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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出林场的玉英像放飞的小鸟一样,一心只想着远走高飞。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回到兄弟姐妹都在的那个小城市里去,她买的是去北京的车票,一竿子就支到北京去了,而且还一去就是近三个月。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度过那段日子的?她去北京流浪的日子,正好是玉芝下岗之后无所事事呆得闹心,跑去长沙看老公的那段时间。玉芝把那段在长沙的生活写进故事《叽里咕噜》里了。

  玉芝从玉芹打来的电话里知道玉英跑了,玉英拿着一千多块钱跑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玉芹说汪维仁的手受伤了,玉芝听了立刻咬牙切齿地喊道:“该!该!咋不把他的脑袋也割掉了呢!”玉芹听了急忙阻止玉芝满嘴恶毒不堪的话。“你这么说话对你自己也不好!”迷信的玉芹总是害怕恶毒的诅咒会反噬回到咒人的本人身上。玉芝管那些事儿呢,她只觉得心里好解气。

  从玉芹那里还得知了小薇在市里的一个服装店里打工呢,长相漂亮的小薇是个最好的服装销售员,顾客看见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掏钱买衣服的。

  玉芝最担心的是,姐姐手里就只有这么一点点钱,这么一点钱能够她维持多长时间的生活呢?等到她把钱都花光了之后,她可怎么生活呀?

  玉芝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计算玉英手里还有没有钱了?每过去一天,她的担心就又多了一重。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玉芝知道这时候玉英手里的钱肯定所剩无几了,可还是没听到她回家来的消息。接下来的一个月,玉芝更时时刻刻挂心着身无分文的姐姐是咋活的呀?为此她看见街上的流浪人都会主动走过去给人家几个钱了,就是因为一看见他们就想起了姐姐,觉得给他们钱也等同于是给姐姐钱。以前她从来都没关心过流浪汉这个群体。

  转眼就进入了十月份,长沙的天气还很热,可东北那地方已经得穿厚衣服了,可这时玉英还是没有回来。小薇这时开始感到害怕了,并且想象里都是自己的妈妈是不是出了什么可怕的意外了?可她又能上哪儿找她的妈妈去呢?中国这么大,谁知道玉英是去了哪里呢?大家只能在家干等着,等着玉英自己有回来的那一天。

  小薇急得抓心挠肝、坐卧不宁了,连工作都没心思干了。妈妈虽然从小到大没给过她多少温暖,从玉英得病的那天起,小薇其实就跟个流浪儿一样无依无靠的了,她几乎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但有个时不时在脑子明白的时候,也知疼着热地疼爱着自己的女儿的妈妈,总比没有好啊。妈妈到啥时候都是最疼爱自己女儿的人。小薇去派出所报了失踪,派出所除了让她回家等消息之外,别的事儿还能指望什么呢?所谓的消息,又能是什么消息呢?想想就可怕。

  “天都这么冷了,我妈现在可怎么活呀?”小薇绝望得痛哭流涕。小薇这时已经二十四岁了,别人家的女孩在这个年龄可能都有男朋友了,可小薇却被人俱而远之。如果只是看容貌,小薇的条件不是一般的好,连玉芝的女儿都说,小薇姐姐走在街上回头率老高了。男人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追随着这个漂亮出众的姑娘,可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呢?谁找对象只是看外表呢?一听到小薇的家庭条件,所有人都摇头。玉芹的小儿子在学校读书时,是个白净高挑又帅气漂亮的男孩子,那孩子不仅漂亮还很懂事会来事儿,在学校里时一直当班长,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那时有好多女同学都拼命地追求他,可到了他可以谈婚论嫁的现在,却没有一个女孩子来找他玩了。原因就是都知道了他的家庭是穷嗖嗖的普通工人家庭,连套房子都买不起,于是再也没人对他感兴趣了。当然,玉芹的小儿子怎么也不会成为婚姻上的老大难的,毕竟他的模样很出众,只不过结婚的稍晚一些罢了。玉芹的大儿子由于不如弟弟长的漂亮,人也老实,是玉芝挂在心上托好朋友给他介绍的对象,此时,玉芹的大儿子已经结婚成家了,挤住在玉芹家的两居室里。即使办喜事儿没买房子,也没添家具,也还是把玉芹那点有限的家底给花光了。

