你又捡了一个孤儿。两三个了,累不累呀,你会伺候么?俺们姐几个你哄过谁,剥削阶级。”
李张氏:“没良心的你,看你姐哭的。你一个眼泪嘎达也没掉,白妈不是教你国学,诗书礼仪女儿经了吗。孝顺父母,尊敬公婆。嫁鸡跟鸡飞,嫁狗随狗走。”“白妈也没叫我见着亲妈还得哭。我倒是想哭,哭不出来,可怜。一个资产阶级阔太,一夜之间变成了无产阶级。我祝贺你翻身了。”亲切的抱了又抱,热泪盈眶。“你们让白妈教育我,供我女中、国高。才有资格进了大学,才觉得长大了。不会忘记父母恩情。”受到高等教育大学生的语言震撼了一家人的心灵。“那薄情寡义,鼠目寸光之人我已宣布和他离婚了。等解放了全中国我再回来见你们。”
李张氏介绍了这一年多的遭遇,现在的生活。新民屯的变化,自己思想的转变过程。一上午的所见所闻,组织安排的下午温馨相会。深深地感到世道变了,彻底变啦。不得不承认女儿们是正确的,先进的,值得学习的。历史的潮流,大势所趋。个人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今天只不过是一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
李国正决定找个好馆子一家人下饭店,好好吃一顿。并且下帖子邀请想要请的二位。回帖‘恕不能到场’。一家四口人,历史性的,划时代意义的一次。吃完这顿饭,两个女儿各自回学校宿舍。夫妇俩回到高级病房。打开郑杰送给的材料袋,内装两份党员登记表,一沓崭新的东北流通卷纸币,一张火车站前三人照片。看着党员登记表各栏目、要求。喜悦心情,慢慢变成忧虑。翻来覆去一宿,以前可问之人一个也不在。常道人死了;后老丈人符宝坤派到双鸭山矿务局当局长了;出谋划策的大掌柜温玉轩领方向学进入了金融界,调到了承德。丈夫知道自己说啥也动摇不了媳妇一颗火热的心。但又不能不为她今后着想,不如实按表格填写还有自传,就是对组织不忠诚。如实填写,后果如何难料。
彻夜无眠的病体老少夫妻,晨四点起床沿街逛马路,一路北走。离开新民府和奉天大城市,到了莲江口后。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在村里现在这个时辰农夫就开始了劳作。城里就不一样了,小铺、小馆开板了。扫大道的,洒水的,捡破烂的络绎不绝。时而有背书的学生一伙一伙的,和满洲国时大不一样。溜溜达达的到了北市场,早市开始活了起来。卖菜的,买菜的,混生活卖苦力的的。已经出现了遛鸟族。李国正觉得常道人死了,他的阴魂不能散。决定骗媳妇一回,自以为是为了她好。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她的路还长着呢。一个残疾之躯,母亲的性格,资本家的秉性。即或是进了党校学习,后果又会怎样呢?从我嘴里说出道理,会泼她冷水,伤他自尊。她弟弟的话‘当一个平民百姓多好’不无道理。此意一决,计上心头。有意无意的来到陈半仙卦铺,真是照常营业。耿丫接手坐堂算卦,名声不减当年,生意很好。养家不成问题,儿子女儿都在市里上学,拔尖的聪明。
看到为安葬丈夫留下深刻认像的李国正,主动上前搭话:“兄嫂真是稀客,在北市场还是头一次看到。恩人不能越门过吧,进屋喝点水呗。想你们,想去看看也摸不着门。当家的没了,咱这条道不能断吧。”
李国正:“巧遇,那就进屋坐一会儿吧。住院,九点还得回去打针。”他看鸟,她俩唠嗑。客客气气的还进了早餐‘酱汁大果子’饱餐一顿。
李国正看看时间说:“嗑也唠了,饭也吃了。咱是不是应当走了。”
李三婶:“我想算一卦。”
李国正:“道人兄弟一去你就想算卦,准不准那。”
张雪莲:“挺准的,人家讲得有道理。他给赵黨算透透的了,两次他都不听。结果怎么样,不信不行。”
李国正:“咳,人家那叫有学问。见解高深有远见,分析判断准确。可惜了。改日吧,咱正经八国的来算卦,带足卦金。若不然你把她需要的信息留下,让妹妹细细的给你算算。”
张雪莲:“你以为我不懂啊,你昨天晚上一宿没睡,翻过来调过去的。算一卦看看。听说妹妹比她女婿还灵。”
耿丫:“那可不敢当。但是陈明义把他看家本事、诀窍都传给我了。易经、八卦、爻辞、四柱、三命汇通我比他背的精通熟练,整得明白。但是看风水,阴阳地理还没传给我他就死了。他告诉我,知道太多了损寿。果不其然,还说看风水、出黑不是女人干的活。积攒了一箱子书,他没时间看让我看。除了伺候两个小孩,啥活也不让我干,就是读这些书。这可能是让我搬家离老耿家远点的第二个目的吧。慢慢就入迷了。《卜筮正宗》《奇门遁甲》《星命大全》《麻衣神相》《三世相》《大清相》等。按照八卦六爻,术数命相理论、推演掐算。教我一算流年、二算婚姻、三算财气、四算官运入手,慢慢练。还有一箱纸片子是他看风水,算卦的记录。说等老了有功夫时整理卦案、风水案出书,让我好好练字,好给他抄写。我这苦命麻脸女人,天老爷赐给我两个贵人。一是耿家老妈在路边捡起濒临死亡出天花的我,用拉车的乳牛的牛奶、牛尿把我救活,把我养大。二是常先生不嫌我满脸麻子,娶了我。三生有幸。他先头那个相好的我见过,真是漂亮,大高个。扯哪去了,三嫂莫见笑。我也是见到三哥了,不吐不快。你说这事我还能对谁说去,老耿家恩人老妈也死了,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那财大气粗的掌柜台躲我那去避风头呢,这些话我能跟他说么?我还闹心不知咋办呢。
这么地吧,有啥难解的事还是问他吧。信不信由你。”
张雪莲:“开玩笑,还是吓唬我?”
