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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英是被她女儿诓骗着去的吉林。浑浑噩噩的她,惟一愿意跟随的人只有女儿。女儿不管带她去哪儿,她都心无旁骛地跟着走。玉英稀里糊涂地跟着女儿在一个小车站上下了车,然后又是坐汽车,又是搭出租车,转换了好几道车,才算到了地处深山老林里的一个不大的村落。这里莫说玉英只来过一次,而且还换了个地方,就算她是故地重游,也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她女儿如今都二十多岁了,玉英哪里还能知道,她走进来的这个村子是什么地方呢?只见村子里是一排又隔着一排的几排平房。建得很整齐划一,都是一样的砖石结构,家家户户的大小格局一模一样,加起来能有四五十家左右。不用说,这是成建制的一个林区单位,也是汪维仁的一个亲戚家所在的村落。汪维仁通过亲戚在这里买了一间房子。这里的房子便宜得跟白送的一样,花几千块钱就有了一个带有大院子的房子。

  玉英跟在小薇身后进了院子,一抬头却猛地看见汪维仁正蹲在院子里的一个大水缸旁边,低着头正在那里摆弄着什么。只这一眼之下,玉英立刻就炸了毛。“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这儿来干嘛?”玉英的眼睛里都是喷薄欲出的怒火。“你不是说带我去旅游吗?怎么上这儿来了?”玉英满眼都是失望而又绝望的痛苦。她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汪维仁这个家伙了,却万想不到,她还是被弄到这个家伙的身边来了。

  “妈,以后这里就是咱家了。”小薇躲躲闪闪地说。

  “什么咱家?我没有家!我不要家!我这就走!”玉英扔下手里提着的包袱,转身就往院外跑,却被小薇一把抱住了。

  “妈你别闹了。走这一道怪累的,咱们进屋歇会儿吧!我都饿了,咱们有啥事儿,等吃完饭再说,好不好?”还是小薇有办法哄她妈妈,她连撒娇带哄地把玉英拖进屋里去了。汪维仁蹲在那里,连头都没抬一下。

  左右院子里都有人在抻头往这边看。作为新来的外来户,邻居们对这一家人都好奇得很。只是这个外来户家的男人很孤僻,跟谁都不说话。大家虽然知道这家男主人跟谁谁是亲戚,女主人是谁却还没见到过呢。

  “大兄弟,是你媳妇来了?”东屋的大婶隔着木头围墙问道。

  “嗯!”汪维仁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还是没抬头。邻居大婶讨了个没趣,一声不吭地从围墙边走开了。

  汪维仁正在修鸡笼子呢,他来到这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刚来时的破院子里杂草丛生,砖头瓦块堆得哪儿哪儿都是,屋子里也是堆满了破烂。他独自一人干了半个来月,才把房子收拾得像回事了。现在他打算既要养鸡,也要养猪,再在院子里种上蔬菜。相信忙上一阵子后,一切就会见头绪的。到目前为止,汪维仁还是干劲十足的,他一心想把这个新家整治好。

  玉英进得屋来就抓心挠肝地坐不住。平房里有大小两个房间和一个做饭用的外间屋。收拾得还算干净,屋里的大炕上铺着像地板革的塑料垫子,被窗外投进来的光线映射得光闪闪的。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放在各自应该呆的地方。没有一样值钱东西,可也能对付着过日子。只是玉英可没心思看这些东西,她只知道一味着急地跟女儿核对着心里的疑惑。

  “你把我带这儿来,嘎哈?你明知道我不愿意看见他,你咋还把我整这儿来?”

  “你不上这儿来,你上哪儿去?哪儿有你呆的地方?”

  “你赶紧带我走!我不呆在这儿!”玉英的固执可不是盖的。如果不是小薇,换任何一个人她都会暴跳如雷地发作起来了。

  “现在天都晚了,你想走也没有车了。等以后的吧。”小薇好说歹说地哄着她妈妈。然后小薇就去抱柴禾做饭去了。原来这里人做饭还得用木头柴禾或者煤块,比起在城市里用的天然气来,可真是不方便啊。

