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钱的名义交党费，这一天，刚走出月房的少妇“李三奶”未施粉黛，就自带雍容华贵。有带小子陪护，来到温大掌柜办公室，也叫宏达兴贸易公司大柜。前来办事的分号老板，结算、批发。请示汇报的人看是东家来了，自动离开。要紧的业务，交代给秘书答复。陪东家到里屋品茶，准备念生意经。
这里屋，就是小红楼的三楼，莲花镇的最高处，视野开阔，东南角连通大掌柜办公室。占一个单元的三分之二，面积两百多平方米。居高临下，两面玻璃窗，宽敞明亮。北面壁炉炭火取暖，暖意融融。西面靠山墙一溜立柜，存放着资料档案。座椅，条桌都是由几百年特等红松木料。雕花漆作，本底本色，古朴典雅，老气。南面窗前阳光下，条案上。两盆蓝花前，摆放着两尊，本地玛瑙雕制的貔貅，为镇业之宝。东侧备有款待贵宾的太师椅和茶桌、茶具。主要是用来洽谈生意，和会议的。
凭窗眺望南方，皑皑冰雪，覆盖着江面。再看东方，银色莲花镇，被积雪掩盖着，高低错落。各式屋顶，尽收眼底。略有所思：“人踪皆不见，鸟雀落何方。过客何其苦，冰天锁大江。久有红楼梦，心藏万丈光。吾辈多觉醒，儿孙更要强。”
“温叔快帮我录下来。站到你办公室窗前，看到这茫茫蜡像，北域苍凉，突发灵感，你看能不能成诗？”
温玉轩用笔抄到纸上，细看一遍道：“还真是像一首五律，也合辙也押韵。就是两副对联不够工整，有推敲的空间。还不够含蓄，不像专业的女儿诗歌，直白点。不过还是挺好的，我读懂了诗人的思想和意思。东家懂诗很难得，将来我给你裱上，挂在墙上。”听到温叔的赞扬，有了共同语言，能唠到一起，想多唠一会。屋里温度比较高，脸上泛出红晕，身上有点冒汗，脱下皮衣。“听说温叔得了无价之宝，不知是真是假？”
“要是无价之宝，也是你的，我是不可以带走的。东家可要保密，不可以被第五个人知道。到盛世之时，会比你这座楼更值钱，请回头看。”说着起身抚摸着两尊貔貅，向东家介绍所谓的无价之宝。
“貔貅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神兽，凶猛威武，在天上巡视，阻止妖魔鬼怪、瘟疫疾病扰乱人间。因为它犯过天条，玉皇大帝惩罚了它，只以四面八方资材为食，吞万物而不泄，也就是许进不许出，它神通特异，就成了招财进宝的祥兽，也是一种凶猛的瑞兽。分公母，雄性名为貔，雌性名为貅。它除了能开运、辟邪之外，还能镇宅、化太岁，促姻缘等。还叫辟邪、天禄、百解。
咱们请的这位工艺师，独具匠心。让貔口衔玉钱，让貅趴在玉钱上。刚雕成不久，还没向你请赏。将来需请一位有道高僧开开光，就会显灵通。再用红绳拴住口里玉钱和尾巴。可保咱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我想你一定喜欢，雕刻家是我从察哈尔请来的，是宫廷贡府退休的老石匠，师徒二人。他们说这是非常难得的石料，愿为他的收官之作。在棚里整整打磨了一百天，封江前最末一班船去了上江。临行我给他预备了一百两，他让徒弟只拿了五十两。说用着了再来取，挥手而去。临行前一天晚上，就俺俩喝酒，喝得挺多。他问话怪怪的，得知东家腰部残疾。二十几岁，养母是谁，就不吱声了。把半瓶子酒一饮而尽，便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就登程了。
开始我意思是做两个一摸一样的，送给宝坤兄一只惠存。他听了我讲的石料来历和我们的身世后说你要让我做呢，就别管我的构思了，包你满意。他确认这两块石料，属于石钰玛瑙。出在黑龙江边罕见，被你遇见是缘分。又被我遇上，就得让它变成稀世珍宝。就看主人的造化了。它落到哪里，那里肯定会财源不尽。你发现她，运到此地。是天意，她将来到哪里，也得应天意。你我都是过客，只是经手之人。
