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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琼瑶的小说和电视剧特别火爆,人们都热火朝天地追剧,看得津津有味。其中有一个剧叫《我是一片云》,女主角爱着那个,却嫁给了这个,婚后却对错过的那位无比怀恋,深深地后悔。当女主角和自己的养母哭诉心中苦闷时,养母愤怒地说道:“你既然如此喜欢又爱着那个人,那你又何必在乎他妈妈对你好不好呢?他妈妈说你是猪,你要嫁给他;他妈妈说你是狗,你也要嫁给他!”这一句话如同点醒梦中人一样,激起了玉英心中强烈的共鸣。她自己的经历与这个女主角是何其相似啊。她一直深深地爱着小王,却因为顾虑重重硬是放弃了小王那么可爱善良又有情有义的好男人,转而选择了汪维仁这么一个没有人味,不通人性的家伙,从此过的是什么日子呀?而且,人算永远不如天算,小王的两个傻哥哥连五年都不到,就都因病去世了,压根就没有拖累过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妇。而且,小王的母亲还一直帮着儿媳妇带孩子,一点都没让儿媳妇受过累。反观玉英,女儿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带大的,谁的力都没有借上,虽然她不像玉芹那么辛苦,可也没少受罪。一想起这些事儿来,玉英心里的悔恨和气愤就更增加了不知多少层。可是,能怪谁呢?还不是怪她自己当时太自私了一些吗?她总是从自己能不能吃亏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结果反而是吃了最大的亏。她以为汪维仁家只有爷俩,日后不会让自己有啥拖累,结果呢,她一脚就踏进了一个装满了大粪的陷阱里,不光摔得鼻青脸肿,还沾了满身的大粪汤,而且,这个陷阱太深、太黑了,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爬都爬不出来了。

  终于,玉芝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人给玉芝介绍对象了。玉芝扭扭捏捏地地去见了人家一面,回来后就摇头,再见过一个,说过几句话后,又是不同意。看不出象她这样傻里叭叽的丫头片子居然还挺挑剔的呢。玉英有一天问她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她竟说出了一番颇有见地的话。

  “我长这么大接触过的人不多,太复杂的事我弄不明白。我就从咱家这些人里说吧。咱哥人虽不错,但没有主见,做事优柔寡断的,没有一点男人气概。虽然他从来都没有伤害别人的坏心眼,但事实上他却让别人为他伤透了心。从珍珍姐这件事上就看得出。他的所作所为把珍珍姐给坑惨了,真没有个男人样。现在结婚了,他又被媳妇像训三孙子似的成天骂着,瞧不起着,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一个男人连自己家里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他还能管的了啥?而咱姐夫呢,就是个闷葫芦,虽然没什么说道,叫他干啥就干啥,可跟他这样的人过日子,那才叫个没意思呢。至于你那口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呀!他别说跟咱哥比不了,就是跟咱姐夫比,他也差远去了。咱姐夫有时候还知道心疼咱姐呢,最起码咱姐夫懂得不惹咱大姐生气,能处处让着咱大姐。他汪维仁什么时候心疼过你?他有过跟你好言好语说话的时候吗?一张嘴就是‘滚他妈蛋得了,你懂个屁!’他除了这句话还跟你说过别的话吗?你自己扪心自问,他平时对你都是什么态度?我们都看不下去了,难为你怎么就能这样忍耐他呢?你不是个挺厉害的人吗?你怎么就让他把你欺负成这个样子了?要换了是我,我就跟他对着干,实在不行就散伙。谁怕谁,谁将就谁呀?哼!”

  玉芝重重地“哼”道,然后又接着说:“所有这些人里我看来看去就是国青哥最好,谁都比不上国青哥。你明明放着这么好的国青哥在跟前,你却偏偏看不见他。硬是找了那个啥也不是的臭大粪。你看看你自己是啥眼神呀?我以后要么不找,要找我就找国青哥这样式儿的。”

  听罢此言,玉英心中不由得生起万千感慨来。怎么自己当初就没有这样的理解力和鉴赏力呢?当然,自己那个时候没有可借鉴、可参照的范例,又没有老人帮着把关,因而才走错了路、嫁错了人。但自己对待婚姻不像玉芝那么谨慎、郑重,也是自己吃了这么大亏的原因。

