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摩天楼“街道牵引力公司”计划着要建造一座汽车维修店,就在多尔切斯特的郊区那里,可是当他们想要购买那块地皮的时候,却发现它的买卖专权归属巴比特-汤姆普森房地产公司所有。这位公司的购买代理人,还有公司的第一副总裁,甚至包括牵引力公司的总裁都一致反对巴比特所提的价格。他们提到了自己对股东们应尽的职责,而且还威吓说要诉诸法律来解决此事,尽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诉诸法律的这个步骤从来就没有真正实施过,而且这几位当事人发现最聪明的办法还是要跟巴比特妥协。其间交涉来往文件的复印件就留存在公司的档案之中,任何公众调查团都可以随时取阅。

  就在此后不久巴比特把一笔三千美金的款项存入银行之中,而那位牵引力公司的购买代理人出资购买了一辆价值五千美金的小车,那位公司的第一副总裁在“德温森林”建造了一所别墅,而那位总裁则被任命为外交使节给派到外国去了。

  为了获得一项专卖权,搞定一个人的土地而不让他的邻居们知晓,这本来就是巴比特的一项特别应变能力。在这里必须要散播出去这样的流言,比如说要在这里建造车库或者商店之类的建筑,还要假装自己并不是拿到了什么特别专卖权等,由此耐心地等待时机的出现,就像一个扑克手在还没有拿到那张影响全局的关键的那张牌时那样。所有这一切之外还需要与自己的秘密协作者进行交易方面令人痛心彻骨的利益纷争。他们并不希望巴比特以及汤姆普森在这场交易之中获得任何特别利益,除了作为中间人以外。巴比特更加同意这样的观点,“作为一个商务方面的中间人他的道德规范应该严格限制在体现自己的行事准则方面,而不是真正在于参与买卖本身。”他是这么跟汤姆普森说的。

  “道德规范,瞎扯!那就眼看着那些贪赃枉法的正人君子们赚的盆满钵满而去,自己却眼睁睁地一无所获吗?”老亨利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好了,反正我可不喜欢这么干。这似乎是有种欺骗出卖的感觉。”

  “这决不是的。这是三方交叉出卖。只是公众看上去似乎有些欺骗出卖的感觉。好了,既然现在我们已经做到合乎道德规范了、而且是通过我们正常的系统运转而获得的,那么问题就在于我们从何处可以得到一份贷款,以此而秘密地为我们自己获得一部分财产支配权。我们决不可以到我们自己的银行里去贷款。这笔款项必须是来自别的途径。”

  “我可以找一找老伊索尔尼。他跟我关系总算还是挺近的。”

  “这么做那就对了。”

  伊索尔尼非常高兴,他说,“这么加以适当投资”而贷款给巴比特,就是意味着款项并不真正出现在银行账目上。这样的话巴比特以及汤姆普森所获得的那一部分专卖权就归属于他们自己所有的那些地产上面了,尽管说这些房地产的所有权并非是真正归属他们名下所有。

  就在这项宏伟的专卖工程即将完工之时,这不但刺激了商务上的进展、而且增加了公众的信任度,并且由此而树立了一个房地产运作方面的榜样,就在此时巴比特却吃惊地发现,他的属下却有一个并不怎么诚实的属员正在为他工作。

  这个并不诚实的人就是斯坦利.格拉夫,那个外部销售人员。

  很长时间以来巴比特就在为格拉夫而担心着了。他并不对他的那些房客们信守自己的诺言。为了把一座房屋租住出去,他甚至可以在房主没有授权的情况下应允对房屋加以装修。据猜测他竟然在伪造出租房屋之中的家具财产清单,这样当租主在期满退租之时不得不为了一些房屋中根本不存在的物品付费,然后格拉夫就把这一部分费用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巴比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证据来证明这样的推测,而且尽管他正在计划着设法辞退格拉夫,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可以这么做。

  就在这时巴比特的私人房间里冲进来一个红脸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快看这儿!我此行前来是为了跟你们大吵一场的,除非你们立即把那个家伙开除或者训斥一顿,否则我会这么做的!”

  “怎么回事儿——请你冷静一下,哦你这个人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麻烦吗?”

  “麻烦!哈!这就是我的麻烦——”

  “请你坐下来,不要太着急了!你这么大声嚷嚷全楼的人都听见了!”

  “这个为你工作的格拉夫这个家伙,就是他租给我一座房屋。就是在昨天我签署的租借合同的,一切都OK了,而且昨天晚上他要得到房主的租约签名然后发邮件给我。好了,他的确这么做了。今天一大早我下来吃早餐,那个姑娘就说有个人到这座房屋这里来了,就在先前那封邮件的到达之后,告诉她说他想要回那封错误发出的信件,就是那封角上写着‘巴比特-汤姆普森’的又长又大的信件。当然了,它的确在那儿,因此她就把它递给了他。这时她给我形容了一番这个人的相貌,而且这个人肯定就是格拉夫无疑了。这样我就打电话给他,这个可怜的傻家伙,他承认了此事!他说就在我的租约签署之后,他又从另外一个人那里得到了更高的一个开价,因此他就把我的租契给要了回去。现在你来看一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吧?”

  “你的名字叫——?”

  “威廉.瓦尔尼——W.K.瓦尔尼。”

  “哦,是的。那就是那座加里森房屋。”只听巴比特瓮声瓮气地说道。这时麦克格温小姐走了进来,他就询问道,“格拉夫出去了没有?”

