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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英家里有限的那点积蓄,真如玉芹所说只够她胡花一个月的。玉英没过多久就没钱花了。汪维仁偷藏的存折大概只有这一张,再想翻出第二个来是不可能了。玉英宁死都不肯向汪维仁开口要钱,而汪维仁也压根就没打算给玉英钱花。他有好长时间没有关注过家里的吃饭问题了,因为不管是玉英还是小薇,谁都没提过这个问题。他还以为玉英又是带着孩子去玉芹家解决的生存问题呢。坏心眼的他还沾沾自喜呢,对于老婆孩子经常去大姨姐家混饭吃的事,他心知肚明,却从来都不领情、不道谢还装聋作哑,就是个占便宜没够的货色。现在他才知道,原来玉英早就把他的私藏的存款给花光了。那个年代的银行存款只要有存折,就可以取钱,不需要密码啥的,这就让玉英钻了空子。现在没钱花了,玉英于是就把家里能卖上几个钱的东西全部都卖了,只剩下明面上看得见的东西没动。

  天冷了,该添加衣服了,汪维仁打开放冬衣的衣柜一看,里面空无一物,别说毛衣、毛裤、棉袄、棉裤了,连双袜子都没有。汪维仁愣住了,他急忙开始底朝上地翻找所有的重要物件,包括他私藏的存折。这时他才知道,他的家里如今已经是真正的家徒四壁了。他的存折本没了,他的衣物和孩子的衣物及玉英的衣物都没了,这个家里除了电视机还在和几个破烂家具还在之外,别的啥也没有了。三口人除了自己身上穿着的几件衣服之外,连个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玉英徜若不怕会冻死,连仅剩的三套破旧被褥都会卖了的。

  “好,真好!这他妈才叫干净呢!”汪维仁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他的眼珠子都要冒出血来了。这种情况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看玉英平时总是一副迷迷瞪瞪、说犯糊涂就能犯糊涂的样子,问她什么事都问不明白,他还以为玉英一定是从来都不出门的呢,却想不到她不言不语地就把家财都散尽了。

  “你把我的钱弄到哪儿去了?说!”汪维仁怒目圆瞪、声嘶力竭地吼道。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为了一个正确的理由来发脾气。

  玉英又开始嘟嘟囔囔、比比划划。她知道逃不过一顿毒打,所以索性毫不在乎了。

  “你是不是把钱藏起来了?你赶紧给我拿出来就没事!不然我打死你!”汪维仁原来还对他的存款抱有希望呢,这才没有一上来就打玉英。

  看着那双凶神恶煞的死鱼眼睛,玉英从心底里涌上来说不尽的仇恨。她本来还等着挨打呢,可这会儿她突然醒悟过来,干吗要等着他来打自己呢,难道挨他的打,还挨得不够多?她不再干坐着了,而是站起身来比比划划、嘟嘟囔囔地一步步往房门口挪,一等挪到了门口,她就猛地一下打开门冲了出去。

  汪维仁没想到玉英会来这一手,他想去抓她已来不及。他急忙转身走到窗前向楼下望。只见玉英向着离家不远的河沿边跑去了。

  “去死吧。死了才好呢。”他恶狠狠地咒道。

  玉英在一片荒僻无人的河沿边坐了很久很久。对着尚未结冰的河水,她伤心至极地哭啊、哭啊。“妈——妈——早知道我的命是这么苦,你干吗要把我生下来呀……你要是在天有灵的话,就给我指条道,让我找你去吧……我实在不愿呆在这里了……”

  不知道老天听到一个绝望的女人的哭泣,会不会落泪呢?反正我写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

  汪维仁这一回总算找到了贬低妻子的真正理由了,可他如今却又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在别人面前去大肆宣扬了。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增长,把他从以前那样的肤浅和无聊层面上提升了一层了吧?他自己大概也知道了他以前在汽车上当着众人的面大肆贬低玉英的事,不应该是老爷们家做的事吧?当然,这只是作者的一厢情愿,汪维仁内心是咋想的,谁也不知道。

  玉英患病的这些年里,他汪维仁也没得好。他把玉英打得遍体鳞伤,换来的是玉英的卧床不起。顺理成章的他每天下班回来都得自己做饭,不管在外面干活累成什么狗德行,永远都没有人关心他、伺候他,他的脏衣服就算堆成了山,玉英也不管。他不做饭,玉英就不吃,他做好了饭,玉英这才起身端起饭碗来。吃完了饭,刷碗的活还是他的。有一次他下班回来,看见饭碗还在水池里泡着,他进屋拉起躺着的玉英就是一顿疯狂的殴打,生生把玉英的门牙都打掉了。这个坏种除了打人,再没有别的办法对付玉英了。

