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1980年11月,那时我已经是有着一年军龄的老兵了,忽然接到了来自浙江杭州留下的一封来信,一看信封下面的红色部队番号,我一阵兴奋,一定是哪位老同学也参军入伍了,会是谁呢?我边拆信边想。
打开信封立马把目光移到最后结束的落款,一看是老康,于是我摆出一副老兵的架子好好地给这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上了一堂课,末了,我随手写了一句:相信你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兵,我们共勉。
在今天看来,我的这句话或许是先见之明,我的这位老同学也算老战友,不但确实是一个顶呱呱的好兵,而且居然走上了血与火的战场,成为一名让我高山仰止的战斗英雄,一等功臣,真心为他高兴,不止他是英雄,更主要的是他全身而退,凯旋而归,这才有了我们俩的约定成俗。
1980年11月底,这是一个令老康永远铭记的日子,这一天他终于穿上了和父亲一样的绿军装,和他一起入伍的家乡马站一共58个兵。临行前为他们送行并讲话的正是身为苍南县(原平阳县)马站区副区长的父亲,一位有着二十多年军龄的老兵,这又让我想到了我的父亲,历史竟然如此惊人的相似。比老康早一年的1979年11月,我参军离开家乡的时候,也是身为上海农场局长江农场党委副书记的父亲为我们一行十名新战士送行并讲话,难怪我与老康有如此的默契。
凌晨从家乡出发,乘大巴到了金华,再从换乘那个时代特有的运送新兵的闷罐火车到了他军旅生涯的始发地——杭州。
那个时候,老康还不知道他即将服役的这个部队是干什么的,有的只是儿时在父亲的军营里的点滴印象。然而当他后来融入这支英雄的部队后,才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与他有着永生难忘的亲密关系。
老康服役的这支部队南京军区在一军一师一团二营六连,就是闻名全国的“硬骨头六连”,而后几年,一军全体开拔老山轮战,续写了这支英雄部队的荣光,也造就了老康这样的战斗英雄,不能不说,这是老康的英雄使命。
当年我看到老康从杭州留下发来的地址,还不知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硬骨头六连”所在部队,因此当老康自豪地告诉我:“我被分配到一师一团二营机枪连了,我们营的六连就是著名的“硬骨头六连。”直到此时我方才知道,原来这家伙进入了一支英雄的部队,或许这就是老康的英雄情结。
谈起当兵的往事老康显得特别兴奋,他告诉我说:“闷罐车把我们新兵拉到杭州后,部队的卡车把我们拉到一团的大礼堂。路上,接兵的排长把我们马站的五十八个兵编成三个班,我被任命为三班班长呢。”言语里充满自豪。
在新兵连,身高169公分的老康被分到二班,虽然当不了排头兵,但在班里也算是第二身高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分配到哪支部队,以自己从小在父亲部队看到的军旅电影的记忆,一般机枪手都是大个子,他心想完了,看来当不了威风凛凛的机枪手了。然而等他下了连队,被分配到二营机枪连后才知道,其实那个年代,战士岗位安排并没不是按照身高体重进行的,最主要的是看谁的身体素质和军事技能过硬,这才是兵者武胜之道。
从家到部队,在远离父母的军营里,老康最直观的感受是什么叫“部队是个大熔炉”,这在部队他真切体会到,此话一点都不假。像他这样的部队干部子弟,大凡在家就是摔手掌柜,几乎什么事都由父母包办掉了。到了部队后,没有人罩着你,更没有人包容你,一切都得靠自己,于是,一个个满脸稚气的男孩在接受魔鬼地狱般训练的同时,开始嘚嘚瑟瑟地学着干缝补浆洗那些一直以来被认为是老娘们干的针线活。
说到此,老康感慨且自豪地说:“部队就是一个永远不熄灭的大熔炉,一拨又一拨的人怀揣梦想走进军营,在艰苦的环境里磨炼自己,样样都得靠自己,不会就得学。还真得好好谢谢部队的锤炼,直到现如今自己在家里套个被子、铺个床铺、钉个纽扣什么的,还是自己亲自动手。”
新兵训练是每一名刚踏入军营最难忘、也最刻骨铭心的难忘记忆,别看无非是站队列、正步起步走、射击、军体操、卧倒起、匍匐前进、政治思想理论学习等枯燥的项目,但是却是一名老百姓到军人转变的基础,是把一个男孩转变为男子汉的开始,因此无疑是值得感怀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江南的冬天也一样寒冷,老康在杭州郊区的新兵连营区也非常冷。从清晨六点军号一响,人整个节奏都是在呼风唤雨中噼里啪啦的度过,直到晚上九点熄灯为止,人还不敢完全睡着,以防紧急集合。
