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当年名噪一时,褒贬不一。如今,“下岗”这个词消声灭迹了,已被社会所遗忘。究竟几千万人下岗是为改革做贡献?还是被改革所遗弃?众口皆违忌其言,没有定论。

      作为下岗人,那段辛酸经历是刻骨铭心的,虽然现在绝大部分人,已经拿着退休金各享其乐了,但总有一团迷雾遮挡着眼前的视线。

      当年,下岗动员会上,领导讲:“国家经济改革,企业有困难要减员,我们工人阶级要全力支持。”我相信了!媒体们大肆鼓噪:“某某某下岗自谋职业,勤劳致富,成了万元户。”我半信半疑?后来,数千万工人下了岗,风向大变。各媒体集体异口同声说:“国营企业是大锅饭,工人出工不出力。所以,要改革,要裁剪,要下岗。”我问候了他们家的八辈儿祖宗!

       下岗这事,怎么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知道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想说、不愿说、不能说、不敢说。不知道的:关己不关己,也无从知道内幕,稀里糊涂混人生。但是,相互心照不宣的是:那个阶段,国有资产大量流入私人腰包,并且美其名曰: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国营企业改为国有企业,一字之差,工人阶级又沦为了无产阶级。

      粮库的下岗,大会小会动员,发文件。下岗人员按工龄计算,每一年工龄给3000块钱买断工龄,截止到25年工龄。我当时是30年工龄,结果七万五千块钱,把我的前半生给卖了。签字的时候,拿笔的手哆里哆嗦,作为一个工人来讲,这就是卖身契呀?

      办完手续,拿着钱回到家。心中充满了惆怅,从此以后路在何方?哪里是遮风避雨的港湾?如同一只任凭风雨飘摇的小舟,既不知惊涛骇浪有多凶险?更不知飘荡到何方?

      我到新发地市场找过,想卖粮食旧业重操,房价已经涨到一间房月租一千。找过原来有关系的客户,都很萧条而自顾不暇。到东北倒腾了几车皮粮食,倒也是挣了几万块钱。毕竟,没有大的资金支持,小本经营,买要托人,卖也要托人。那些钱分一分,也就所剩无几了,看来这条路也走着不太容易。

      正好赶上粮库,有一辆旧双排130车想处理。我就1000块钱给买下来了。车是旧点,不过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压盘坏了,也没有人修,放了两年。趴在那里月月要交养路费,不如处理掉。我也算捡漏儿吧。换上压盘、离合器片就是一辆好车了。

       我抓紧时间,赶紧考了驾驶证,拿下驾驶证,我找个朋友陪我上路练了一个星期的车。就自己到西南郊冷库去拉活儿,刚入这个道儿,价儿也不会砍,上哪儿去也不知道,还有时候受同行的挤压,到手的活儿让人抢走。不过,头一天,我就跑了两趟近活儿,挣了120块钱。回家乐得直蹦高。要知道,那时候每月工资还不到100块钱,似乎看到发家致富的曙光。

      人生旅途就是这样,不知道有多少意想不到在等待着你。也不知道有多少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知青、农民、工人、干部、工人、个体跑运输。几十年,不同角色的变换,不是演戏,而是真实的生活经历。想起来,我也算是能上能下的典范。有不少下岗人,蹲在家里不动了,其主要理由是感觉国营职工出去单干丢人。宁可在家啃老本,也不想再找点营生干。我这人不那样想,干什么无所谓,凭自己劳动挣钱吃饭,有什么脸面可讲究的。

      初踏上单干这条路,深深地感到身后有单位做靠山是多么强大。如今是多么弱小,天天与无助与无奈为伴。每天开着车出去,眼巴巴地等待着有商户来雇车,运气好也许跑上两趟挣个几百,运气不好也许就白白等上一天,晚上,等人都散尽了,才臊眉耷眼,无精打采地开车回家。也有时候,闹上一趟长途,临下班才装车。几百公里的路程,到地方已是半夜三更,他们卸车,我自己躺在车里眯上一觉,然后一个人开着车默默地往回赶。寂静的高速路上,没有什么车辆,开着、开着两个眼皮直打架,喝上两口水,擦上两把脸,也不大管用。有时候,开着车就睡着了,一秒钟轰然而醒,不禁一身冷汗,太危险了。赶上服务区,踏踏实实睡上半个小时,精神精神缓解一下,等到家差不多快天亮了,眯上一觉还得去等活儿。

