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终结篇)

  新冠疫情来临那年,大姐夫突然查出来得了胃癌,而且一经查出就是晚期。此时,大姐夫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老实巴交、一辈子都不言不语的大姐夫,一下子成了全家人的关注中心。可怜的大姐夫十几岁就离开了老家,这五十来年的日子里,他都是跟着玉芹和她的家人们一起度过的。他和玉芹及她的家人的感情,远胜过和他那几十年都不见的亲兄弟姐妹们要深厚得多。

  当了一辈子透明人的大姐夫终于在即将离世的时候,得到了全家人的关注和爱惜。只是再多的关注和爱惜也无法留住他的生命了。只一年多的时间,他就被肿瘤折磨得连口水都喝不进去了,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相信大姐夫就是被这个病给活活饿死的。弥留之际,他在家人的声声呼喊中流下了一滴豆大的泪珠,之后就撒手远去了。

  不知道大姐夫这一生有没有遗憾呢?他像头老黄牛似的干了一辈子,既没吃着好的,也没穿着好的,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在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大家从他所有的衣服里只翻出了不到五十块钱的零钱。随后大家就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拿到野外去烧掉了。原来一个人的一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啊,他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都在那几分钟时间的熊熊燃烧的火光中统统被抹掉了。玉芹的家里,从此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丝丝大姐夫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了。想一想人这一辈子真的没啥意思。人活着的时候是个人,死了以后就像灰尘一样无影无踪了。

  中国人的习俗真是不好,送葬时老伴居然不许跟着去火葬场。要知道这可是两个最亲密的爱人,一辈子里最后的一面啊,为什么不让去看他最后一眼呢?玉芹虽然和自己老公的感情平淡如水,而且她还一直耿耿于怀地记着老公在小儿子三个月大时,不管不顾地扔下他们娘三个去外地这件事。可几十年的时间早就抚平了伤痕,剩下的只是恩爱了。这世上的夫妻有几个像玉英两口子那样,最后竟然成了冤家仇人、死对头的呢?这世上的夫妻大多都是越过越恩爱的。

  为了给玉芹散心,玉柱和他的新老伴还有玉芝经常陪着玉芹打麻将。玉柱现在过的也挺好,虽然刘凤霞把他搜刮得分毛不剩,可他的退休金比玉芝两口子加起来的都多,他根本不缺钱花。他是高级工程师,级别在那摆着呢,他的工资是家里人中最高的。如果玉柱把钻研学习的心,多少分出一点来,用在与人或者与妻子女儿的相处上,他的家庭怎么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吧?没办法,玉柱天生就是个书呆子呀,他的情商即使到了现在也没见涨上来一点。

  一晃大姐夫去世快一年了,有一天玉芹给玉芝打来电话。

  “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咋跟你说。”慢声细语的玉芹,说话天生带着吞吞吐吐的扭捏劲儿。

  “有啥事儿跟我还不能说了?你痛快地说吧,别浪费电话费了。”玉芝不客气地说。

  “那什么,那个,那个大袁,今天来我家了。”

  “什么大袁?哪个大袁?”玉芝不以为然。

  “就是在贵州跟我那啥的那个大袁。”

  玉芝这才听明白了,也知道了姐姐指的是哪个人了。玉芝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大袁哥,那个长的很好看的、说话总是磕磕巴巴的大袁哥。虽然有几十年没怎么联系过大袁哥,但大家都在一个公司里,彼此还是知道一些对方的情况的。大袁哥的老婆去世至少有十多年了,这些年他大概也找过几个老伴吧?但都不过是搭伙过日子,没有正经八百领过证。如今他肯定是孤身一人,没有牵挂的。

  “哦!他来你家了?他跟你说什么了?”玉芝登时来了精神,她紧张地问道。

  “他,他想跟我好。”玉芹还是慢声细语,她的慢性子啥时候能改一改呢?

  “啊!太好了。那你是咋说的?”

  “我说,我不想再找人了。就想自己个人过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扯……”

  “你怎么这么说呀?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啊?你可急死我了。”玉芝急得直跳脚。“这是多好的事儿啊?你干嘛不答应啊?你才七十四岁,最少还能活三十年呢,你为啥不跟我大袁哥在一起好好地过呢?我大袁哥是多好的人啊!”玉芝气的不行。大姐真是个糊涂虫,她肯定是顾虑会被别人说闲话。都这个岁数了,她还在乎什么别人的眼光和闲话呢?就是她的两个儿子知道了也不会反对的。现在的人多开明啊,早就没有过去那种迂腐的想法了。

  “你大姐夫才走了不到一年,我就——多不好。”

  “你可拉倒吧!哪来的那么多的说道?我大姐夫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儿,他也会为你高兴的。你别想那么多了。你就痛快答应了吧!你想好了,我就马上告诉我哥去。”

  玉芝随即又给玉柱打去电话。“大哥呀,有个大喜事要告诉你呀。大袁哥来找大姐了,他想要跟大姐好,你看这是多好的事儿呀?”     

  “是吗?这是好事儿。咱大姐同意了吗?”