耿丫:“一不是开玩笑,二不是吓唬你。再说了我怎敢和三嫂开玩笑,三哥是何等人物咱不说。论交情他是我当家的领导;论私情是我大伯子。我今天看出来了,一定是遇到挠头的事了。不然,不可能大老远的来逛北市场。再加上你,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想上你家串个门,那死鬼一百个不让。我呢民间问个婚姻、前程、求财、词讼、问病小来小去的十拿九准,敢打保票。你们准有大事,三哥让我算我也不能算,也不敢算。我倒是有办法,你们自己实验实验。”
李张氏:“怎么办?”
耿丫:“你问它。”指着笼子里蹦蹦跳跳的黄雀。这只鸟是陈明义调教的,通过湖北朋友淘换来的。百精百灵,正是成熟期,也是在北市场立足的招牌。何不抽一贴问一问。
李国正:“黄雀抽贴,上讲。看它咋说。”在麻姑的指导下,李张氏押上堂子、净手、焚香、意念。心诚则灵。
李国正:“换一沓新帖,道人亲手画的那个。”麻姑照办,放好捋齐。李三婶虔诚的打开鸟笼,振振有词。黄雀扑棱扑棱翅膀,蹦蹦跳跳到帖子前来回走了两趟。随意叼出一张交给卦师,卦师也不看,拿出一块红布包好递给卦主。“嫂子回家再看吧,我一言不参。”给鸟儿喂了几粒米。吧嗒吧嗒掉眼泪。
时候也不早了,三哥叫了一个三轮车。急忙赶回医院,医生查房,护士打针。病人睡觉,李张氏守候。针打完了,覚睡醒了已经是过半晌了。三婶子催促丈夫:“快打开看看吧。”两人恭恭敬敬的打开带图案的崭新的卦贴。确实是常春道人的亲笔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瞒天过海’。
李国正:“天意,这是兵书当中‘三十六计第一计’下一句当是走为上。我也想过咱是瞒还是走,下不了决心。我倒好说,将死之人。你还很年轻,正是不惑之年,有书底,有贡献。组织上有意让你上党校深造,这位书记很英明。不屈人才,你后爹符宝坤已经有了用武之地;你的温大掌柜和方向均学学问大,没当汉奸,进了东北银行搞经济,大显身手。你要不是残疾,肯定也能重用。我思前想后,刚才又做了个白日梦,还没解开。增加一些忧虑,不能不考虑。”两口子唠着这些事,有人来传达‘今天晚上六点钟,到省委招待所职工食堂,小灶二号间,共进晚餐,七点到小礼堂看电影。’转交了通行证和衣服。这是张昉、谢雪萍的安排的。不可能也来一个‘恕不能参加吧’。看看时间,快做准备吧。
李国正:“我也是刚刚知道,张昉,是你四弟。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是这东北大学校长,还是东北民主联军副司令员。谢雪萍是他媳妇,也算大人物。天赐良机,咱不能有眼不识泰山。见面时要得体,不能随便乱说话。我想此举当是人家出于礼节,毕竟你们还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或者是他媳妇说好话的作用,在调查期间对你的好感。要懂得真正的智者‘知而不言,适时缄口’,懂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咱得早点过去,不能让人家等咱们。其实昨天晚上我请他们和咱出去下馆子时就欠考虑,人家出门有警卫员。佳木斯还没消停,带着警卫班下饭店可能吗?人家告诉你‘恕不能参加’,你自己心思去吧。”一边嘱咐,一边梳洗干干净净,准时赴约。”
到了小餐厅门口,门开着。雪白的半截门帘印着红色‘2’字。确定无疑,撩开门帘,两位主人已在等候。张昉着制服威然端坐,夫人右手抚肩侍立。恩爱可鞠。这一副尊荣,似曾相识。神态太像了,主人起身客气握住手。姊弟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李国正:“二位久等了。”
谢雪萍:“我们也是刚到。”