     开车拉货,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入其行,摸不到其中的门道,既要和客户拉好关系,也要团结好周边可团结之人,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刚到西南郊冷库时,两眼一抹黑,后来,几个下岗的司机自然而然聚在一起,抱成团儿,相互有个照应。冷库里有附近村屯的车辆,长期盘踞在冷库,恶意压价、抢活儿、偷货很不得人心,与我们明争暗斗的事时有发生。

      那时候,交通管理还不像现在这样严格。但对货车禁行、限行、限货、超载是格外地从重从严。逢年过节,警察就堵在冷库大门口,出来一辆查一辆,闹得装好车也不敢出去。库内秩序混乱,冷库领导知道怎么回事,拿出几箱鱼虾肉,放到警车里,不大功夫儿,警察就无影无踪了。最难办的是路上的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冒出来,被截住没有没有好,罚分,罚款几乎是家常便饭。够12分去学习或从新考试,一年少则一次,多了就两、三回。时间长了,我们和警察也打开了运动战,打时间差,迂回战术。能躲就躲,能蒙就蒙,没有办法,也是生活所迫。

      我那辆1000块钱买的车,虽然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小毛病不断,时不时不分时间、地点地给你耍点小脾气。记得一次去顺义,倒车卸货时,发现离合不好使,倒挡挂不上。勉强把车挪到地方。卸完车,挂上二挡打火,车就挂着二挡慢慢行走。前方找到一家汽车配件店,买了压盘,离合器片,分离轴承。在路边找一块平地,拿出工具,爬进车下就开始拆。千斤顶顶起变速箱,拧下变速箱的前后连接螺栓,然后把变速箱放到铁工具箱上。再拧下压盘的螺栓,取下压盘和离合器片,离合器的花键轴上退下分离轴承。然后,依次将新配件装上拧紧螺栓,最后,让变速箱归位。这可是一件有劲使不上的活儿。人趴在车底下,狭小的空间里,想挪动挪动一百多斤重的变速箱,几乎没有可能。幸好有工具箱垫底,坐在变速箱后,两脚踹着工具箱,双手把着变速箱与传动轴的连接盘,一点一点移动着,当花键轴头挨到压盘,用千斤顶慢慢顶起一点,对准轴眼,再往前移动一点,转动连接盘让花键入槽,这时候,紧固螺栓基本可以带上几扣了,将千斤顶移到变速箱后方,顶平变速箱位置。然后,用双脚使足劲蹬过去,变速箱入位,紧固好所以螺栓。发动车试一试,挂挡没有问题基本就算成功。在看看我自己,在车底下钻来滚去,浑身上下除了土就是油泥,脸上一道一道的是汗水与泥土的混合。拍打拍打身上的土,车上常备有水,洗一洗手和脸,开车上路继续前进。

      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无人去倾诉,无处去倾诉。多少无奈压在心头,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开车在路上,摁着喇叭使足劲儿吼上几声,以宣泄一下心中的苦闷。有一段时间,朋友给找个拉建筑垃圾的活儿,都是半夜三更地自己装卸。面对着小山一样的垃圾堆,一锹一锹地装着,心中默念着装一锹少一锹,实际上心中在滴泪。从面粉厂往通州送面粉,一车120袋面粉3吨。头天晚上装好车,起大早,趁着警察没上班,急急忙忙往通州跑,自己一袋一袋卸下来,又赶紧往回去装车,趁着警察中午吃饭休息,再拉一趟。晚上装好车,做好明天准备,才能回家吃饭睡觉。

       可能是起早贪黑,劳碌过度。一段时间总感觉喘气不够用似的,抓个时间去医院看一看,一检查血压高了,医生说再进一步检查一下吧,结果肾功能受损。转院的友谊医院,吃药打针二年多,各项指标才恢复正常。可这治疗的一年多时间,车也没有敢停,一直带着药坚持开车。