  吃过饭,天也就黑了。玉英再怎么想走,也动不了了,无奈晚上只好跟女儿挤在小屋里的炕上睡了。

  这个小村落只需要十多分钟,就能从村头走到村尾。一条路西边通向后山,东边通向村外,除此之外,到处可见的就都是树了。怪不得汪维仁只会画树,这里除了树,没有别的玩意儿。在这种地方呆着,别说玉英受不了,小薇还没出三天就呆得够够的了。在这里除了砍木头这惟一的工作之外,别的啥工作也没有。想当个饭店服务员都没有地方可当,因为村子里只有一个卖火柴、咸盐等小物件的小卖部,见到的都是岁数大的人,年轻人一个都没有。没出一个星期,小薇就跟汪维仁商量要出去打工,呆在这里太憋屈了,呆下去一点希望都没有。汪维仁拦不住女儿的想法,只好随她去了。

  小薇趁她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跑了。玉英发现女儿失踪了,立刻又恢复了大吵大闹的模式。她也要走,她要找女儿去,可她身无分文的可怎么走啊?但让她和汪维仁生活在一个屋里,那不是要她的命吗?从此她又犯起了疯病,没有一天不是狂喊乱叫,满村子里乱跑的。汪维仁虽然早就习惯了这种模式,可村子里的人却觉得新鲜得很。寂寞的从早到晚几乎听不见人声的小村子,突然来了个疯女人,还成天呜呜喳喳地闹腾,岂不比来了个戏班子更让人乐呵吗?看热闹的人们像过节似的高兴,找不到女儿的玉英的心里却比死还要难受。她要走,她一秒钟都不愿意呆在这里,可没有钱,她就寸步难行。她急得跟每一个看见的人要钱,可谁能给她钱呢?汪维仁不用说,不给钱不说,还打玉英就像每天都要吃的饭一样,一天不打都手痒。玉英不能跟汪维仁要钱,但知道他的亲戚家离的不远,玉英就去到人家里去要钱,却不想被那一家子坏种东西给按在地上毒打了一顿。玉英这一生啊,善良得连自己的女儿她都从来没有打过一巴掌,她从来都没伤害过任何人,可她自己却挨尽了这个人世间的毒打,满身的伤痕总是一层叠压着一层。她到底在上辈子干了什么坏事了?非要让她在这一世里尝遍所有的苦头之后才能罢休呢?

  玉英无法走出这片大山,她被气得没法没法的。这段被闭锁在深山里的日子,绝对是她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刻。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仿佛被投进了暗无天日的深井里,无论怎样使劲儿都爬不出来。她把全部的心力都用在怎么才能逃离出去上了。

  终于有一天,玉英逃跑的机会来了。

  汪维仁这个家伙自打来到林区老家,就成天忙得跟转轴似的,他要干的活计多得他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了。又要种地,又要养鸡、养猪,屋子里又缺这少哪的,啥活都得他亲力亲为,把他累得胳膊成天抖的不停。在外面干完了活,回家来也没人给他做饭,他想吃个现成饭啥的,只能在梦中吃了。如果玉英能给他做顿饭吃,那他肯定得乐出鼻涕泡来。哼!他长得那么恶心,却想得挺美的。想让玉英给他做饭吃,下辈子都不可能了。他从开始冷落、伤害、打骂妻子的时候起,就已经把家庭的美好、温馨和温暖通通都赶走了。他那个家是如何的破败不堪,邻居们可都看得真真的呢,大家都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家庭。村里人还专门欺负他这个外来户,还都趁他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地去他家抓鸡、捡鸡蛋。他辛辛苦苦养的鸡,最后却连鸡蛋都没吃着一个,鸡肉也没吃着,都被别人偷光了。他的猪也没养成,被外村来的贼偷走了。他苦干了半年,最后啥啥都没落下,只落下了胳膊颤抖的毛病。一个人要是样样都不行,心眼又不好,好运气永远都会离他远远的,就算他有心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老天爷都不会给他机会的。

  那天,汪维仁用电锯锯个木头,准备做个什么东西。谁知一个错手竟把自己的一根手指头给锯掉了,那血哗哗地淌,疼得他满地打滚。玉英不知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反正是无动于衷。是邻居们把他送医院去的。到了医院大家才想起来,没带钱。邻居就赶忙往家里打电话,让家人去告诉玉英,拿上汪维仁藏在某处的存折本去银行取钱看病。玉英这才知道了汪维仁的藏钱之地,她依着传话人告诉的地方把存折本找了出来,立刻就拿起自己平时准备好的包裹,连房门都没锁就跑了。

  那包裹里有她自己的身份证件和几件换洗衣服及女儿小薇从小到大所有的照片。她径直去了县上的银行,熟练地把存折上所有的钱,大概是一千二三百元钱都取了出来,然后就踏上去市里的公交车扬长而去了。

  汪维仁那边还在医院里捂着哗哗淌血的伤口哀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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