张昉:“姐姐、姐夫请上座。”四人依宾主落座。气使颐然的宏达兴股东今天一反常态,变得小心谨慎。没有亲人久别重逢意外的样子、没有志同道合者相遇的表情、没有民妇欣喜若狂,倾诉的举止言行。只有亲切凝视、揣摩。闻香摆好的酒菜,也不尴尬。
“家礼不可餐叙,小弟受九皋、郑杰同志委托。略备薄酒素菜表达心意,也有我俩心情。他俩今天已去北满分局会议。我俩也需明日奔赴临江。今日有缘相聚,不知何时能闲聊。”
谢雪萍:“我们还是以吃为主吧,难得的机会。”于是大家礼让、夹菜,推杯让盏。互相谦让,彬彬有礼,津津有味。满肚子话拘束在舌根底下,东北二锅头的美妙作用自然推向了开怀畅饮。四人不知什么原因都是喝酒能手,不知不觉一瓶酒见底了。酒意正兴,李张氏说话:“饭菜很好,话不能多,酒得管够吧。在哪卖,我去赊两瓶。”三位军人被这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妇女将了一军。谢雪萍瞅瞅司令员。四弟示意上酒,思绪涌上心头。“她若不是残疾人,必是她母亲一样的女中豪强。依稀记得小时候田姨娘保护忍气吞声的母亲,和我们幼小时的情景,和妈妈讲的她过去的事情。亲情油然而生。”服务员就在门口,又上了两瓶白酒。
“我说一句话吧,这顿饭是组织上、领导看得起我们。固然是你们的明智之举,感动了明智的领导。二姐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人生难得几回醉,谁知何时再相逢?荒唐的时代,荒唐的家世,演绎荒唐的故事。你们俩的事情,田姨娘的结局我是刚刚知道,基本理顺。感到欣慰的是殊途同归,走上革命道路。这个神来之举何等英明,稍有迟疑,错过良机,咱就是革命对象。意思都在酒里提议痛饮三杯。”谁也没有异议,一干而尽。互相看看,搛了口菜。大家陷入了沉思,良久。
张雪莲:“兄弟,我们能不能唠唠家常嗑,到我们家。我自饮三杯,表示心意,你们随便,这瓶酒给我吧,回家等你们。我要去看电影,离开奉天小红楼,再也没看过电影呢。”大家都无争议。响应倡议,频频举杯。“做一个平民百姓真好,后会有期。你的两个女儿我都领走了,放心吧。”四人酒足饭饱,漫步到小礼堂。今天是试演(审查)故事片《桥》。加演《两只老鼠》。国正和学思,雪莲和雪萍都有了私下交流的机会。
看完电影,老两口回到病房。彻夜无眠,品味东北大学校长吃饭时的话。虽然不多,如醍醐灌顶。妻子又追问还没说的白日梦。
丈夫:“这个梦,说给你听听也许有好处,梦境历历在目。提醒我两个事不能忘记,一是我的命是你救下的。当年反奉事件,在我心目中认为郭将军才是抗日第一人。那时他誓死不接受日军援助,否则死的人就不会是他。东北军军事法庭认为我够死刑,因为你是我媳妇。大帅才免我一死,还上了一年半大学,水利专科学治水。别和军事政治沾边。二是大帅处决共产党大官董季皋、李守常时我都在法场监督行刑。董季皋我有机会暗示他逃跑,他没跑。李守常是绞刑,很悲壮。说一句软乎话也不能死,没断气还喊中国共产党万岁。那天,天公为他下了小雨夹雪。他当是共产党的祖师爷,梦是心中想,有点后怕。醒了就思前想后,胡思乱想。组织上暂时这样对我们,足够了。我是无所谓了,将死之人没大活头了。学到赵黨、常春道那份上,对得起党组织培养一回就行了。关键是你,我陪不了你多久了。你的路还长着呢,帅府老道说你当活到世纪末。四十五年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叱咤风云的性格。一年多的平民百姓生活,告诉我们应该如何选择。多活几年,替我看看新时代。替我看看小六子,告诉他‘我把这边的钱交给共产党了’,有意见到阴间找我算账。”
妻子:“诶呀,越说越离谱了。别扯那么远了,你说眼前的怎么办吧,拿个主意。我感到好像有了出头之日。”
“我来困劲了,睡一会再说。”都后半夜了,两人又暖暖的睡了一觉,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