      后来,飞来一场横祸,让我终身难忘,清晨天还没有亮,我拉上120袋面粉去通州粮库军供站,车过左安门转入辅路,进入肿瘤医院北侧向东三环驶去。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刚刚起步不久,对面一辆车的远光灯晃得前面什么也看不清。等看清路面后,不禁大吃一惊,一位老太太就站在车前左侧,紧忙向右打轮踩刹车。车还没有停稳,就听到车后“咣当”一声。慌忙下车一看,一个老太太横躺在车后,已经昏迷不醒。仔细看了看,想一想我的车根本就没有碰到她呀?那时候也没有手机,求一位路人打电话报警。紧接着陪着去医院抢救,结果,下午时分那老太太抢救无效死亡。据医生讲,是后脑着地,导致头骨破碎。交通队一系列复杂的案件调查、审理过程后。没有找到碰撞痕迹,结果是我负次要责任,赔偿40%,驾驶证吊扣半年。申辩无效,人家托人找关系了。结案当时我就把两万四千多块钱转给他们了。那家还不依不饶,非让我出钱给那老太太买坟地和他们家老头合葬。我拒绝了,他们追到家里来闹。我不得已报了警,交警队也做了劝导,事情就这样平息下来了。

      我郁闷了很长时间,不管怎么样,这生活还得继续,日子还要过。驾驶证扣了半年,车也闲了半年。看看车况已难以维继,把车给处理了。跑了几趟旧车市场,花二万七千元,淘来一辆柴油五吨厢式车 。可柴油车市区不允许购买,落户和运营费了很大劲儿。总算一切手续完毕,有点而今迈步从头越的感觉。

      人闲了半年,原来的客户也基本丢失了。车有了,还要修补以前的关系网,我这人拉货实在,讲诚信。原来的关系很快就恢复了起来,还发展一批新的客户。面粉厂的活儿为主,闲着就去冷库或社会上找点活儿。

       开大车的辛苦真是一言难尽呀,几年下来,深深感觉到身心疲惫,有没有活儿还是小事,超载、超限那是家常便饭,跑长途那是危机四伏。运管处,交通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没有毛病给你找毛病,制造毛病,也得罚款。有一次,警察拦住一检查说我刹车灯不亮,非罚50不可。等开远了停车检查一看,原来他们把刹车灯线给拽断了。在京沈高速上玉田有个检查站,一天24小时一刻不停地检查,凡是货车一过不论装不装货,先把驾驶证,行车证收走,然后,司机去排队等候接受处理。先问你超载没有,如果说没有或空车,警察去车上检验,情况属实是空车,也要再挑点别的毛病,正所谓雁过拔毛的鬼门关。

