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没有回程的列车,把我送进了科尔沁草原。无期的归程是那样漫长无望,期待!盼望!时光送走了青少年,光阴带我走进中年人的行列。二十二年的等待,终于等来一纸调令。一人来四人回,又跨上这久别的列车。

      二十多年来,无数次的往返,已是习以为常。但这次心情绝对不一样,因为,这也是一趟没有返程的列车。列车缓缓停靠在站台,背起行囊,顺着人流懵懵懂懂地走出车站。站在车站广场上,环顾四周,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陌生。车站的钟声又敲响,东方红的音乐将我从往昔中振醒。二十二年了,这钟声每时每刻都在心中敲响。今天的音调,听起来是那样地悦耳,一个曲调在反复,怎么听都是两个字“回家”。

      我拉着爱人和孩子,对爱人说:“你掐我一下。”爱人楞楞不解地望着我,疑惑地问:“为什么?”我说:“我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在做梦?”胳膊上一阵微痛传来,我彻底惊醒。“真不用再回内蒙了嘛?”我问爱人?问孩子?也在问自己?“不用啦!你又是北京人啦!”话出自爱人的口,也出自我的心头。一股兴奋涌上心头,久别的幸福感觉涌上心头!眼角湿润了!

       同一个梦,每天都来问候我的熟睡,有时惊,有时喜,反反复复做了二十二年。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举家搬迁回北京。多少羡慕的眼光将我们欢送,可又有谁知?二十二年的奋斗与心血付之东流,一个又从零开始的人生转折,又有多少未知的艰难与无奈在等待?

      这次回北京,是通过正规调动。北京市有一个文件,凡是北京知青,只要北京有接收单位,就可以办理全家的调转回京手续。也算赶上一趟末班车吧。我的手续是经北京粮食局劳资处办理的,调令拿到旗里犯了难。我和爱人都是国家正式干部编制,人事关系都在人事局,劳资的调令与人事局不对口。好在地方小,平时相互都有些关照,把调令拿到劳资局,由劳资局出据相关手续回北京。

       马连道粮库并不陌生,父亲是那里的老工人。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玩,门口军队持枪站岗,墙上拉着电网,戒备森严。父亲退休,三弟接班,如今我又调入,多少有点子承父业的意思。到劳资科办理相关手续,赵科长拿出两张纸让我俩签字,细细看来,大概意思就是自愿放弃干部的身份,今后一切工作、待遇按工人安排,本人没有异议。虽然,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拿起笔来还是沉甸甸的,多多少少有点卖身契的意思?嗨!虽非虎落平川,也是人在屋檐!

      总库没有地方安排,把我俩安排的白盆窑分库。离家将近15公里,开始天天骑自行车来回跑。后来,分库给了我们一间房,平时就在那里住,每星期回家一趟。两个孩子上学就交给我母亲照顾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孩子。

      这里安排我做食堂管理员,我以前换了好几任管理员,一个比一个能赔钱。我不管怎么说,以前也是公司经理,管个小食堂还是绰绰有余。果不其然,一年下来职工的饭菜质量,伙食标准提高了,伙食费下降了,我还盈利了7000元。这倒不是我有什么能力,这分库地方大,有猪场,菜园,还有利用防火水池养的鱼,这些都无偿供应食堂,一年杀了7头猪无偿地给了食堂,菜园子的菜,鱼塘里的鱼都是无偿提供。煤水电,人员工资都由库里负担。来客人招待,费用库里给报销。那!食堂的伙食成本还有什么呢?只有外购的米面粮油肉菜蛋而已。就这样吃饭的职工怨声载道,食堂连年亏损,真要管理员扪心自问一下自己的良心了。

       两年以后,随着改革大潮的推进,库里各项制度逐渐完善。猪场被承包了,菜园子改鸡场。我这食堂的“外快”岂不是弹尽粮绝,再往下去,赔!不一定赔,但伙食费上调,一定会被挨骂。想一想,还是急流勇退,适可而止为上策。得知总库决定:各科室单位只给开百分之八十的工资,那百分之二十要自己想办法去创效。分库领导们正急得抓耳挠腮呢?我想这可是一个机会,我主动请战去创效,领导们不放心,问我准备怎么干,我说:“守着粮库,咱们就卖粮食呗。”怎么卖?在哪里卖?一连串的问题提了出来,他们是心里没有底呀!我说:“你们抓紧找个人,把我这管理员接下来,明天,我去新发地市场调研一下。”

