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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两个月之后,冬天就来了。在亚热带住惯了,冷不丁来到亚寒带真的不适应。母亲早就忘了自己曾经是东北人出身了,以前她一直生活在更加寒冷的吉林,在温暖的贵州住了几年,竟然扛不住东北的寒冷了。她成天抱怨北方的寒冷气候,抱怨住的破房子四面漏风,冷得晚上睡不着觉。

  在贵州只需一件秋衣就可以轻松过冬,到了这里一天冷似一天,全家大小都等着要棉衣穿呢。母亲给这个做完了又要给那个做,从早到晚不得停闲。早知如此劳累,何必生了一个又一个的要债鬼呢?单位发的差旅费虽省了又省,还是所剩无几。又要做棉衣、又要买秋菜,不得不跟人借了些钱,这意味着以后的日子更得省俭才行,母亲因此便更加埋怨起父亲这一路上的大手大脚。

  那一年的冬天过的实在很苦,住在附近农民那大而空旷、阴冷潮湿的土房子里,冷得鼻涕都差点冻冰,做饭需要出去捡柴禾,烧起来满屋子的浓烟。母亲的身体大概就是自那时起越来越差了。那一冬天没吃到一点荤腥,顿顿是窝头、咸菜和稀得能数得清饭粒的稀粥,吃得玉芝干瘦干瘦的,母亲就更不用说,她原来就瘦骨伶仃,这一来更成了“人干”了。

  母亲自来就不是个精明的人,过日子总是糊里糊涂的,从她给玉芝做的棉袄上就能看得出,她是个多么得过且过的人。那棉袄下摆的前部和后部竟然呈对称形向外伸展,侧面一看像把扇子。穿上去难看不说,还往里面“嗖嗖”地灌风呢,穿着一点都不暖和。不知道给孩子穿着这样的衣服出门给人看,母亲自己有没有羞愧的感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父亲也是出了名的缺心眼,一辈子除了傻干活、出力气,别的什么都做不来。两个糊涂人在一个窝里过着糊涂日子,还养了一窝小糊涂。当然也不能说全都是糊涂虫,誓如玉英就是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可是也正因为玉英比这个家里的人都聪明,才使得玉英比这个家中的任何人都更深深地感到痛苦。渐渐长大又懂事了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见解,还未等形成正确的世界观,就已经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这自卑感就是来自于自己这个属于单位里最低层的家庭。父母都是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跟她逐渐接触到的那些既有礼貌,又有才干的人们相比,简直不是一个时空世界里的人。成天只知道抽蛤蟆癞烟、穿着油渍麻花衣服的母亲,实在不能给女儿们和儿子长脸。而父亲也一样拉胯,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泥瓦匠而已。

  来到东北后,玉英就由单位分配了工作,进工厂当了一名电工。她好像被工作带进了一个新的世界,接触的人和事瞬间开阔了她的眼界和见识。玉英很喜欢这份工作,做事认真又能吃苦,老师傅们都对她很满意,还因为她天性活泼开朗,很容易就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无论老师傅还是同龄人都和她关系处的不错。

  玉柱也参加了工作,是电器仪表方面的工作,和玉英的工作相比技术性更强一些。家里两个孩子都参加了工作,一下子就让家里的日子宽松了许多,但是不会计划过日子的母亲,并没有把生活规划好,日子一如既往地穷酸又存不下钱来。

  那时正赶上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时期,玉柱因为有文化又长得人模狗样的,被单位领导特意指定写批斗稿子,还上大会上演讲。身材高挑,腰板溜直,五官清秀的玉柱确实挺帅气的,往台上一站,“呱呱”地念着稿子,瞅上去真的挺打眼。不管是老师傅还是新入厂的人都被他的外表唬住了,都以为他这个人一定跟他的外表看上去那样的精明呢。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糊涂蛋。

  玉柱那一阵子也算是单位里的红人呢,甚至有人当着父亲的面说,你这么废物的一个人,咋能生出一个这么有模有样的好儿子来?父亲听了一时间闹得脸通红,分不清人家这是在夸自己呢,还是损自己呢。看来一个人不管是奸还是傻,外形还是很重要的。玉柱长得玉树临风、修长挺拔,看上去就顺眼,他人又从来不多言多语(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他真的不会说啥,在大会上演讲是照着稿子念,当然流利了),玉柱竟然给人留下了稳重老实又踏实能干的好印象,很受老师傅们的喜欢,所以他参加工作没过两年就入了党。这可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呢,说明这个人一定是各方面都很棒,才能有这样的际遇。