  选择伴侣太重要了,比一生中的任何事情都重要。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啊!但话又说回来,结婚这种事儿更大的概率上其实就是撞大运,遇上啥就是啥,跟赌博一样。而遇上的人又要怎样才能去判定他的好与坏呢?因为在没结婚之前,傻子也知道要掩盖自己的缺点,努力表现出自己的优点来呀。你根本没办法在婚前就知道这个人更深层次上的品性究竟是如何。这时候往往就应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就像玉英第一眼之下就一点都不喜欢汪维仁这个人,他没有一点能让人看顺眼的地方,长着一张干瘪没肉,都是支棱八翘的硬骨头的驴脸,看上去就不舒服,既不亲切又不柔和,而且,他还一点礼貌都不懂。他们俩最初的相处根本就谈不上愉快,连话都没正经说过几句,了解就更谈不上了。可她当时一方面想尽快地摆脱小王,一方面又自作多情地认为汪维仁有才华,这才一步踏错终身错的。

  人这一辈子跟谁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呢?父母老了,会离你而去;子女长大了,也会离你而去,唯有你的伴侣是你要天天面对、时时相守,一直到死,死后还要葬在一起的人。这个人徜若不是你真心喜欢、真正了解又相处愉快的人,你怎么就敢和他结婚呢?结婚岂能儿戏呀!

  玉英痛哭了一场又一场。她没结婚之前是从来不哭的,可结婚以后,她背着人时不知哭过了多少回。她心里太苦闷了,这种憋屈、压抑感是无处泄放的。她唯一安慰自己的方式竟然是“自己是属羊的,属羊的人,命大概就该这样苦吧。”

  好的婚姻模式应该是就算不互相欣赏,最起码得是不互相讨厌才行。要想拥有幸福或者平静安逸的婚姻,就得让自己别讨人嫌。

  汪维仁这种人也许只有刘凤霞那么厉害的女人才能斗得过他吧?可是刘凤霞才不会找他那样的家伙呢。当初刘凤霞几次三番地劝玉英不要嫁给汪维仁,可以说她对玉英真是情意深厚,仁至义尽了,可是玉英偏要一意孤行,执意往火坑里跳有啥办法。刘凤霞连玉柱这么老实能干,啥事儿都听她的人都看不上呢。

  玉柱很快就提升为主任工程师了,独立领着工人干工程,全家就数他挣钱最多。但他挣钱再多,也不会给自己的家人们花上一分钱的。他所有的钱都被刘凤霞握在手里,他手上只有一点零花钱。他总是出门包工程干,很少在家里。老父亲从生病到去世,他去看父亲的次数,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日后当玉柱落得个孤家寡人、一无所有的下场时,他不无感慨地说,这是他自己应得的下场,他自己纯粹是罪有应得。首先他曾经深深地伤害过珍珍那么好的人,真是罪不容赦,其次,他一天都没有伺候过自己的老爸爸,实在对不起亲爱的老父亲。他更回想起六零年挨饿那时候,老父亲为了养活全家人从早到晚累死累活地干,他白天上班卖苦力,晚上下班回来后,又一刻不闲地下到满是冰碴的松花江里摸鱼鳖,每天晚上都能摸出一篓子鱼鳖来,由母亲第二天拿到市场上去卖,那是家里唯一的挣钱道儿。天天在冰水里冻着,冻得父亲大腿上的血管都硬了、根根暴突了出来。那时父亲正是壮年,最是能吃的时候,可他却什么都舍不得吃,都给自己的孩子们留着,自己却饿得全身浮肿,身上随处一摁就是一个大坑。赶上星期天休息,父亲又带着玉柱去远处人迹罕至的山里挖野菜,回来时父亲扛着两个几十斤重的大麻袋,硬是一步一步走着几十里崎岖不平的山路走回家来,累得几乎吐血。父亲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们把命都拼上了。

  听着玉柱动情的回忆,玉芝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老父亲还有这样的英雄壮举呢。不是到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才是英雄,像父亲这样为养儿育女拼尽了全力的人,也一样是英雄。可在玉芝眼中的老父亲一直是个脾气暴躁的大老粗,什么道理也说不出来,就会发脾气。想到父亲完全凭一己之力把全家老小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为了家人受过那么多苦,遭过那么多罪,玉芝就为自己的不懂事,没有好好孝顺老父亲而深深地后悔。她忍不住埋怨玉柱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她这些事儿呢?导致她从来不知道父亲原来也是如此可敬的人。这一家人里对父亲问心无愧的人,只有玉芹。是玉芹把父亲一直伺候到走的那天,没有辜负父亲的养育之恩。

  如果父亲那年和别人介绍的那个女人结婚了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才仅仅活了六十六年这么短暂的时间吧?他身体其实很壮实的,除了爱喝酒,没有别的毛病。父亲要是有个知疼着热的老伴天天陪着他,心情愉快的他怎么可能会生病呢?说起来,这又是玉英的罪过了。按照玉柱的说法,玉英有如此凄惨的命运,和她自己干过的坏事儿也一定有关系吧?她妨碍了玉柱的婚事,又阻止老父亲再婚。这都是损阴德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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