这块超大玛瑙，是当年我在黑河收皮货时遇见的。收皮子得翻山越岭，走村串寨。联络于庄户，猎户之间。很辛苦的，经常在奇克县，的三块石山、卧牛河山、邵家山、乌云山、东西杨木山一带转悠。那里皮毛好，价格低，利润高。
在三块石山脚有卧牛河，屈曲蜿蜒流入逊河前形成一个大泡子。老人都称之为额尼河，这额尼河清澈透底，平时不到膝盖深。不到汛期温文尔雅，右岸有一片地。有地窝棚，叫郭家戗子。我经常在那里歇脚，喝水。解溲就到荒地格子里，我发现这地格子里，有许多卧牛石。应该是开地的人，嫌碍事，挪出来的。我去的次数多了，就发现这块半裸露的石头与众不同。没被惊动过，我就用木棍掘开周边的泥土。仔细看看，确认大概是玛瑙石。就用枯枝败叶掩盖起来，准备收藏。因为我们家乡就在红山文化区，有人遇上骨化石就发点小财。就都比较注重石头，比别人多看一眼。没想到后来就遇上了倒霉的事。今年春起，还没到种地时候。我和杨大哥赶着马车，走了十多天，秘密地把它运回来了。所以，除了工匠就咱四人知道。”
三奶奶听罢介绍，很是惊喜，很是喜欢。抚摸着精美剔透，泛光滑润的表面。端详着奇形怪怪的身姿，联想近来一系列的梦境，对温大掌柜说：“温叔，我本来是请你为我解梦的，来到你的办公室，你的气场很神奇，让我意外的得到了一首诗，得到了一件珍宝，得到了三个美丽的传说和故事，要是焦红知道这些事，又可写进书了。”
“不知东家所作何梦？老夫解梦就是一知半解，不及常春先生灵验。”
“常道人，学问也挺高，也会解梦，但是，我的感觉他有点白白花花。不像你这么稳重，靠谱。”
“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无非都是看过《周公解梦》的书。履杆爬，讨好施主。”
“近来老做一样的梦，梦境和陈妈一说。她说是好梦，应该是‘时来运转’了。她也没文化，能准么？我就信你说的话。具体的梦着啥也记不住，梦的时候啊，清亮的，咱们在街里转悠。逛街，看小牌，还好像就是咱莲花镇街。都变成了楼房，汽车、汽船。商铺，窑子，照相馆啥的。看小牌还老输，有一回还梦着烟袋丢了，一个要饭的捡着了，送到小关老板家了，净是一些胡诌八咧的事。陈妈说，要是解对了就破了，就能睡好觉了。”
“这人做梦啊，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经常想的事情残留在大脑之中。睡眠时就要复制，产生幻觉就是梦。解梦的人都说有一般的梦，有神明点化的梦。按一般梦来说，就是你经常想的，爱好的。像‘看小牌’‘逛街’‘心爱的烟袋’‘照相’‘汽船、汽车’‘莲花镇街都和你一样住楼房’你一心想着这些事，不做这梦往哪跑？那成天倒煤的，铲大地，打鱼开船的。他们能做出你这些梦来吗？如果说有神明点化的，那可得看对谁说。像天资聪颖，有慧根的小孩，祖上先贤的后裔，天降大任者。都有相应的感知，心怀天下四海者，那就感知天下四海之事；心怀州府家乡者，那就感知州府家乡之事；心怀劳苦大众民生者，那就感知劳苦大众民生之事。总之，你久而久之思虑什么事，就会产生什么梦想。你呢，可以说也不是一般的人，也是东头一走西边乱颤者。有来头的，比方你脑海里老打算人们都能住上楼房，坐上汽车。大概就是你的奋斗目标，感知应该是灵验的。是必定能有那么一天，道路是曲折的，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那陈妈的话靠点谱，我补充点。‘石来运转红楼梦，钰遇貔貅买卖兴’。”