  都说人生是好事往往成双,坏事又从来不单行,其中包含的就是蝴蝶效应。你看那明星之所以能出名,不往往都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遇才发迹的吗?如果没有上大会演讲这码子事儿,谁会知道玉柱这个傻小子是谁呀?玉柱稀里糊涂地入了党,人也闹得挺红,因此他人也飘了起来,自认为自己比别人强了。这个时候的国青哥在单位里却一点都不起眼,他的小短腿、矮个子和相对普通的相貌,让他没抢到先机,尽管他的人缘比玉柱好得多。

  国青的落后让玉柱很看不起,他甚至对国青爱搭不理的了。国青因为惦记玉英的原因还经常来玉柱家串门,可是玉柱在玉英面前竟然说国青这个人没啥出息,以后别搭理他。玉英本来就对国青哥没有感觉,这样一来,就更加对国青哥不来电了。可怜国青哥还以为玉柱能看在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的情分上,能为自己在玉英面前美言几句呢,却万想不到,破坏自己恋情的人,恰恰是这个没良心的玉柱。

  玉芝那么喜欢的国青哥就这样和这个家失之交臂了。如果玉芝年长几岁该多好啊,可是,国青哥还不见得会喜欢玉芝这个傻丫头呢。

  玉柱虽然在单位干的挺红火,也不乏有年轻姑娘偷偷地向他暗送秋波,但他的结婚对象(并非恋爱对象)早就内定好了。老张家上至父亲、下至玉芝都认定了珍珍将会成为他的老婆,不管他本人乐意不乐意。玉柱还小的时候,没人把这个约定当回事儿,就连珍珍都没那么想过,只是长大后的玉柱也有点让珍珍刮目相看了。聪明绝顶的珍珍当然看得出玉柱是个糊涂人,但她也相中了玉柱的长相。她更相信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完全能驾驭得了玉柱。玉柱人虽然傻了点,但没有坏心眼,是个实诚过日子的人,他有工作能养家,又从不招灾惹事儿,作为一个男人这样就可以了。在珍珍眼里,玉柱是个可以调教好的人。她相信她和玉柱日后会成为让人钦羡的好夫妻的。至于玉柱的家人,珍珍知道,最难对付的人就是玉英。她和玉英从小打到大,她从来没输过玉英,只是自打有了玉柱这层关系,珍珍就不得不处处都让着玉英了。玉英也对珍珍将要成为自己嫂子的事儿耿耿于怀,她觉得珍珍那样的短脖子、水桶腰、大饼子脸实在配不上玉柱,一直为玉柱叫屈,只是父母决定了的事儿,她没有发言权。

  人大概都有叛逆心理吧,何况玉柱刚刚二十出头的年龄,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这就好比你明明知道有一个特好玩的地方,你一心想去那里游玩一番,却被去过那里的人告诉你,不必去了,我知道那地方是什么样的,然后如此这番地描绘那个地方的景色,借此就要省去你自己亲自去寻幽探妙的乐趣。还有比这更让人扫兴的事儿吗?没有恋爱的感觉就结婚,就像被人提前亮出谜底而无需你去费尽脑筋地猜一样地扫兴。珍珍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姑娘,好的毫无瑕疵。即使她长得并不好看,还是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喜欢她,所以玉柱也必须喜欢她,不,必须爱她!这真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

  玉柱很早就想澄清这件事,可是父亲和母亲像两座大山牢牢地镇压住了他。母亲不用说,老早就把珍珍当做亲生女儿般看顾了,爱惜珍珍远胜过爱惜玉英。父亲更是认死理并说一不二,玉柱若是敢当着父亲的面说出一句反对这件事的话,早被父亲打断腿了。瞧瞧玉柱的这份苦恼吧,或许应该叫做福份吧?父母即使再愚蠢,也会为自己的孩子做出最好的安排的,绝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以他们几十年的人生经验,他们当然看得出珍珍是玉柱最好的妻子人选。玉柱只要按照父母的安排去做,一辈子都会有享不尽的福分。只是玉柱自己把这件事视做人生最大的苦恼,整日里只要想起这件事就自己跟自己生闷气。玉柱不象玉英那么有主意、有见解,所以这件事就即不情愿又不敢反对地拖着。玉柱惟一的倾诉对象是玉英,玉英由于自小起就吃珍珍的醋,把珍珍当做自己的敌人看待,所以总是顺着玉柱的心愿说话,使玉柱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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