      第二天,我骑车来到新发地市场。好运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把相关事项和市场一说,他们非常高兴。原来,他们正准备建一个粮食市场,房屋已经盖好,招商还没有人来,正犯愁呢。这是1993年9月的事,那时候新发地才起步不久。我问一下租房的价格,他们说:“从现在开始,到今年年底,房费一分钱都不收,水电费也不要,你们安安心心地做买卖。以后房租为每月每间房50块钱,水电按表收。”这简直和白送没有差别呀!趁热打铁,我赶紧说:“就这样吧,我要四间房,你们把合同打出来,明天我带章来签合同。”

      回去和分库头儿一汇报,乐得快蹦起来了。签好租房合同,从库里调来60吨大米,这买卖就算开张了。一开始真不行,门可罗雀。没有人知道这是卖什么的,一个月以后,卖粮的商户多了,客户也渐渐上门了,局面逐渐被打开。每天早上,我先到面粉五厂,最少要上200袋面,让车队给派上一辆货车,拉到新发地。(那时候,粮食还属于统购统销,买面需要粮票,我们卖的是议价粮,一般来说,货源是很紧张的,没点关系是弄不到的。)车到以后,基本不用自己卸车,粮食贩子、个体户、饭店、机关。一家十袋、八袋就抢光了。一袋面挣一块钱,200袋就是200块钱,库里的车白使,没有成本。不要看不起这200块钱,那时候,我一个月工资才八十六块钱。

      做买卖,诚信为本,薄利多销,细水长流,持之以恒是经商的长久之道。但如果有机遇,更是财神爷来敲门,挡也挡不住。说来:事情非常有戏剧性,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面粉厂提货,负责销售的科长和我说:“库房没有地方,你们那里如果有地方,就多拉走点面,帮助我这里倒出一些地方。”我说:“地方是有,拉多了我没有那么多钱。”他说:“钱不要紧,面先拉走,卖了再给我钱。”哇塞!天上掉馅饼了!我赶紧和车队要车,车队说车都派出去了,今天没有车。我正急得没辙时,车队来电话说,派出去的车又回来了,那边没有电装不了车,问我还用不用车,用几辆车?我说有几辆车,都给派过来吧。不多时,呼呼啦啦十几辆货车开进五厂,整整忙了一天,到晚上,拉空了面粉厂的库房,4000袋面粉进了我的库房和门市。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了一个星期,突然,财神爷把手里的大元宝砸到我脑袋上了。国家宣布粮食政策调整,取消多年实行的粮票。粮食按国家指导的市场价格销售,。一斤面粉涨价两毛多,这算岂是金元宝砸在脑袋上了。

      在新发地市场,有一家同行,吉林梅河口市粮库的哥几个,也撇家舍业地在这里卖大米,都是国家职工,也不安心。总闹着回家。后来熟悉彼此了解了,他们主任就和我说,准备撤回去,大米给我发过来,卖完把钱给他们汇回去就行,这样的便宜事能不答应吗。他们整理一下,把剩的大米交给我们,就启程回去了。一个星期后,总库突然通知我,梅河口给我发来十车皮大米,让接收一下。我的天呀!500吨大米,连个合同都没有呀!很多人都纳闷,他们怎么就这样信任你呢!那些天,我成了库里的大红人,整天有人追着要大米,十车皮卖完又给发来五车皮。卖一车清一车帐,合作关系一直维持很好。我退出粮食市场以后,库里想进大米,让我和梅河口说一下,我拒绝了,说人都换了,找不到认识人了。他们还想如法炮制,已经不灵了。总库副主任亲自去了一趟梅河口,费好大劲儿,才给了一个车皮的大米50吨,还得款到发货。闹得领导好没有面子。

      新发地粮食市场1993年秋开张,到1994年年底,一年多我给库里纯挣16万。

钱挣来了,抢功夺利的全都来了。连装卸工都要分上一杯羹,这全分库最没有功劳的恐怕就是我了。几次与分库头儿商讨奖金之事无果,总和我念叨这样一句话:“这边买,那边卖。这活儿谁都能干。”这是要卸磨杀驴呀?还是过河拆桥?最后很不情愿地拿出一万一千块钱,我们四个人分了,我就得了三千块钱,得罪了上上下下一大堆人。

