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了两个个多小时后,停留在浙江奉化的尚桥一片营区的操场上,另一辆开到我们营区一墙之隔的机械营营部,车上有顾青、沈建忠、吴超明等战友,他们是分到机械营修理排的,在我看来,起码比咱这庄稼兵要强。

  操场上,一队官兵整装列队欢迎我们这些新兵的到来。当我们的车一停稳,老兵们一拥而上,热情地伸出手把我们接下车,帮我们提行李。

  我懒洋洋地下了车,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典型的七八十年代军营的营区,和我小时候见到的父亲的部队营区差不多。

  眼前一排坐北向南的平房映衬在一排高大的水杉树下,显得安静又朴实,茂密的树木告诉我这里已经有年头了。西面一排房子从两扇大门可以预判到,这里是食堂和礼堂。我的身后还有一排坐北朝南的房子,仔细一看,各门上都有白底红字的牌子,有连部,有连长室、指导员室,还有几间没有挂牌子的房间,估计是副连长、副指导员或通信员、文书等连部战士的宿舍。东面是一排相对高一些的房子,仅从两扇宽阔的大门可以得知,这里大概是仓库、库房等放置军车、拖拉机等大型机械设备的地方,难怪门上有一个大大的白色圆圈,上面写着“安全”的字样。

  在这四方形的营区中央,是一个用水泥砌起的旗台,上面有两个用长长的毛竹做成的旗杆,别小瞧这毛竹做的旗杆,笔挺的竹竿一节一节富有动感,而且毛竹这东西附近山上到处都是,根本不稀奇,听老兵讲是附近村庄的书记赠送的,并且保证需要更换时他们无条件继续供应。整个旗杆上用海军特色的淡蓝色油漆涂层,一个旗杆上悬挂的是我们的国旗,另一个悬挂的具有我们的八一军旗,两面旗帜迎风猎猎飘动,让人有一个神圣的感觉。我的眼前浮现出从小长大的父亲的军营,几乎每一个营区都有这样的旗台,所不同的是我们的旗杆竟然是毛竹做的,而且漆成了海军蓝,我很震撼,冰凉的心开始复苏。

  旗台两侧分别是两个的并列篮球场,同时也是兼作操场的,球场两边是整齐的晾衣架。整个营区四周都种植了各种树木和绿色植物,把营区装扮的整洁而庄重,起码比我想象中的工程兵部队营区要好很多,何况是农场,我原以为一定是破破烂烂的,所有的兵也都是唧唧歪歪的。没想到这里比我想的要好多了,那些列队迎接我们的老兵也都军容整洁,一身兵味,看不出是种田的庄稼兵,我的第一印象还不错,沮丧的心情好了很多。

  一班长张建国放下行李后,转身跑向一位干部,标准的行军礼,大声报告道:“报告连长,张建国受训结束并完成新兵连带兵归来,请指示。”

  被称之为连长的人眯着眼说:“辛苦了,让新兵集合。”

  我看着连长疑问上心:这是我们的连长,咋这么老,估计有四十好几了,咋还是个连长,不是讲我们是农场吗?为什么不叫场长?

  正想着,忽听张建国班长大声喊道:“所有新兵注意了,带上行李,面向我呈一字横队。”

  我们二十多位新兵立即提着行李,集合列队,张建国班长向连长报告后,连长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到我们面前。一个有力的军礼,身姿挺拔,刚才还眯着的眼睛此刻竟目光炯炯扫视着我们,一开口更让我们一震。

  “同志们,我是你们的连长戴宝昌,为什么要叫连长而不是场长,因为我们首先是军人,其次才是种田的军人。但是,我要你们记住,无论干什么,都是革命的分工,我就不多说了,晚上给同志们开欢迎会,请指导员给大家讲讲我们这个特殊的连队的历史,现在开始分兵。”连长说完对一旁的一位黑瘦的干部说道:“副连长,点名。”

  副连长拿着一本花名册报着每一个新兵的名字,当听到我的名字时,我的应答声还未落下,就被几名等候的老兵热情地接过行李,拉着我的手进入营房,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暖意。

  一位提着我的行李的老兵问道:“你是哪里人啊?”

