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忠战友长得细长条子,一米八多的个子,瘦瘦的身材,因而在上海战友里都戏称他“长脚”。
说起伟忠战友给我的印象是沉稳内敛,踏实安静。每次战友聚会的时候,他都是衣着整洁,显得非常干练一看就是在商场里游刃有余的人,气度不凡。当战友们聊天喝茶的时候他也不显山露水,话语不多。更喜欢静静地听别人聊,偶尔插上一嘴也是和风细雨的,从来不会大声喧哗。喝酒的时候也喜欢要一瓶啤酒,独自品味,因此用一些战友的话来说:“伟忠属于有品位的上海老科勒。”
1982年入伍的陈伟忠来自上海嘉定区,那时候的他比现在更加清廋,当年我们连的群众体育特别好,篮排足三大球全部齐全,而且都非常棒。排球因为有一批来自排球之乡广东台山的战友而打遍全团无敌手,足球因为有几名少体校的准专业队员也战绩显赫。相对而言,篮球还处于需要提升阶段,这年春节前,当陈伟忠这一批新战士下来的时候,负责群体工作的副指导员王国林带领我和连部班的几名战士去军港码头迎接新兵。当十几名新战士走下登陆艇的时候,人群中有两名一米八多的瘦高个子显得格外显眼。王副指导员出于职业敏锐,拿着花名册指着问道:“这两个新兵叫什么名字?叫他们两个过来。”
我招手向两人喊道:“你们俩过来。”
于是两人小跑来到副指导员面前,我介绍道:“这是我们连王副指导员”,两人敬礼寒暄过后,身高一米八五的副指导员笑眯眯地问:“你们俩身高多少?会不会打篮球啊?”
调皮的蔡民胜笑嘻嘻地回答:“首长,我大概和你差不多,篮球不会打,不过我可以学呀。”
老实的陈伟忠有些羞涩地回答:“不好意思,副指导员,我不会打篮球,让你见笑了。”
王副指导员脸上略过一丝失望:“嗨,本来指望你们俩补充我们连的篮球队的。”说完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你们俩太廋了,要好好加强锻炼,身体强壮些。”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伟忠。
那时候我们在南天海岛,每年夏季强台风都会从浙江象山登录,而作为象山石浦外围的海岛南田岛更是台风冲击的主要对象,因此住岛部队夏季非常艰苦,尤其是台风季节站岗巡逻都是嗯艰巨的任务。一个超强台风的夜晚,因为这次台风超过了十二级,因此驻岛部队都转入战备坑道里,考虑到强台风的威力很大,导弹库等几处岗哨哨兵的危险性很大,连队都要求两人一班岗,新老兵组合。九点熄灯号后,连队几位首长分头带领我们连部班的战士去各执勤哨位巡查。恰巧我和王副指导员一组,那天风雨交加,大风大雨呼呼作响,我们俩穿好雨衣后,副指导员拿着手电筒问我:“今晚导弹库现在几班哨?哨兵是谁?”我回答到:“是五班,现在岗哨是五班副马本海和战士陈伟忠。”
副指导员一听笑了笑,用上海话小声问我:“哦,就是上海嘉定的那个‘长脚’对哇?”
我一听乐了,也用上海话回答:“哦,副指导员,侬啊晓得啦?”我们俩都笑了。
原本这一段路从连队走过去,翻过一座山岭,拐过山脚就到了,最多也十几分钟,可是这一次我们竟然跌跌撞撞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快到哨所了,岗亭里发现了正在缓缓走过来的我们俩,就打着手电出来迎接,四个人挤在小小的岗亭里,望着外面磅礴的大雨,副指导员问陈伟忠:“你怎么样?没问题吧?”
瘦弱的陈伟忠把肩上的步枪背带抖了抖说:“没问题啊副指导员,老兵们不也都这样过来的吗?等明年我也是老兵了,我会很棒的。”
五班副马本海望着我调侃道:“文书啊,你这个秀才行不行啊?不行干脆别走了,陪我们到下岗,咱们一起回去,人多力量大吗,是不是副指导员?”
没想到平时话语不多且慢条斯理的伟忠却开腔了:“哎,副班长,你这个不行啊,难道你让副指导员一个人回连队吗?说不定他们还有其他任务呢。”说完话锋一转对我们俩说:“没问题的,副指导员、文书,你们快回去吧,我和班副保证完成任务。”刚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妥,忙补充道:“副班长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五班副愣了一下说:“你小子把我该讲的都讲完了,我还有啥好说的。快回去吧,副指导员,现在刚好风雨小了点,赶快走。”
当我们俩离开岗亭的时候,后面传来陈伟忠的声音:“路上小心点……”
王副指导员边走边赞许地说:“嗯,这个兵不错,蛮成熟的。”
从部队退役分别三十五年后的2018年,我们终于在浦东第一次聚会中见面了,那个瘦弱而文静的新兵陈伟忠已经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更加沉着稳健了,良好的举止得体的打扮显得很干练。当王副指导员握着他的手乐呵呵地问我:“文书啊,还记得我们去码头接新兵的事情吗?”没想到伟忠竟然没忘记自己不会打球的事,忙举手说:“不好意思,副指导员,空长一个大个子,没有给连队篮球队出力。”当副指导员问他现在干什么时,伟忠笑着摆摆手说:“哎呀,瞎混,没出息。不过副指导员,虽然混的不行,但是我始终没有忘记部队的教育培养,起码没给当兵的人抹黑丢脸。”
从与伟忠的交谈中得知,他从从部队退伍后正好赶上宝钢招收退伍军人,原本这是很不错的工作,然而因为伟忠家住嘉定北部,离开宝钢路途较远。那时候交通还不发达,他每天要骑着自行车来回一个多小时上下班,最后放弃了转而进了镇办企业工作。在镇办企业平稳工作了四年,平日里看似稳重的他却出人意料地辞职下海,自己创办了一家私营企业,这一干就是十多年,能够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已经属于非常不易的。但是他却又一次选择转行干起了做废钢材的生意,当废钢材生意不景气的时候,伟忠却再一次转行干起了饭店老板。开业的那天我们战友都赶去给他捧场,在他们这一波战友参军四十年的时候,也把聚会庆贺的地点放在他的饭店。
谈起往事,伟忠淡然地说:“人生就好比我们海军战士一样,整天在海上、在海边迎接风雨。总是一浪过了又又新的风浪袭来,为了生存我也需要不断突破自我,适者生存。虽然活得很累,也很辛苦,但是我心里是很踏实的。我觉得咱当过兵的人就是要有这样的勇气和吃苦精神,要对得起穿过的军装。”
是的伟忠战友:不断突破自我,在大风大浪中敢于迎着风浪向前。当风平浪静的时候,坐在岸边看无垠辽阔的海面,心里是坦然的,这辈子值得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