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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助理莱文斯基的性丑闻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美国人民,尤其是美国女人反而对克林顿充满了同情和喜爱,人们反而都更加热情并坚定地支持他了,反对党对这样的结果完全始料不及吧?一场弹劾总统的闹剧反倒变成了推动总统能够继续连任的热潮。这说明假正经的老古董是有多么的不得人心。汪维仁在自以为高大上的美梦中,把自己看成了高高在上的圣人,并因此觉得所有人都是不如他的低层次又低级趣味的人。就连看见黑白电视里有跳西班牙舞的镜头,他都要立即调台。玉英就因为表示出了对那些舞蹈的喜爱,就被他拉着驴脸臭骂了一顿。跟这么个假模假式、自以为是又没有人味的臭狗屎生活在一起,没有个不被他活活憋屈死的。

  八一年最热的七月天,玉英生下了女儿小薇,第二年的五月,刘凤霞也生了个女孩;玉芹的两个儿子也不像过去那么样的拖累她了。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一年又一年地向着无止尽的未来走着。 

  玉芝参加工作后,是个灰里来、泥里去的建筑工人。社恐症患者玉芝到了社会上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想而知。踏进社会后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她在工作上烂得一塌糊涂,属于干活吃力不讨好,人缘更不好的人。跟一大帮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哜哜嚓嚓堪比一群麻雀的女孩子们在一起,她就像是混迹其中的一只呆头鹅,跟别人格格不入。她成天闷声不响,不敢跟任何人对视,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驳,更不懂得该怎样反驳。她每天最大的企盼就是能够早点下班,只有回到家里,她才能有一点点安全感。

  玉芝从小到大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柜就足矣,书柜上有数不清、看不完的书,她可以每天啥也不干,啥也不管,只管躺在床上看书,别的什么事儿也不用她去操心,那就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了。可是她在前半生里从来没有实现过哪怕是一天的这样的梦想。如今老了,她终于可以过上这种生活了。有了个专门属于自己的房间,也从市场上买回了一大堆廉价的书籍,可是她却再也没有那个随心所欲看书的精力和兴趣了。

  当年玉芝处于对书籍如饥似渴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屈指可数的几本书。那时候的玉芝别说有个单独的房间了,就连属于自己的一张床都没有。那个家里此时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大哥结婚后没有房子,一大家子人不得不挤在了一起,实在不方便。不讨人喜欢又木讷、迟钝的玉芝跟刘凤霞这个突然到来的生人也合不来。万般无奈,她竟然挤到大姐家的狭小房子里去住了。那只有一个房间的屋子,睡着五个人,何况还有大姐夫在,真是有说不出的别扭。

  好在大姐夫这一辈子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像是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他从来不对任何事情发表意见,总是闷声不响地呆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所以玉芝从来不觉得去大姐家有什么不自在的。不光是玉芝这样,家里人都是这样,把大姐家当做旅馆和大会场一般看待,有事没事都可以随随便便地来她家折腾折腾。每当家里来了人,大姐和大姐夫反倒成了最不重要的、谁都不去理睬的外人,大家伙都喧宾夺主地在她家可劲儿折腾,把屋子里折腾得乱套了后,又都一走了之,没有一个人会留下来帮着大姐打扫战场。大姐和大姐夫有时候也很嫌家里来人太多闹得慌,可他们俩的反对和抱怨根本就无效,谁都可以对他们的不满做到熟视无睹、充耳不闻。所以每到逢年过节,大姐家就是全家人的集散地。而玉英的家却恰恰相反,就算她主动请大家去她家玩,都没有人愿意去。所以就算在大姐家里住着再怎么拥挤不堪,玉芝也安之若泰。并且,打死了她也绝不会去二姐家找宿的,因为二姐夫那个人实在太讨厌了,玉芝看见他都不烦苞米面窝头了。

  玉芝烦汪维仁,汪维仁更烦她。汪维仁这个家伙对待别人是绝对不会有半点同情心的,对于女人,他更是根深蒂固地打心眼里瞧不起,更遑论怜香惜玉了。他自己的妻子是那么漂亮懂事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他都能横竖看不上呢,玉芝这样笨嘴拙舌又木头桩子似的不会来事儿的一个傻瓜,怎么可能入他的法眼?什么缺陷都没有的玉英都能被他贬损得一无是处,那玉芝这样本来就有一身毛病的人都更不用说了。他无数次地在玉英面前嘲笑、贬低玉芝的不尽如人意的尴尬举止和见不得人似的小家子作态,并每次都不忘捎带上玉英,而玉英本人的条件,又有哪里不及他这么个没有人味的蠢货了呀?玉英除了不会画画和写书法字,哪方面不比他强百倍呀?可他即使挑不出玉英的半点毛病来,也还是要恶言恶语地咒骂玉英,然后再把玉英家的所有人都尽情地贬斥一番。听他的语气,你一定会以为他汪维仁肯定是出身在皇宫里面的皇族后裔,再不济他家也得是大老板级别的家庭,如若不然,他可有啥资本来瞧不起别人的家庭呢?