玉轩含糊其辞的说了一通梦，转身向外观看。对东家说：“你的意思我懂，赞成。得慢慢来，得先建砖厂、瓦厂。砖窑都建好了，人也找到了，开春就能投产了。房产工程公司的徐德志还真是干将。带来一伙人，上冻前就完成了二十栋的计划。一栋十间，能解决一百家住的地方，还盖起了十八间的学校。说起来这里盖房子还是挺容易的。割羊草，拧拉合辫。木材也便宜，用不了几年，宏大兴和公所的雇员就都有房子住了。有了红砖就能盖砖瓦房，再往后就能盖楼房。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茅屋草舍，就变成红彤彤的砖瓦楼宇了。有你这样的东家，雇员能不卖命吗，咱宏大兴能不发财吗。再说了，房子它也是商品那。可以卖钱，可以租赁那，能赚大钱呢。你的商业头脑很不简单那。”
“你说梦我愿意听，有根有蔓。不管是真是假，当解闷了。我又想看牌了，都三四个月没摸了。你给咱找两个好手看一仗，我请你吃饭，听你信。”回家了。
雪莲回到家，福臣在独自喝着茶水，闭目养神。他也是刚逗视完李冬瑞，过来等妻子的。没有像以往那么亲热，一脸严肃。妻子脱下皮袄，温情的坐在丈夫身边，高兴地讲述在楼上经理室的所见所闻和老温说梦。丈夫听完，还是没有高兴起来。也简单介绍了在龙王庙子接待，崔高丽和县委书记来了的事情，算是沟通情况，之后有些伤感地说：“崔高丽调走了，看起来，组织上给我的任务恐怕难以完成了。失去了天时，失去了人和，地利也发生变化。没有成功的希望了，你的任务越来越重了。现在县委派出工作队和机关干部有一百来号人，应该发饷。每个月就得两千多块，说是借。能还吗？多昝还呐。”
张学莲：“那咱答应组织了。拍过胸脯，就得说话算话吧。在上海医院，王根英和那位领导见我时就说‘钱是组织工作的生命线’。穷人闹革命，出人出力。富人闹革命，就得出钱。有一回他俩在咱家，请你出山。临走时，咱也说过‘他俩的工资按咱的管家给。’这钱刚开始就得咱们拿。你还等被打倒了再拿啊？革命成功了，钱算啥呀？我看咱现在养个百八十的革命者，还能养得起。关键是怎么给，现在钱，帐都得经过温大掌柜手。他也不在党，不能整露馅了。”
李福臣：“看起来，你的觉悟比我高哇。为了不让温叔觉景，办法我给你想好了。今天晚上你去关家店看小牌吧，他俩由杨大哥陪着。他还领了一个秘书，安排常春把他领窑子里过夜。你带一千元现金，给崔高丽。表示咱俩的心意，等冰道打好了，用马爬犁把他送到饶河。交一万元钱党费，让李春满打收据。你给他一个输钱的欠条，让他们派秘书以后到柜上开支票，到银行取。如何，加点小心，别再把烟袋整丢了。”
“你够滑的，诡计多端呐。这办法滴水不漏。往后你别老敲打我了，人家那回丢烟袋是故意的。我看那要饭的好像地下党，他能把它交给关家店掌柜。以后他就有落脚的地方了，我那烟袋嘴，是和田玉的贡品。烟袋锅是乌金做的，是我那死爹，通过你给我留的唯一念想。我能舍得丢么，再说了，他要是密下，能走出莲花镇么。他此举不是不识货就是高人。兴许以后还能出现。”两口子，唠起家务、孩子，说着说着，电话铃响了。
电话里，温叔说：“小老关说，他们店里有两个老客。是在金沟下来的。准备在银行兑换金沙，没事想看牌，你去不去？”
“你去不去？”
“我今天还真去不了。一大堆事情，脱不开。用不用马车？注意安全。”
“不用，有带小子在身边，没事。又不太远，你告诉他，我六点到。”
关家小店是李春满建立的秘密联络站，直接受雪莲领导。老板娘于春珍是李春满的亲属，为了复仇在福兴屯加入了青年团。和一个哑巴兄弟相依为命，十六岁就被派来和略有腰疾的关立国同居。开始说是为了革命假扮夫妻，不久就有了小孩。据说李春满为这事，单独来了一次。关立国跪地发了毒誓，一辈子对媳妇和哑巴好。不然，没准就被枪崩了。还被入了党，逐渐知道了恩人们也是共产党员。这个站只有县委书记、崔高丽和福臣夫妇知道。后来省委来人，传递信息都在这里接头。敌人不知道，党内也更少有人知。
