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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欢天喜地地把玉柱送走了。珍珍虽然还常来常往,但远没有玉柱在家时那么勤了。玉芹这时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成天忙着躲避管计划生育的人。那些人让她把这一胎打掉,等明后年符合年限了,再怀孕生子。真是特么瞎胡闹,天下哪有这个道理?玉芹虽然懦弱,可在这个事情上她谁的话也不听,孩子在自己肚子里,怎么能由得别人做主?好在那时候计划生育政策远没有后来那么严厉,还处于刚刚执行的阶段,所以玉芹的孩子成了漏网之鱼。第二年的三月,玉芹生下了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那孩子的脸蛋美得无与伦比,真是人见人爱,好看到谁见了他都移不开目光,唯独玉芹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孩子,原因就是因为这孩子不是她一心盼望的女儿。

  人这一辈子最好别有自己的偏好,因为在大概率上看,你这一辈子肯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从人的欲望来说,还是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没有一个人能百分百达到自己的愿望。玉芹的第二个儿子如果生在别人家,肯定会被人家当做眼珠子一般疼爱,可在玉芹的手里,就变成草芥了。她从生第一个孩子那时就盼望自己能生个女儿,可老天偏偏给了她两个不想要的儿子。可惜了那么漂亮、堪称绝色的男孩子,没出生在好人家里。玉英姐妹还讨论过,大姐和大姐夫长的这么一般,咋能生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子来呢?讨论的结果是大姐夫其实长的并不难看,就是又瘦又矮的才显得难看的。

  玉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早就累得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孩子长得好看不好看的,她都没心思去看。在孩子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大姐夫却嫌孩子闹得慌,跟单位申请去外地上班去了。他一走了之,把玉芹苦得快要活不下去了。照例在二儿子三个月时玉芹就得上班去了,把孩子送幼儿园,中午依旧不管饭,每天中午把两个孩子接回来现做饭,再喂两个孩子吃饭,一个小时的时间后,又得把孩子送回幼儿园再去上班。她忙得首尾不能兼顾的,根本没有时间抱抱孩子,总是把孩子扔在装有围栏的小床上随他自己去爬,只要不摔着就不去管。那不被眷顾的孩子只要看见有人来,就伸着小手让人抱。可怜极了。

  有天夜里,玉芹睡得特别沉,因为白天的重体力活计,实在太累了,加上看孩子也累,她永远都缺觉,只要脑袋一挨到枕头就立刻能睡着。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一摸身边,感觉好像摸了个空,她心里一惊,顿时被惊醒了。她赶紧拉开墙上的灯绳,电灯亮了,定睛一看,小儿子果然没在床上,她一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来,赶忙满屋里找寻孩子,到处都没有看到,再往床下细一看,就见只有五、六个月大的小儿子正光着屁股和小脚丫,小小的身体扶着床腿哆哆嗦嗦地站着,脸上已经哭花了,这时的小家伙一声都发不出来了,只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声不出地看着他妈妈。玉芹赶紧下了地抱起浑身冰凉的孩子,心疼得大哭起来。小儿子不知道从床上掉下地后哭了有多久了,嗓子都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了。玉芹抱着孩子哭了一整宿,终于做了个决定,找单位领导把大儿子送到老公工作的外地去,她一个人实在带不了两个孩子。单位领导托回家度假的人把大儿子带走了,玉芹又开始茶饭不思地惦记大儿子,担心害怕孩子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会遇上什么可怕的不敢想象的危险。唉!只要回味起大姐当年艰难的生活,玉芝就憎恨自己那时的不懂事,竟然没有尽到一点当小姨的责任。

  玉英就是在这一年开始了她一生中最甜蜜的初恋。她二十三岁了,出落得袅袅婷婷的,虽算不上美貌超众,但也眉清目秀、聪明伶俐。自我认知极低的玉英也有了追求者。同厂的一个姓王的男孩子和她好上了。小王个头虽不高,但结实健康,富有男子气概。小王看上了玉英的爽快大方,玉英喜欢小王的硬朗能干。都怪那时候实行晚婚制度,男的必须要到二十八岁、女的要到二十六岁才能办结婚证,这就使得好事多磨、夜长梦多,徜若他们早早就结了婚、成了家,玉英的命运一定会改写。

  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玉柱即将大学毕业,玉芹的第二个儿子已经满地跑了。珍珍此时早已将自己视作张家的一份子,常来帮着这家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喝酒又糊涂,但每次只要见到珍珍,他立刻就眉开眼笑、高兴得很,比见到家中任何人都快活。

  玉柱在一天的傍晚时分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人比过去黑瘦了一些,但却不见得更成熟了。也许南方的气候炎热,把本就瘦削的他变得更瘦了,好在他看上去很健康,他还是那个没头没脑的愣头青,就算上过大学也不可能让他变得精明一分的。他一进门就对等候他多时的珍珍爱理不理的,那份冷淡让谁看了都觉得难受。

  父亲在第二天吃饭时大大咧咧地提出要玉柱赶紧择日完婚,因为他们早就该结婚了,这都耽误了三年多了。玉柱不知是因为上了大学、长了见识了,还是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认清了自己的本意,他第一次大着胆子顶撞了父亲,并且坚定地声明他绝不会和珍珍结婚。父亲当时就把饭桌子掀了,“乒乒乓乓”碗盘摔得稀碎。父亲不由分说就过去打玉柱,玉柱三窜两跳跑出了家门。

  不知道玉柱是怎么和珍珍说的,反正像他那样笨嘴拙舌的人好话都说不圆,何况是伤人至深的绝情话。珍珍不知道有多伤心呢。她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同龄的姑娘们都早已嫁了人或者都有了对象,同龄的小伙子们也大多名花有主,一时间让珍珍如何是好呀?糊涂的玉柱做了一件多么坏的事呀。

  玉英第一个去劝玉柱。玉柱不敢回家,住在同学家里。玉英劈头盖脸地给了玉柱一顿臭骂,倒叫玉柱更糊涂了。

  “你不是一向都支持我的吗?怎么你说变就变?”