  玉英要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怼他两句,便又是再一次生气、冷战的轮回。玉英已经被这个家伙折磨得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了,因为只要一开口,就得无端被他斥责和辱骂。只能他贬损别人,别人是万万不能说他一句不是的。对于岳父家的所有人,汪维仁全都看不上,有一个算一个。岳父是个大老粗,啥本事也没有;玉柱即使是个大学生,如今已经是单位里的技术员了,也照样被汪维仁贬成了一个啥也不是的废物。“他就是个怕老婆的东西,没出息!”他汪维仁倒是不怕老婆,可老婆服气过他吗?玉英不跟他斗,是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跟他这种人废话,哪怕是多说一句话都是自我降低了档次。对于大姐玉芹,他倒没说过啥特别难听的话,因为玉芹成天只闷头忙于过自己的日子,谁家的事儿也不参与,是个老好人。

  玉英生了女儿后,玉芝才往玉英家跑的勤了。没办法,漂亮的小女孩太招人爱了。为了看小外甥女,再怎么讨厌汪维仁也得去。从玉英怀孕的时候起,玉芝就一心祈祷二姐能生个女孩。大姐家的两个男孩,早就让玉芝觉得男孩不稀奇了,一心希望能来个女孩。而这个女儿的到来在汪维仁心里又成了玉英的一个罪状。生个女儿怎么能算是对得起他呢?他从此对玉英更是阴沉、没有好脸色了。他之所以没有因此跟玉英离婚,不过是为了维持他自以为是的圣人形象罢了。他在外人面前特别能装一本正经,在单位里有看不惯的事情也不说,却回到家来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玉英身上。可就算他再能装,看透他的低劣本质的人也多了去了。他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人愿意理睬他,就是佐证。

  汪维仁是个喜怒必形之于色的家伙,没有一点点身为男人的深沉涵养和宽宏大量。而他喜的时候几乎没有,永远是一脸讨厌的怒色。偏玉芝又是个自闭的人,一点都不会察言观色,看不出别人的眉眼高低来,更听不出别人含沙射影的疙瘩话来,所以汪维仁就更加瞧不起玉芝这个傻丫头了。他日后之所以敢于肆无忌惮地打骂、折磨、伤害玉英,就是因为他心知肚明,老张家的人都是笨拙无能的老实冤种,没有一个人能为玉英撑腰做主。

  自以为是、自视甚高的汪维仁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众人对他的评价又如何呢?有一年过五一节,公司组织大家去千山旅游,玉芝、玉英还有玉英的女儿,四岁的小薇坐在同一辆大客车里。满车子都是同一公司的人,大家一路上都在海阔天空的神聊。只有在这个时候,玉英才是快乐的。她本来就是个爱说爱笑的人,她不像玉芝那样,对于出门上班去见生人怕得要死,她最大的快乐就是去单位里上班。只有在单位里,她才能感觉到舒心、高兴。而她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恰恰就是她自己的家,因为在自己的家里,她已经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了。

  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说着话时,就听见前排座位上的几个男人正在异口同声地高声咒骂着一个人。由于男人的嗓门更浑厚洪亮,并且,那样敏感的谈话内容,天生就容易吸引大家的注意,所以众人的谈话声渐渐被他们的谈话给盖住了,大家的注意力也都被他们吸引过去了。所有人都停了自己的声音,而支棱着耳朵去听他们是怎样妙趣横生又入骨三分地损骂着一个人。

  只听他们把那个人骂做是天下第一大混蛋,你简直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操蛋、更不通人味的东西来了。这个家伙要多讨厌有多讨厌,要多烦人有多烦人,真是找不出更形象的语言来描绘他这么个可恨的东西了,在这个世上,是个人就比他强。这个家伙简直都不能算归到人类里面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和他在一起呆上三天,就肯定得活活憋屈死。

  “像他这套号的东西,咋不赶紧收拾收拾去世得了呢?”有一个人尖着嗓子说道。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玉英也像别人那样嘻嘻哈哈的听着、笑着。这时忽然有个人不自然地说道:“你们大伙快别说了,他媳妇在这儿呢。”众人听了都惊愕地面面相觑,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玉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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