       既然这活儿,谁都能干,我何必费力不讨好呢?我提出这工作我不干了,分库头儿说,让我先给他们进货。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结果一年下来,他们赔了八万。管事的连帐都看不懂,让他负责,不赔才怪呢?为什么赔?我心里非常明白,我不想说而已。那头儿再也不说;“做买卖,谁都行的话了。”其结局可想而知,撤摊吧。据说,他们还分了奖金,没有我的份儿,我也懒得跟他们计较。

      后来,分库又搞一个项目,塑钢门窗厂。分库主任担任厂长,给我一个班长当,负责生产,加工,安装。塑钢门窗当时北京没有个体经营制作,仅有两家国营厂家生产,应该说是前景广阔。从国营厂聘请一位工程师,负责技术培训,工人基本都是那些远郊区招来的装卸工,没有什么文化和见识,在装卸队里也不好好干,都给轰到门窗厂了,让他们从事这略有点技术性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真正灵巧一点的人,人家装卸队也不放,带领这样一帮人干活真是累人。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把塑钢门窗的设计、制作、安装一套技术,基本都掌握了。也没有人负责出去揽工程,就是给总库干了一些活儿,也没有人给钱,白干说是练技术。后来,从外单位调来一个司机兼付班长。我一看就明白,准备代替我的,那人一来就咋咋呼呼的,指手画脚。他不懂也是白咋呼,那些装卸工也不服他,闹得挺没人缘的。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做测试标准窗。他抢着去干,结果,测了三次,三次都不合格。测一次2000块钱,三次就是6000块钱。还要去做测试,头儿们心疼钱了,赶紧给拦下了。打电话让聘请的工程师来做,工程师说没有时间。说你让老董来做保证行,老张根本啥也不懂,也不动脑筋,做几回失败几回。急等着检测报告去谈合同,头儿赶紧往工地打电话,我知道怎么回事,就推让了一番。拖了几天,我来到车间,问测试窗怎么不合格,说是漏水。我问准备怎么采取措施改进,答不知道。我也不费话了,动手又按标准重新做了一扇窗户,他说这样可能不行,他就是这样做的,我看了看他,没有理他。焊接窗框时,我在窗框腹腔里放了双钢筋。安装玻璃时,拿出几瓶密封胶,把玻璃里里外外都打上胶。他看后一个劲儿嘀咕,“我怎么没有想到,我怎么没有想到。”第二天我跟他一起去测试,测试结果打上10个压也没有漏一滴水。人家测试的明白,问你们是不是打胶了。我说没有,人家说不可能,这已经完全合乎一级窗的标准,就给你们定个二级吧。回来后,头儿满意了,大家都挺高兴。老张闹个灰头土脸,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由于,不善经营,也没有业务员联系业务。塑钢门窗厂没米下锅,陷入了困境。这回分库头儿想起放权了,几次找我接手门窗厂,我没有答应。门窗厂账面上还剩二百多块钱,如果,我接手二十多人的职工不能辞退,我拿什么养活他们。挖个坑让我跳,没他妈的安好心。后来,总库主任找到我,还把组织科科长也叫来了,告诉我说,只要你接管门窗厂,库里马上安排你副科长一职。哈哈哈!好有诱惑力呀?可惜我不稀罕!我说:“接手也可以,库里要给我再投八十万,我以充分的理由说明所要投资并非狮子大张口。至于科长不科长,我还真不在乎。从内蒙回来前,我是国家在编制干部,公务员、团委书记,公司经理。职务不比这副科长低,我说放弃就放弃了。”后来,很多人说我傻,管它能不能干成,先把这科长的乌纱帽戴上再说。也有人说:“你这个人不是没有能力,干什么都能像个样子,都能干出成绩,何不借此台阶再上一步呢?”我无奈地摇摇头,前面干着,后面整着,干的越多,毛病越大。时时刻刻提防着小人,谁还有心思,再说这明显就是一个坑,我可不想以身殉职。

      那一阵子,总库成立各类公司近一百多家。后来,陆陆续续都赔黄了,承包人却各个闹得脑满肠肥。也许我是傻?但那样损公肥私、损人利己不是我的风格。有前途、没有前途的都歇业黄摊了,一切都回归到原点。我在门窗厂时,考了一个低压电工证,到维修班做起电工带维修的工作。倒也是乐哉悠哉,我不嫉妒别人发财,也不羡慕别人当官。更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我看得透,只是不点破而已。

      没有多长时间,下岗大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既然身为工人就难逃其厄运,考虑再三,我决定下岗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下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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