要说新兵连最苦的无疑是队列训练了,站在刺骨的寒风里,从最基础的站军姿开始,每天要把身体蹦的笔直,靠着墙根矗立着,一动不动地保持军姿,一站就是个把小时,因此当班长喊道“休息几分钟”时,很多新兵已经不会动了,整个身体完全僵硬了。
然而老康看来,这些基础的新兵训练科目,对他这样从部队大院出来的军人子弟人来说,并不困难。别说小时候经常去父亲的部队跟着那些叔叔一起出操训练了,就是在父亲转业回到老家马站后,读高中的他时学校边上就有部队军营,出于对部队的深厚情感,老康在放学后,经常在那些当兵的练完单双杠后,他也会照样来一遍,一直坚持着。他还得意地炫耀道:“当年我可是学校的体育明星,不仅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球员,参加过全县的排球锦标赛。还是县学生运动会铝球和手榴弹的季军。”
老康记忆中最惨的是卧倒起立训练,在保持笔直军姿的同时,随着一声口令,整个人垂直卧倒在地面上,仅靠双手支撑身体。你无法相信在浑身冰冷的前提下,还要咬着牙直挺挺地卧倒在地,双手掌一次次“啪”地击掌还要冰冷的水泥地面。每一次倒地都是泪水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几个回合下来,手掌一个个全是又红又肿,别说是卧倒支撑地面了,就连一碰都特别的疼,可是没办法,谁让自己选择当一名军人呢?而老康却是极少数不掉眼泪的新兵,或许这就是军人后代的韧劲。
作为野战军部队的新兵,基础训练项目非常多,老康印象中最难的是军体单双杠,这让我马上想到了电视剧《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还有我的战友老杜。虽然我们是海军,但是这种训练项目也不少。记得一次我们也是在进行单杠训练,我的上海战友老杜,就是引体向上单腿骑跨进行大回旋时,头晕目眩结果牙齿撞到了单杠上,当场崩掉了半颗牙,从那以后他一直都是抿着嘴不开口笑,直到退役后装了假牙才又见到了满口白牙的老伙计,这就是军人的默默付出。
要说最刺激、也最令人兴奋的肯定是实弹打靶,然而之前很长时间的射击训练瞄靶,却是极其枯燥和单调的。
按照当时部队的规定,半自动步枪实弹射击打靶,距离100米,每人5发子弹,命中45环为优秀,30环为及格。
对于打靶老康信心满满,因为是部队子弟,每年暑假都会被父亲送到自己的部队去接受锻炼,这种半自动步枪打靶,几乎每个大院子弟,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不陌生。然而现实却给了老康当头一棒,第一次实弹射击考核,踌躇满志的他却只打了20多环,成绩不及格。当报靶员的报靶环数出来后,全场顿时笑成一片,战友们纷纷拿他开涮:“我靠,老康你不是说在你爸部队每年都玩半自动吗?这成绩咋回事?别说你是故意让给我们的……”
老康灰头土脸地接受着战友们的冷嘲热讽,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以往的傲气被现实击碎了,他心服口服地对班长说:“班长,我加练。”于是,其他战友休息了,他却被班长留下来单个教练。
听到这里我也忍不住了:“你小子咋回事,不至于这么差吧?”
老康叹了口气告诉我:“其实我打不好是有原因的,在部队大院的时候贪玩,玩打弹弓游戏被‘敌人’击上右眼,英勇负伤,送到警备区八五医院住院治疗,因此我的右眼视力稍为差些,而半自动步枪必须用右眼瞄准,所以没发挥好……”
我急切地向知道那他后来是怎么在这支赫赫有名的陆军野战部队生存下去,并且成长为荣获一等功臣的战斗英雄。老康看穿了我的心思,呵呵笑着告诉我,他在班长的帮助下,每天训练结束后自觉加班加点苦练,硬是克服了右眼视力弱的影响,在新兵连正式射击考核中打了45环的优秀成绩,这也给他增添了莫大的信心和动力,以至于他后来在机枪连,竟然可以用左右眼进行重机枪射击,而且用左眼瞄准射击的准度还很高的。
训练之余,老康还拿出自己语文基础好的特长,承担了连队每周一期的出黑板报的任务,可谓风头正劲,这点又与我颇为相像,我也曾经是新兵连黑板报的好手,是否印证了惺惺相惜的道理呢?
在我和老康的交流中,我慢慢掌握了他的个性和特点,自信满满,意志坚定,且坚忍不拔,或许这就是他以后走上战场后能够全身而退的胜利法则。所以呀,在接下来的新兵连训练中,老康更是当仁不让,一马当先。队列操、军体拳,单双杠、跳马等科目,班长一示范,他一学就会做,虽然动作不是很标准,但却悟性很高。手榴弹投弹也能够投掷出5O多米,左手也能超30的及格线,一个难得的好兵苗子显现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