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提起父母总是充满敬意,对于父亲他更多的是崇敬,是他人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的引路人和风向标,这几乎是我们这些军二代共同的心愿。老康说: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惹事后父亲总是特别生气,动不动要拳打脚踢,那时候心里老在想,军人的爸爸是不是都这么霸道和暴力,还特别嫉恨他,恨不能早点离开家走得远远的。

  可是当自己参军入伍离开家的那个前夜,一直对自己严格有加的父亲忽然变得慈祥了,表情不再严肃和冷酷,而是满是父爱,他和自己肩并肩坐在沙发里,像对部队的士兵一样和自己谈起了很多部队的趣事,并没有一味给自己灌输当兵应该怎样,这让老康很意外,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温暖,末了,父亲上下打量这自己,深情地说:“好啊,你爸我在部队干了大半辈子,现在儿子接班了,这才是军人的后代,好好干,别让爸失望。”

  这些话老康至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他说:“每当遇到挫折或顺境的时候,都会想起父亲的这番话,也因此父亲在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重如泰山。”

  谈起父亲,老康的话题自然不少,他告诉我,父亲叫谢炳孟,1932年出生在浙江苍南县(原平阳县)马站镇一个叫荷包田的小渔村。之所以叫荷包田,是因为以前村里有块水田上长满荷花而得名,现如今今村里早就不见水田和荷花了,但是这个有些诗意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当初跟随父亲转业回老家的时候,老康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他从出生到十五岁,一直在周浦生活,突然回到父亲的老家,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时的他,对于这个土巴巴的地方甚至有些反感。

  当他参军离开家乡后,慢慢懂得父亲对故乡深深的眷恋,对这个叫荷包田的小渔村开始有了别样的情感,他从与父亲的多次交谈中走进了他的世界,打开父亲的心扉,去感悟父亲的、也是他和子子孙孙的不变之根。

  荷包田村位于浙闽交界处,隶属于温州苍南马站镇,是温州沿海最偏僻的小渔村。父亲说以前的荷包田村几乎是与世隔绝,没有通电也没有通路,村民世代都以打渔为生。父亲小时候从村里去马站镇,要凌晨3-4点起床,步行近4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镇里。

  刚解放那年,父亲刚好也十七岁,那时候的新中国依然是战火到处燃烧,大规模的剿匪战斗和全面清除敌蒋分子的战斗任务仍然十分艰巨,加上朝鲜战争又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已经跨过鸭绿江赴朝参战,父亲是有血性的男子汉,多次要求参军,但家里那时候他还小,不够参军的年龄。

  1953年二十一岁的父亲终于如愿应征入伍,尽管当时明确这次征兵的兵员是要赴朝鲜参战的,然而父亲依然毫不犹豫,抱着必死的信心穿上军装,离开家乡。这一幕老康觉得特别像自己赴老山轮战的场景,感慨这就是他和父亲这对父子兵命中注定的战争情缘。

  那时没有公路,父亲他们这批新兵集结后先步行前往平阳,从那里乘船到丽水集训,几个月后,乘车到金华,转乘火车到上海,准备从上海乘开往东北的军列去朝鲜,恰巧朝鲜战争停战了,于是父亲他们就地分配,被安排到当年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公安军上海公安边防44团6连当战士。

  公安军?我嘿嘿一笑,老康很敏感地问:“怎么啦?又和你爸对上了?”

  可不,我告诉老康,父亲原先是三野司令部特务团的,在渡江战役前夕改编为三野教导师,解放后被纳入新成立的公安军。父亲原本也要赴朝参战,已经被批准了,在临走前接到去军校读书的通知,父亲就读于公安军第三干校战术系,毕业后留校担任战术系教官,直至公安军撤编后,父亲才分配到上海警备区,于是和老康的父亲成了战友,这一切的确非常巧合,不能不说我们俩的缘分不浅。

  从1953年到1976年,老康的父亲在部队长达二十二年的军旅生涯中,从战士开始,历任6连班长、排长, 2连排长,守备一师炮团6连副指导员、炮团政治处干事,炮团政治处政工股长, 1955年入党,曾经荣立三等功一次。

  1976年5月老康父亲转业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老家,出任浙江省温州市苍南县(原平阳县)马站区副区长。