  我习惯地大声说:“报告班长,上海人。” 老兵呵呵一笑说:“放松点,我是副班长,姓谢,浙江人,咱们算半个老乡。”

  我分到了二排五班,走进宿舍,这是标准的兵营式平房,一大间房屋里从东到西依次的四班、我们五班和六班,一个排都住在这里,一排排整齐的高低铺,我们新兵的床铺都是高铺,这是规矩我懂。

  我想都没想就把背包往上铺一扔,准备解开背包,两位老兵快速爬上了铺,帮我和另三位也睡上铺的新兵打开背包,铺好铺,谢副班长端来了一脸盆清水,用自己的毛巾递给我,对我说:“快擦一把,一路辛苦了。”我推辞说:“副班长,我自己有毛巾。”话音未落副班长干脆直接帮我擦脸,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毛巾擦着,再一看,那两名帮我们铺床的老兵不知何时也端来的水,也正帮另三位新兵擦洗,我心里热乎乎的。

  我有些奇怪地问副班长:“我们班长呢?”

  副班长告诉我们,班长姓黄,我一愣,和我同姓。是福建人,原来是连部的保管员,今年主动要求下来,担任我们班班长,他正在连部帮我们新兵领生活用品,马上就到。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声:“我来喽,还不快帮我接一下?”只见一个捧着一摞崭新的白色脸盆、毛巾茶缸,还有一盒盒未开封的牙膏的人正歪歪扭扭的向我们走来,大伙赶紧上前帮助把物品接过来。副班长介绍说:“这是我们班长。”

  班长顾不得擦脸上的汗敬礼说:“同志们好,我是五班班长,今后我们是战友,希望大家相互帮助,共同进步,来,欢迎新战友,呱唧呱唧。”

  我仔细打量我的第二任班长,和我差不多的个头,圆嘟嘟的脸,厚实的身板,笑起来声音洪亮。班长也看着我说:“听说咱俩是同姓,好嘛,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看你听精神的,是城市兵吧?”

  我挺直腰板跨前一步向班长和各位老兵敬礼道:“班长好,老兵好,我是今年入伍新兵,上海人,请多关照。”

  另两位战友陆妙生和刘晓是我的崇明老乡,个子高高的有些内向的是陆妙生,说起话来声音轻轻的,语调不高,他有些羞涩的敬礼说:“报告,我叫陆妙生,崇明人。”我拍了他一下纠正说:“上海人。”他浅浅一笑说:“对,上海崇明人。”他的话引发大家一起笑了。

  后来我曾经问他,为什么非要加上崇明人,难道崇明不是上海的吗?可他却认为,上海人就是你们城里人,我们崇明人就是乡下人。呵呵,有些自卑的大个。

  刘晓个头不高,但是非常魁梧,大大的脑袋,方方的国字脸,一脸老成地双手抱拳说:“大家好,我是上海崇明新兵刘晓,请多关照,多关照。”

  班长立马纠正说:“哎,部队不兴这套,军人嘛,向他俩一样敬礼多好啊。”刘晓忙点头:“对对,班长说得对,今后一定注意。”

  那位胖乎乎、黑黝黝的新兵用浓厚的粤语普通话给大家敬礼道:“报告,我是黎男雄,广东海南岛人。”

  班长瞧了他一眼说:“你是少数民族吗?”

  黎男雄点头道:“对,是黎族人。”

  班长和我们四名新兵一一握手说:“好啊,我们班有上海人、浙江人、广东人和福建人,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大家庭,今后我们就是一个勺子里吃饭的战友了。”

  说完和几名老兵帮我们分发新的洗漱用品,我不解地望着自己网兜里提着的新兵连发的这一套用品,刚想问黎男雄小声嘀咕道:“我们不是已经有了吗?干嘛又发一套?”

  我和陆妙生、刘晓也点头称是。

  几位老兵相互对视一下笑了,班长指着我们网兜里已经有些破旧的脸盆、茶缸说:“把你们这些破玩意都扔了,虽然咱是后勤农场连,可这些就是我们的优势,物资丰富,供应充足。”

  我望着跟随我三个月的脸盆、茶缸,还有那条已经用的有些发黄的白毛巾,心里有些舍不得。

  副班长解释道:“你们这些旧的东西就留在连里的仓库,等春耕是会有用的。”

  一位浙江老兵笑呵呵地说:“虽然我们是后勤兵不假,但我们首先是军人,就你们那些破东西,影响军容。”

  好吧,那就再见了,重新开始,我把手里的网兜往地上一扔,从班长手里接过一套崭新的用品,心里暖洋洋的,再一看,陆妙生和刘晓也都咧着大嘴乐呵着,只有黎男雄依依不舍地望着那些旧的洗漱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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