      要说罚款、罚分倒也不算什么,顶多白跑一趟没挣钱。要说这行车安全,才是明知不可为而必为之的险中求财。我这车标准规定载重4.45吨,装10吨货是平平常常,最多装过17吨大米,压得车吱吱嘎嘎的响。去廊坊食品厂送低筋粉每星期一趟,一趟就是15吨,为了这活儿特意换了四条新轮胎。头天晚上把车支起来装车,早4点多高高兴兴地出发了,走京津塘高速一路顺畅。出廊坊收费站不远,就是食品厂。把车停在路边等食品厂上班开门,下来检查一下车,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后轮胎有一个竟然是瘪的,摸一摸旁边那条轮胎,滚烫滚烫的上不去手,这要是再跑几公里就有随时爆胎的危险。赶紧拿千斤顶顶起来,没想50吨的大千斤顶,没把车顶起来,却把千斤顶压进了路面。找了一块木板垫上,才把车支起来一点,减少一些压力。等到食品厂开门,小心翼翼地开到卸车处再支上车。这心都提到嗓子眼看着他们卸车,直到卸下一半面,这颗悬着的心才放心。卸完车办完手续,赶紧把车到附近的一处补胎铺,经检查原来昨天换新胎时,气门嘴没有拧紧慢撒气。真险呀!真要爆胎在高速,肯定是场大事故。这有惊无险说来后怕,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那天,装一车墨鱼仔10吨,要去乐亭加工,把先加工好的拉回来。(我们市场上看到的墨鱼仔是雪白的,那是用药水泡后,扒去黑皮再加工的。)装好车已近中午,我自己一个人冒着雪花就出发了。三环不让走货车,只能绕行四环。进入京沈高速后,到香河收费站要提前出来 ,那里的警察也是专截货车,出香河收费站后调一个头再进去。从警察检查站的房后就绕过去了。谁知道刚刚进入主路不久,就听右后轮胎有漏气的声音。靠边停车一看一只轮胎被扎了,可这里应急车道太窄,大车一停要占半个行车道,太危险了。记得前方十多公里有一个未完工的出口那里宽敞。小心翼翼地开着瘪一条轮胎的重车,慢慢走到那里。停好车放好安全标志,找几块石头掩上车,千斤顶顶起车,卸下吊挂的备胎,拿出轮胎扳手,大撬杠。大车换轮胎绝对是力气活儿,光卸这几条螺丝,就累一身汗,还幸亏我车上工具准备的全。那根大撬杠近两米长,套好螺丝帽,穿上大撬杠,扶着车厢站在撬杠上,使足劲儿晃悠着踩,就听螺丝那里嘎吱吱响,好不容易把六条螺丝拧下来。1000的备胎近180斤重,一般人挪都挪不动,幸亏我点傻力气。备胎挪过来,想装上去不但要有劲儿,还要有技巧,两根撬杠放到备胎两边,先撬动备胎把螺丝眼大概对正,在往上抬起备胎的同时,还要随时调整备胎螺丝眼的位置。对眼后猛然一撬备胎就位,赶紧带上一个螺帽,随后一个一个把螺帽带上,用手旋到拧不动为止,用小撬杠先对角紧一遍,再用大撬杠对角紧到嘎吱吱响为止。摸一摸屁股,刚才坐在雪地上端备胎已被塌湿,身上也被汗水侵透,收拾一下东西,赶紧钻进驾驶室。看看表耽误了近两个小时,如果,不再出意外,估计天黑前还能赶到。可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心中默念着千万别封路呀!可怕什么来什么,车行驶五十多公里后,路上有些要堵车,果不其然在前方一个收费站口,所有车都被撵了出去,封路了!

       车驶出收费站我就懵了,那时候没有导航,就靠地图配合路标走,顺着车流往东走吧,路窄车多雪大,车都谨小慎微地慢慢移动着。以前,去唐山,乐亭都是走高速路。对国道,省道的路况一无所知。只知道乐亭在东北方向,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一夜,待到东方发亮,才找到熟悉的路,这时离目的地大约还有20公里。这时候,货主来电话了,车走了一夜还没有到,有些着急了。我在电话里说明封路的情况,让他放心。就在放下电话不久,就听右前方一声巨响,车剧烈震动起来,原来,右前轮滑下路基了。紧忙往左打方向,无济于事,车轮卡在水泥沿上打不过来。说时慢那时快,就听轰隆一声,车冲出公路,翻倒在一米多深的路基下。车门一侧朝天,一侧卧地。车发动机还在轰隆轰隆地转着,我爬起来,赶紧先把车熄火。又摸到手机,费力地推开上面的车门,非常狼狈地爬了出来。定睛一看我的车,那叫一个惨。厢式的车厢已经四分五裂,数百箱冻墨鱼散落一地。水和机油流出来,淌成一条小河。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边把散落的纸箱往一堆归拢,一边给货主打电话,让他在乐亭的伙计找辆车把货倒走。我在想,车倒无所谓,这货千万可别被当地人抢了,那是三十多万呀!我把那根两米长的撬棍拿在手中,眼睛盯着每一位路过的人,谁敢抢货我随时准备抡起撬棍就打,今天是豁出去了。还好这里民风纯朴,路过的人看上两眼就走了,也有好奇心强的,非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拉的什么货?我的天呀!我那里有心情回答这么多为什么,没哭就已经算我临危不乱坚强了。还好不到一个小时,车到人到,我让买的机油和铁丝也带来了,把货都装上来的车上,这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500块钱顾来一辆吊车,把车翻过来四轮落地吊到公路上,散落的车厢板一块块吊到车上捆扎结实,补上机油和水。点火发动车,汽车轰轰隆隆地运转起来,前前后后仔细检查几遍,挂上挡试着走走,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给家中打个电话,一夜未归爱人一定着急了。一说翻车了,爱人和孩子就说要过来,我说不用担心了,一切都处理妥善,现在就开车返回。家人的话语心灵得到莫大的安慰。