  就在大家都心急如焚的时候,玉英终于千呼万唤地回家来了,而且还是派出所的人给送回来的。派出所的人对玉芹说,玉英是在北京的收容所里呆了好长时间,这次被人家给送上回家的车,谁知她却中途趁人不注意下了车,又跑了,在另一个城市又流浪了好几天,被当地收容所抓住,这才又给送回来了。从玉芹的电话里知道了玉英回来的消息,玉芝才松了一口气,才算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玉英回家来时的惨状真应该载入史册。只见她上身披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袄,下身是一条同样很脏的单薄裤子,脚上的鞋也看不出模样了。这一身行头肯定是她在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她离家出走时带的包裹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那包裹里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小薇从小到大所有的照片。从此以后小薇的童年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谁也不能知道小薇小时候长的是什么样了?只有在玉芹家的相册里找到的,惟一一张她和玉芹小儿子的合影里能看见她儿时的模样。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如水般梦幻的波纹,只能从那张小小的黑白照里去想象了。

  玉英瘦得都脱了相了。本没有颧骨的她居然也支棱出高高的颧骨来了,可见她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了。

  “我都连着三天没吃饭了。”一见玉芹的面,玉英就是这句话。玉芹赶紧给她下面条,玉英像饿狼似的连着吃了三大碗面条还吵吵饿得慌。玉芹怕她吃坏了肚子说啥也不让她再吃了。

  小薇急三火四赶到大姨家来,一看见她妈妈的那副惨样,当时就抱着她妈妈哭作一团。谢天谢地,妈妈终于回来了,不管她曾经遭过多少罪,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她再也不离开妈妈了,再也不让妈妈一个人出去流浪了。

  “妈,以后你哪里也不要去了,以后我带着你过!”小薇坚定地说。这是小薇这一段时间考虑的最多的事情。玉芝曾经说过,她妈妈和她爸爸将来肯定得离婚,他们是绝对不会再在一起生活的。她当初还半信半疑,还一心想着爸爸那个人也许能改邪归正,会好好对待妈妈,那样的话,也是为她减轻负担了呀。但现在她想明白了,爸爸那个人无论怎样做,他改变不改变,妈妈都不可能再和他生活在一起了。他们的结局只能是老死不相往来。那以后就只能自己带着妈妈过日子了。

  感谢国家政府,玉英这时候终于办下退休手续了,以后终于有了一笔虽然不多,但是够她一个人吃饭的钱了。这就是救命钱啊。如果没有这笔退休金,玉英怎么可能摆脱得了继续和汪维仁在一起煎熬的命运呢?不管到什么时候,能够独立生活才是一个人的底气呀。过去的朝代,女人的命运之所以那么凄惨,处处受人摆布,不就是因为连养活自己的一份能力和收入都没有吗?

  小薇把妈妈带到自己的出租屋里,靠着自己的一份工资和妈妈的退休金勉强度日。玉芝在月底也回家来了,她回来立刻就去看二姐,就见骨瘦如柴的姐姐穿着不合身的鲜艳衣服蜷缩在床的一角,眼睛盯着窗户外面,嘴里在不停嘴地嘟嘟囔囔着。抬头一看见走进屋来的玉芝,玉英立刻猛地挺起身子扑了过来,她一把抓住玉芝的手就急火火地说道:“你快点教教我怎么才能把钱取出来吧。”?

  “取钱?取什么钱?”脑子迟钝的玉芝被闹愣了。

  “就是在银行外面放着的一个大箱子,别人到了那里都能取出钱来,为啥我就取不出来呀?你快点教教我吧!”

  玉芝这才明白玉英的意思。她是指ATM取款机呢。

  “那得有卡才能取钱呢。你又没有卡。”

  “我有。”玉英突然信誓旦旦地说道,并且从兜里摸出一张不知是什么卡片来。“你帮我把钱取出来吧。我有卡。”

  “你这个卡不对。”

  “谁说不对?它怎么不对了?”玉英突然发怒了。也许被人太多次的拒绝过,实在把她折磨得火大。“别人都能拿它取出钱来,我咋就不能?”玉英说着话就抓住玉芝的胳膊使劲儿撕扯着,力气大得惊人。一个遭受过那么多折磨的人,咋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呢?精神病患者一定是上帝用不同材料创造出来的人。

  那么长时间的想念和担忧竟换来了这一刻没完没了的折磨。玉芝没办法,只好给玉英扔下一点钱就逃也似的跑了。

  玉芝对那个汪维仁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也得交代一下他的事情。他靠着跟亲戚们借来的钱看了病,伤好后,他就什么东西都不再养了,活一天算一天,从此啥心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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