  对于父亲,老康印象和绝大多数职业军人父亲差不多,表情严肃、要求很严。他说:“我爸出生在小渔村,海边出生,海边长大,有海一样宽广的胸怀。当兵前,他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地地道道的渔民。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父子很少交流,他对我一贯很严厉。假如我和其他孩子吵架,回家他不问我是对还是错,肯定是要用棍子抽我。”

  相对而言,谈起母亲,老康话里多了些许柔情,他对我侃侃而谈道:我妈妈叫陈冬莲,1940年11月7日出生在温州苍南县马站打石坑村,是我爸的临村。巧的是现在两个村已经合并为一个村,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就是缘分。

  从老康的介绍里我了解到,他妈妈1961年4月随军来到爸爸的部队。刚来的时候户口没地方落户,就先挂在部队驻地的上海南汇县周浦公社秀龙大队,也借住在大队农民家里,因此妈妈总说她当年在这里插队落户,其实也真是。

  1962年2月,当部队大院建成后,老康一家终于从生产队搬进了位于周浦镇西城隍街的一师炮团部队大院,这里是老康从小大大美好记忆从地方,对他一生有着特别的意义。1969年10当守备一师五七制药厂成立后,老康妈妈和许许多多部队家属一起成为了这个部队企业的一员,也包括我的母亲。

  1976年11月,老康父亲转业,他母亲随父亲转业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故乡,被安排在温州苍南县马站区水电站工作。这就是我们这一代军人家庭共同的命运,全家都是跟随军人的父亲走南闯北,父亲到哪,家就在哪儿,不禁想起了我也如同老康一样的结局,父亲同样转业,我和母亲随父亲去了崇明岛的国营农场,随后去当兵。

  说起当兵,老康的妈妈开始是不太愿意他去的,因为毕竟他是家中的唯一的儿子,所以老康开始也没有去报名参军,他知道妈妈舍不得他去当兵。然而当征兵体检开始后,老康临时起意,缠着妈妈和他一起去找区人武部长要求参加体检。妈妈虽然心里不愿意,但毕竟几十年军人妻子,她懂得什么是有国才有家的道理,于是默默陪她去武装部找到了部长,替儿子报了名,就这样,老康通过了体检、政审关,接到了部队的入伍通知书。

  老康还告诉我一个意外的插曲,本来他想去当公安兵的,也就是武警部队的前身,这样离家近,谁知却被野战部队录取了,后来又上了老山前线参加打仗了,他妈妈一直后悔当初不该帮他报名参军,今天想起来,这就是一个军人妻子和军人母亲无言的伟大品格,向这位朴实而崇高的英雄母亲致敬!

  老康回想起当兵离家的那个夜晚,相对父亲的少言寡语,母亲则是絮絮叨叨,一再关照自己要注意这,注意那,还不时地抹眼泪,把原本高高兴兴的老康也搞得泪眼朦胧,想起自己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禁不住流下伤感的泪水。

  然而奇怪的是,当老康要去云南老山轮战的时候,写信告诉爸妈的时候,母亲却格外坚强,让父亲写信时带上一句口信:好好活着回来见我。老康说:看到妈妈这句话,他这个坚强的男儿忍不住流下了感慨的泪水,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妈啊,您放心吧,儿子一定会不负众望,凯旋而归,妈,等着儿子胜利的喜报吧。

  部队开拔到云南通信恢复后,老康赶紧给妈妈写了信,说了参战的大致情况,让妈妈放心。他说:儿子一定会给爸爸妈妈争气争光,信的末端他深情地并对二老说,如果儿子没有能够回来,即使化作了山脉,也会深情地注视着家乡的方向。请妈妈不要哭泣,因为儿子是为国捐躯的烈士,爸妈应该为儿子感到自豪和光荣。

  然而正是他的这最后的告别话,让原本坚强的妈妈泪崩,她预感这或许是儿子的遗书,因此妈妈收到信后,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吃不好,睡不香,每天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前线的情况,那时老康父母和一家人最揪心的日子。

  当老康荣立一等功的战报寄回家的时候,英雄的父母却格外的平静,默默地流出喜极而泣的泪水,是如释重负的泪水,是幸福无比的泪水,因为他们有这样一位九死一生,全身而退战斗英雄的儿子,无疑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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