李福臣对他有救命之恩，给过他本钱开这个店铺。媳妇勤劳勇敢，哑巴吃苦耐劳。他脑袋活泛，生计还不错。在这码头沿上有人罩着，还吃得开。店址在东十字路口，西南拐角上。开特色狗肉馆带旅店，比邻就是窑子街，后院门挨门，还有通道。再往后就是江坝。哑巴练就一手搬桨、推棹子绝活。专心撒网、下钩、扑鱼。不管黑天白天，刮风下雨，顺水逆水，像走平道一样。人称打渔郎子，也不和别人交往。心里只有姐姐、姐夫和舅舅李春满交待给他的事情。每天就是杀狗、杀鸡、杀鱼。琢磨鱼钩渔网，习惯成了自然。于春珍苦中有乐背个孩子当服务员。这里，三九天黑天早，六点钟三星就出来了，天黢黑黢黑的了。狗肉馆到了关板时间，雪莲在带小子护卫下到了关家店。老规矩是于春珍陪带小子在前厅，唠嗑放哨侍卫，端茶倒水。她们到最里边，单间雅座玩。一丈牌下来也就是两小时吧。
雪莲进到里屋，只见明灯蜡柱，不见牌桌，倒是八仙桌子上，摆着炭火锅等待她。杨哥陪着他俩，关老板忙活涮料。一大盘子狗肉，辣椒酱，冻豆腐。铜火锅，酸菜涮江鱼。大家开了几句玩笑，互相礼让着 。足见友情，屋里暖洋洋的。脱下皮衣挂上，掏出钱包放到桌上。真像要看牌，亮亮货一样。拿出一千元钱给崔高丽，“听说你要离开我们，远走他乡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笑纳。最好请你捎回家里，给母亲、媳妇、孩子花。以后家里需要钱，就来找我”。老崔推让客气一番，千恩万谢。一句‘恭敬不从命’，将钱贴身揣起来。然后继续说：“今天我还要交一万元党费，请李书记开个收据吧”。李春满书记迅速在工作手册上撕下一张纸，代表县委组织部，用汉字楷书恭恭敬敬的写下：“今收到预备党员张学莲同志一九三一年党费一万元。落款中共汤原县委书记李春满，日期民国二十年十一月十五（1931.12.23）日”，等待她豪爽拿钱。张雪莲故作为难，开玩笑地说：“怎么也得看一丈吧，过过牌瘾呗。带不咱来朝鲜玩法。”
今天这几位现在也没有牌兴，都是饱客。又是告别晚宴，就以唠嗑为主，没怎么动筷吃。高兴的谈着当前这里，建党的情况，欣慰的传递着南方革命形势，红军四次反围剿胜利的一些消息。叹息一番北方局、满洲省委遭到的严重破坏。痛斥国民党反动派背叛革命，屠杀共产党的卑鄙行径。沉重的讨论着九？一八事变后的形势和任务。感到建立红军，成立苏维埃政府的必要性。相信上级很快就能有新精神，互相鼓励着唠到深更半夜。收起收条，让李书记又从本上撕下了一张纸。写下看牌输钱欠条一万元，按上手印。“到柜上取吧。老崔同志，咱就此告别吧，明天我也不能去送你了。”转向杨大哥，询问。杨登仁说：“都安排好了，明天我和哑巴赶马爬犁送他一程。”
崔高丽：“我到那里报个到，安排一下还得回来。根据这里的情况，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需要落实。现在县委班子成员都是朝鲜族同志，现实还不具备办这个事的能力。非李福臣同志想办法不可，有必要时还需你出手。我先跟你透透风，这也是没让他任县委书记的下一步工作策略。也是省委领导的意思，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就不会有什么想法了。县委机关总不能老停留在校屯吧，打进县城才是目的吧，这个任务就靠你们了。明白不？”“好吧。”依依不舍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