  玉英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那个恶狼的疯狂的打骂竟然把她训练成了钢筋铁骨了。一般化的打骂,她竟然甘之如饴,满不在乎。她不光把家里的东西都花光倒净了,她还把所有能到手的东西都破坏成废品了。床单被她撕成一条一条的了,衣服能卖的卖掉,卖不掉的就扯得稀碎。家里惟一值钱的电视机,除了屏幕没碎,看着还能当个摆设之外,没有人能有本事把它打开放出影像来。她不洗衣服不做饭,一点家务活都不干,更要命的是,她死活都不让汪维仁近身,他要是心血来潮想干那事儿,她宁可一头撞死在墙上,也绝不让他碰。当汪维仁向玉柱诉说这些事情时,竟然还挤出了几滴耗子眼屎。

  玉英照样我行我素。从河沿边哭够了回来,她径直去了玉芹家,没有跟任何人提这件事,平静的脸上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和无言的倔强。玉柱被汪维仁喊去听他诉苦,被那个家伙的鳄鱼眼泪和片面之词唬得一愣一愣的,回过头来就赶忙去认真地劝说玉英,玉英似听非听地摇晃着身子、闭着双目、一言不发。没过多久,小薇告诉玉芝,“老姨,我们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彩电都被我妈给卖了。”

  玉芝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那时候又赶上了社会上的下岗潮,单位已经名存实亡了,所有人都得自己出去找活路干了。谁有本事谁就有饭吃,没能力的只能干瞪眼、干靠。单位的作用在那时就只剩下了每年一次的收取个人养老保险费了。别看都不上班不开资了,一年一次的几百块钱保险费还是得交的。玉英两个人的保险费至少得接近两千块钱,这些钱汪维仁根本就拿不出来,他万般无奈只好把自己家的套间房子给卖了,一家三口人住进死去的老爷子空出来的那个小单间里。那小屋子只能放一张不大的床,逼仄的空间把两个互相都不想看见对方的人硬生生地给放在一起,甚至一张床上去,这滋味太难受了。玉英这时就开启了到各家去找宿的模式,一如当年玉芝去大姐家混日子时的样子。玉芹家的两个儿子都是大小伙子了,本来就不大的两居室,哪里有她住的地方啊?她于是就去玉芝家里去挤。玉芝家也是个小单间房子,三口人住着已经够挤的了,加上她有多不方便可想而知。实在没有地方可住,玉英就开始热衷于出门流浪了,她身无分文竟然也能十天半个月地不回家,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终于,汪维仁又在张罗卖这个惟一的单间房子了。原来单间也住不下去了,他打算回到他在吉林长白山那里的林区老家去住,再也不回来这个小城市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玉芝就反对他要卖房子这个事。这个房子虽然只是个小单间,却也是玉英惟一的栖身之所了,如果把这个房子卖了,玉英以后上哪儿去住啊?他汪维仁愿意死哪儿就死哪儿去,没人管他,可玉英总得有个安身的窝吧?可玉柱和玉芹听了却不这么想。玉柱说,到啥时候,人家两个人也是夫妻,玉英跟着老公走,总是没错的。玉芹说,玉英以后要是去了吉林,不再回来了,那我可就轻松多了,再也没有人上我家来作妖,来混吃的了。看看吧,人就是这么自私。

  就这样,小单间也很快就卖掉了。知道这件事后只有刘凤霞被气得冒火大骂老张家人都是糊涂虫。

  “你们都知道他汪维仁是个什么人,你们居然还答应他卖房子!这个房子到啥时候都是属于张玉英的,他有什么资格卖?现在他把钱拿走了,你张玉英能剩下什么?以后靠什么活着?”刘凤霞是聪明人,可惜她从来都不参与老张家的事情,只是这一次她忍不住了。

  “你们家人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从来都不跟我说,从来都没把我当作是一家人看待过。我要是早知道这件事,我说什么也要去问问他汪维仁,他把张玉英弄得连个睡觉的窝都没有了,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他可以一走了之,张玉英以后怎么办?”

  “玉英肯定是跟着他去吉林了。”玉柱在一边怯生生地说。

  “你觉得这可能吗?你妹妹跟他汪维仁早就名存实亡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只有你这个傻子才希望你妹妹跟着他走呢。”刘凤霞一脸恨意地看着玉柱。这个愚蠢的男人没有一点头脑,没有一点担当,说话也不利索。不管在家里还是外头,他什么事都办不明白。他自己妹妹一身的伤痕,他视而不见,反而去同情汪维仁的几滴眼泪,真是蠢到极点,愚到极点了。可能被父母过分溺爱的孩子都不太懂事吧?玉柱根本就没有起码的是非观。如果换了刘凤霞是玉柱,她早把汪维仁收拾得大气都不敢喘了。谁要是胆敢打刘凤霞的妹妹,那就是他活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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