      开着车到高速入口,人家以事故车为由不让上,没有办法,只能走下道了。一边开着车,心里如开锅一样,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是为有惊有险人平安而庆幸,还是一场车祸为惊吓余威未息而沮丧,不觉眼中滴下几滴泪水,嗓子里却吞咽下难以诉说的苦水。

      下道的车行驶缓慢,车到北京已是近傍晚。这种车厢维修一般修理厂是不接这样活儿的,托朋友找朋友,找了一个小厂。他们也没接过这样活儿,没有什么把握。其实, 这活儿我自己就能干,就是没有电焊机,工具和帮手。协商后,我自己主要干,他们协助,我适当给一些费用。把车直接开到那里,交代一下情况,我就赶紧回家了。家里一看浑身上下什么事都没有,也就全放心了。

      第二天,来到修车那里。仔细查看一下,基本没有散架,就是连接处被货物的惯力给冲开了,但要组装起来,还挺不容易。原来的框架都是三角铝,我们焊接不了。到钢材市场买来三角铁,方钢。这样经过一个星期的鏖战,终于把车大厢安装就位。还有一些小问题,以后随时再修吧,先去拉活儿挣钱是真的,要不然这一天好几个电话催着,丢了客户也是麻烦。

      由于长期超载运营,车出了不少次险情,也许是上天保佑,也许是我命好,几次都是有惊无险。回顾起来,不得不感谢上苍的惠顾,一次,半夜三更地从固安拉12吨面粉到平谷。上高速后,鬼使神差地不到黄村就下了高速,从下道奔东走了。谁知道刚下高速也就是走了不到10公里,听到右后有沙啦沙啦的声音。停下来没有了动静,挂上挡一起步就又响起来。拿手电一照,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六条钢板螺丝全断了,轮毂就空托在后轴上,没有任何连接,这要是不下高速,两条一侧轮胎飞出去,不说车毁人亡也在劫难逃,心中不禁默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还好这里离一个朋友的修理厂不远,这时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多了打个电话试试,还真够意思,不大时间带着几个伙计赶来了。把六条螺丝全换成新的了,想起来真是让人后怕。要说我那朋友还真是够意思,一次,也是半夜三更,货主跟着空车返回北京,停在京沈高速宝坻服务区休息休息吃口饭,车停放到一辆大货车后面。吃完饭到车那里一看,当时就傻眼了。那辆大货车已经没影了,很可能是它倒车,把我的车前脸撞瘪了,水箱撞露了。这既不能补,也不能粘,只能换水箱。报了警也是白搭,警察说前面收费站给截一下看看,估计也是希望渺茫。我没有办法,又试着给那位老板哥们打个电话,问他夜里哪里能买到我这个车型号的水箱?他说要不然我过去,我想不用了,正好货主的孩子要过来,我就让他给顺便捎来一个。很快电话告诉我买到了,我这边赶紧把坏水箱拆下来,等新的一到赶紧装上,灌上水急急忙忙往家赶。到家已经是天亮了。这辆车出了不少事故,人没出什么事,还是挺幸运的。

      这辆货车跑了四年,来通知说到了报废期。朝夕相处好几年还有点恋恋不舍,那也没办法呀。报废了车,又闲起来了。可面粉厂还欠着我六万多块钱运费给不上呢,几次催要无果。后来,家里一商量,一致表示不让我开大车了。可是,这日子还得过,钱还得去挣呀,我想买一辆小面包车。没事拉点活儿,顺便帮面粉厂卖面粉,面粉厂以面抵所欠运费。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吧!