  “她刚开始还拒绝大袁哥了,让我好一顿说,她又同意了。”

  “那好。我马上找个人去大袁那里说一下。这事儿也得经过个介绍人去说合才好。”玉柱这个老古董竟然还有这一说。不管咋样,只要他支持这件事儿就好。

  要不说现在的人做事真是立竿见影。没消几天的功夫,玉芹就告诉玉芝,她和大袁住在一起了。呵呵。玉芝真心为姐姐高兴,也急于去见见有五十年没接触过的大袁哥了,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玉芹果然住在大袁家里了,玉芝依着地址找到了大袁的家。大袁的家在一栋楼房的最低层,不大的两居室,和玉芹家是一样的房屋结构。家里很朴素,没有装修,家具也很简单,但是收拾的很干净。大袁哥还是高高的个子,七十多岁的人了,一点驼背都没有,腰杆溜直的,除了头发全白了之外,脸上竟然没有多少皱纹,看上去很年轻。

  “大袁哥,你还记得我吗?”玉芝克制着眼底的泪花,满含深情地看着大袁哥。

  “记,记得。你,你是,小,小芝。”大袁哥还是那么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着话,他脸上的笑容无比的亲切,一时间勾起了玉芝太多的回忆。玉芝不等大袁哥再说话,就一步跨上前一把抱住了大袁哥。

  “大袁哥,我一定要抱抱你!”一向见人羞涩的玉芝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竟然跟大袁哥来了一把外国礼节。玉芝小时候就喜欢大袁哥,失去了大袁哥,她也曾经像玉芹一样的伤心过。如今太好了,大姐又和大袁哥破镜重圆了,相信他们两个都一定觉得非常幸福吧?这一点完全毋庸置疑,看看玉芹那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就知道了。

  玉芹现在完全换了个人,以前她那总像是受气包似的一付模样,竟然焕然一新了。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好看的小嘴始终挂着甜甜的笑。真不容易啊,经过了漫长的五十年,两个深深相爱的人终于又走到一起了。他们就像失散多年后又重逢的亲人一样,一分钟都不肯分离,相好得如胶似膝的。玉芹再也没有时间打什么麻将了,她所有的时间都是大袁的。而大袁也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

  “我、跟、你姐、不、不受、受气!”大袁结结巴巴地说着。虽然他的表达不明白,可玉芝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在这个世界上,他最钟情的人就是玉芹,他和玉芹在一起的那一年多时间,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间。他后来虽然也有过别的女人,但对玉芹的爱他始终不能忘怀。他就像是一只被寄养在别处的小狗,历经再多的主人,他的心里也只记着他最初的那个主人。几十年来他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只有现在他又和玉芹在一起了,他才觉得心里真正的踏实了。

  这样的幸福应该分享。看见玉英时,玉芝说:“二姐,你看咱大姐都找个人了,你不想找一个吗?”

  “我哪儿有大姐的命啊?人家两个人是啥样的感情?我上哪儿找这样式儿的去?”玉英现在说话有时候也挺明白的,一点都不像是个病人了。可是人就是不能夸奖。一转过身玉英又说起胡话来了。“你给我点钱吧!我要去看看咱爸咱妈去。”

  “你上哪儿看他们去?咱妈没了都快五十年了,咱爸也没了三十多年了。你上哪儿找他们去?”玉英的奇谈怪论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谁说他们没了?他们就住在咱们老家那里呢。你给我点路费,我去找他们去!”玉英一上来她那固执劲儿真能把人磨死。

  “你别想一出、就是一出的。这都是没影的事儿。你别瞎胡闹了。”玉芝除了逃之夭夭,没有别的办法。

  谁都觉得玉芹是最幸福的人,可有一天她又愁眉苦脸地跟玉芝说道:“你说我这阵子是咋地了?我咋自打跟了你大袁哥之后,我就没落着好呢?”

  “咋地了?你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地了?”玉芝吓了一跳。

  “我跟他之后这段时间净生病了。那天我跟他溜达,走着走着就摔了一跤,把我这前胸都摔紫了,疼了好长时间。这个大袁也真是笨蛋,眼看着我要摔倒,也不知道扶我一把。”

  “我大袁哥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他哪儿能反应那么灵敏啊?你要是那么伶俐的话,你还能摔这一跤吗?”

  “那我的伤还没等好呢,紧接着我又得了感冒,成天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

  “那也不光是你一个人得了感冒啊?我们全家人都得了呢。这是流感,全国很多人都得了呢,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躲过去。”就是全国解封后的这一阵病毒流行夺去了玉芝老公公的生命。老人家九十多岁,身体一直硬朗的很,可却没有熬过去这一阵的流行病毒。

  “你说我这么不顺,是不是你大姐夫看我来气,在惩罚我呢?”玉芹的脑子里净是这种不可理喻的因果报应的想法。

  “看你都瞎想些什么呀?真是驴唇不对马嘴。你看看你周围有几个没得病的?等过去这阵子你就没事儿了。别老瞎想,你呀,是最有福气的人呢。以后你的日子肯定是最美的。”玉芝信誓旦旦地说。

  是啊,这一大家子人里面,就数玉芹的生活最平淡,也最幸福。她从来都与世无争,只知道勤勤恳恳地干活,永远做着最本分的事儿,偷奸耍滑、勾心斗角这类事儿永远找不着她。她也从来没计较过吃亏啦、占便宜啦之类的事情,可老天爷好像就是特别眷顾她似的。她不旦有两个可爱的儿子,还有两个孝顺的儿媳妇。大姐夫虽然走了,可她的初恋又突然从天而降,和她幸福地团聚了,这难道不是最圆满的一生吗?虽然她始终没有挣下几个钱来,可幸福岂是用钱来衡量的?

  人这一辈子,做个心地善良的老实人,认认真真地生活着,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当间对得起父母和亲人,就一定会有一个幸福圆满的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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