  “嘿。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什么时候支持你跟她黄了?”

  “你不是总说她的坏话吗?从小到大你就没说过她一句好话。”

  “那跟这事儿是两码事儿,你别给搅和到一块儿去。我问你,你是不是上了大学就自以为了不起了?你要是敢当陈世美,我就当包公铡了你。”

  “这跟上不上大学有什么关系呀?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要叫我和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结婚,这对我公平吗?对珍珍也不公平呀?”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呀?你让珍珍等了你这么多年。”

  “我敢说吗?你看看咱爸那样,我敢说吗?”

  “那你可以早跟珍珍说呀。你可以在写给珍珍的信里告诉她呀。”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我没想那么多。”玉柱不自然地说。确实,糊涂的玉柱可能真的没有解决这类复杂的感情问题的智慧。他这一辈子除了会干活之外,别的什么事儿他都办不好。

  “总之这件事你做得是一万分的不对。以后大家还会说你张玉柱是因为上了大学才变了心,才甩了等了你这么多年的对象。大家都得骂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玉柱重重地坐到床上,嘴撅得能挂个油瓶。“谁找对象都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去找,偏偏我就不能。老早就给我定下来了,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是我结婚还是你们结婚?都新社会了,还搞封建那一套。”

  “你别找理由,这件事情你做的就是不对,你本来可以有很多机会扭转这种局面,可你却一错再错,非弄到现在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也别说我,等赶明儿你找对象的时候能不能想怎样就怎样?你难道就没有犹豫的时候?”

  “我可不会像你。”

  这一家子闹开了锅,父亲把他钟爱的酒瓶子都摔得稀碎。找不到玉柱,他就冲着玉英发起了火。

  “都是你在里面挑拨的。是你鼓捣让玉柱提出黄的。从小时候起你就总是欺负珍珍,成天跟人家打仗,现在你还把他们俩给搅和黄了,你这个该死的臭丫头!”

  玉英直呼冤枉,但无济于事,父亲认定了玉英就是罪魁祸首。都怪她平时的表现太偏激了,对珍珍太不友好了,以至于她去安慰珍珍,都被珍珍看做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不怪人家说狠毒不过妇人心,有的女人确实很坏。”珍珍冷着脸说。现在她不用看在玉柱的面子上而忍让玉英了,所以什么话有劲儿,她就说什么。

  “你该不会认为是我把你们俩搅和黄了吧?老天爷呀,你真是冤枉死我了。”玉英从小到大第一次在珍珍面前低声下气地说话。

  “那你认为你从中起过什么好作用吗?”珍珍依旧冷着脸,一付看着宵小之徒的蔑视表情。玉英被问得心虚了,就在不久前玉柱写给玉英的一封信里还在诉说着一心不想跟珍珍结婚的想法,而玉英在回信里确实没有为珍珍美言几句,还在顺着玉柱的话说什么,珍珍长得比老母猪强不了多少------

  “我从小是跟你经常吵架,可我对你从来就没有坏心啊。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妹看待。”

  “算了吧!收起你的假惺惺吧!”珍珍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两个女人从小就没有建立起来的友谊,自此更是彻底结束了。

  父亲一直到死都没有原谅玉柱。玉柱有好几年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的,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戳着玉柱的脊梁骨骂他是陈世美。

  珍珍很快就有了新的男朋友,说来好笑,这个比珍珍小三岁的男孩子。他本来是一心要替珍珍报仇的。他听说这件事后,就来找珍珍,说只要珍珍发话,他立即就去把张玉柱的脖子给拧下来,还把张玉柱骂得狗血淋头,说象他那样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上了个工农兵大学吗?算个屁呀?看把他嘚瑟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他那个德行根本就配不上珍珍,珍珍样样都比他强百倍,珍珍跟他处对象本来就屈得慌。这个男孩子随后又对珍珍的为人大加赞赏,夸珍珍是最棒的女中豪杰,这个世上的一般人根本就配不上她。珍珍压下了男孩子的一腔火气,像个悲情英雄般地惨然一笑,说算了,人各有志,他不仁我不能不义,人要凭良心做事,随他去吧。珍珍的大度、宽容更增加了她久已具备的人格魅力,那个男孩子忽然发现面前这个忧伤的女人正是自己梦寐以求、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意中人,这个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更可爱的女人了。所以在珍珍失恋不到一个月后,她便拥有了一个更加年轻、更加英俊的恋人。当她洋洋得意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玉英时,其中一定不乏报复的意味,因为她也认为是玉英破坏了她和玉柱的婚事。玉英听了都不由得慨叹万端,怎么珍珍命里注定就该找一个美男子做老公呢?其实珍珍的相貌实在不值一提。

  那个男孩子不仅得到了一件世上无上的至宝,从此拥有幸福温馨的家庭生活,还成了救美的英雄,让珍珍一辈子都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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