      一辆崭新的松花江小面成了座驾,当时,爱人也下了岗,在一个快餐公司当会计,这样卖面就有了一些人脉。本来也没指望着卖面挣钱,能把欠款尽快收回就心满意足了。一车拉上40袋面1吨,多要就多跑两趟。自己卸车还要码整齐,挣个辛苦钱吧。不到半年这六万多欠款总算追回来了,心里踏实不少。

       有时候,机会无意中来到身边。有个粮库哥们开了一个快餐公司,生意还挺火爆。有一天,给他那里送面粉。他说:“你这样多辛苦,干脆上我这里送餐吧?早上一趟,中午一趟,拉过去,接回来就完活。”我想这样也不错,不用自己天天去找活儿,星期六、日、节假日还能休息。一个月也能挣三千多块钱,就答应了。

       自此,每天早早来到快餐公司。满满装上一车早餐,还要拉上四、五个服务员。到餐点卸车摆好,等待开餐。他们开餐,我到一边休息,等开完餐,大家吃饭,收拾卫生,把剩餐,用具,垃圾装车返回。到公司卸车,稍事休息就再装午餐,然后就又出发了。一天就是这固定的路线,公司到餐点,餐点再返回公司,一天两趟,也许三趟。别的不犯愁,就是要时刻警惕警察。抓住罚一下,一天就白忙活了。一天在手帕口桥上把我堵住了,警察说:“堵你好几天了,才把你堵住,我看看你这车里都装的什么?”前面看完又看后面,打开后门一看,警察也不禁大吃一惊。“装这么多,还拉人,这也太危险了。”我说:“那也没办法呀,下岗了也得想办法活着呀。”警察问:“你哪单位下岗的?”“粮库,马连道粮库。”警察可能也动了恻隐之心说道:“走吧,下回别这样装了。”快餐公司上上下下关系搞的很融洽,每天差不多都给我装一些水果,鱼肉菜,让我带回家。

      不过,我对他们也够意思。临近春节,这些服务员要回家,眼看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求我送他们一趟,200公里到安国。中午送餐回来,这群孩子收拾一下就要走,原来说好七、八个人。可一听有车回家,一下子来了一大群。不让谁走就哭鼻子,没办法,拿来几个菜筐扣着,往上挤吧。五个座位的小面包车,足足挤进去13个人。那些年,交通管理上还不是那样严格,要是现在,让警察查着,估计驾驶证都得吊销。傍晚,终于到她们村里。一帮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我夜路不敢走了,凑合住了一宿,第二天,起个大早赶着回家过年。

      后来,又换了一家快餐公司送餐。在农展馆后面,每天早,中两顿餐。送到紫竹院南,收入还可以,就是路程远一点。二环堵车还有警察,只能绕远走三环。这个快餐公司有六台380伏的电蒸箱,每台功率六千瓦。没有任何电器保护措施,开关就是一个三相大插座,用时插上,停就拔下来,往下一拔电弧闪烁,怪吓人的。

后来,我花了几百块钱,把插座都给改成了磁力启动器,帮助他们改造了设备,提高了安全性能。与老板关系还比较融洽。其实,这个老板就是个暴发户,从街头摆摊卖西瓜起家,企业管理上根本一窍不通。有一段时间,他让我给他从新发地进菜。收入倒是不错,结账也挺及时。可底下那些打工的人特别可恶,略微有点权力,就想从我这里捞点好处,不给就上老板那里使坏。不是说价格高了,就是说菜品质量差。老板也是听信谗言,找我几次麻烦。这活儿干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整天受累受欺负带生闷气,图什么呀,我猪八戒摆手——不伺候了。

       一段下岗生活,也是人生的一次历练。我坠入了社会最底层,进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亲身体验到以前无法感知的世界,像一团弃物被丢进无底的深渊,原来的一切福利待遇已随着下岗而与我无缘。除了家人没有人在乎你的存在,没有人在乎你今天有没有饭吃,几乎没有人拿好眼珠子看你。都说上山下乡远离父母,吃苦受累。可那时候,还有一帮同学,老乡,相陪相伴相互关怀。可这下岗呢?好像夕阳已经西下,连一点余辉都没有给你留下,当别人早已进入梦乡,你还在高速路上疲于奔命,为的仅是碗里的几粒米。弱肉强食成了生存的法则,明争暗抢,勾心斗角已是常事,今天你能抢到一块肉,哪怕是别人啃剩的骨头,你就有饭吃,否则,就蹦子皆无,下岗了你所处的生存空间就是这样恶劣。

     终于熬到退休年龄,似乎有一缕阳光将我照耀。不在为生计而奔波,但下岗那团阴影始终压在心头。下岗!又有谁能给我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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