  “是的,先生。”

  “你是不是到他的办公桌那里查看一下,看一看有没有一份有关加里森房屋出租给瓦尔尼先生的合同在那里?”又转身对瓦尔尼先生说道:“不能告诉你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是多么的感到遗憾。也不必对你说,只要是他来到这里我立即就会把他开除。而且当然了你的租借合同是有效的。但是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喜欢去做。我要告诉你的是房屋的主人不要付给我们佣金,而是把它运用到你所租借的房屋上面。绝不是!我们可以直言相告!我希望这么做。说句实心话,这件事情简直太让我们伤心了。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位‘讲求实际的业务人员’。或许在我的这一生当中会说那么一两个童话故事,当条件场合都允许的时候——这个你是知道的:有些时候你不得不运用夸大其词的手段,对待一些冥顽不化的人不得不采取这样的办法。可是这还是第一次我指责其中我自己的一名雇员干出撤出寄给你的邮件这样不诚实的事情来。诚心来说,要是我们从这样的事情里面从中获利的话那么我们是会感到很伤心的。因此请你接受我们把这一部分佣金送给你好吗?那么真是太好了!”

 

  Ⅱ

 

  他一个人步行穿过这座二月份里的城市,在这里穿行的卡车溅起一片片半融的雪泥污水,天空在暗褐色的砖石屋檐的顶上显得更加昏暗了。他一个人伤心欲绝地走了回来。他,作为一个本身敬畏法律的人,现在却已经冒犯了法律,隐瞒了中途拦截邮件这样一件触犯联邦法的事件。可是他不能眼看着格拉夫走向监狱,而他的妻子遭遇这么大的不幸。更加恶劣的是,那样他就必须要解雇格拉夫,而且这么做是他所害怕的一种公务程序。他是这么的喜欢这些人们,同样也希望这些人们也都喜欢他,因而他就下不了决心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

  麦克格温小姐急步匆匆走进来对他耳语道,由于即将发生的一幕而极其兴奋的样子,“你看他来了!”

  “是格拉夫先生?你让他到我这里来。”

  他力图故作镇静地安坐在扶手椅中,竭力想让自己的眼光之中不带一丝异样的神色出来。格拉夫自命不凡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这是一位三十五岁的男子,短小精悍、衣冠楚楚,鼻梁上架着眼镜,有点纨绔习气、稍微有些髭须。

  “是叫我吗?”格拉夫说道。

  “是的,请坐。”

  格拉夫依然站在那里,嘴里嘟哝道,“我猜是那位老蠢物瓦尔尼已经来见过你了吧。让我给你解释一下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好了。他简直就是一个吝啬鬼,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而且还几乎每次都撒谎告诉我说他付不起房租——这是我在咱们跟他签订租约合同以后才发现的。而就在这时另一个想要租借这座房屋的人来到我这里提出了一个更高的价码,因此我觉得为了自己的公司利益而甩掉瓦尔尼是我应尽的职责,这样我出于焦虑之情就迅速赶到他那里去把那份合约给追回来了。诚心来说,巴比特先生,我的本意并不是成心要把事情搞复杂了。我仅仅是想要公司得到足够的佣金而已        ——”

  “现在你等一下,斯坦。你所说的这一切或许都是实情,可是至今为止我已经接到了许多有关你的投诉了。现在我并不觉得你的本意是想做坏事,而且我觉得要是你能够从中吸取教训的话,总结经验总还是对进取有一定好处的,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房地产业界人士了。但是我现在看不出来我可以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来对你加以促进。”

  格拉夫倚身靠在文件柜上面,两只手插在裤兜当中,仰头大笑着说道,“这么说我是被开除喽!好了,老观念加旧传统,这么做我简直高兴死了!但是我不想说你这么做就能侥幸避免还有五十步笑百步之人存在。当然了我是捞了一点好处——只是一点点而已——可我这是不由自主的,你想一想就在这样一个办公室之中?”

  “现在,我的上帝,年轻人——”

  “嘘,嘘!克制一点你那副鬼脾气吧,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地,因为这座办公室以外的那些人都能听到你在说话。也许他们此时就正在静听你的咆哮之声呢。巴比特,亲爱的老家伙,第一来说你这么做是不正当的,第二你是一个可恶的吝啬鬼。要是你付给我一份适当的薪水的话,那么我就决不会从一个瞎眼之人那里偷走一个便士来维持我的妻子不被饿死了。我们两个结婚仅仅只有五个月的时间,而且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个女孩,而你却让我们整个这段时间里一文不名,你这个该诅咒的老窃贼,这样你就可以攒下钱来给你那笨蛋儿子还有那浅薄无知的傻瓜女儿了!等一下,现在!你可以以上帝的名义容忍这一切,否则的话我会吼叫得整个办公室里都能听到!而且这么做是不正当的——比如说,我会告诉起诉律师所有我知道的有关这次街道牵引力公司专卖权的流失问题,这样的话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会进监狱的,另外还要拐带着某位上好的、体面的、尽职尽责的、高高在上的牵引力公司雇佣抢手在其中!”

  “好了,斯坦,咱们还是看上去就事论事为好。这项交易——这里没有什么正当不正当的问题。这里唯一你可以得以进展的途径就是让那些宽轨公司的人们把事情替咱们做了;而且为此这些人一定要得到一定的报偿才行——”

  “哦,看在彼得的份上,请不要对我讲这些义正词严的大道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被开除了。很好。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情。要是我获悉了确定的证据是你把我一脚踢给别的公司的话,那么我就要告发你以及亨利.T.有关此事的一切细节,告发这场低三下四、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就是你们这些低等的实业界人士帮助那些更加狡猾的大窃贼们促成了这笔交易,这样你们就会被人灰溜溜地赶出这座城中。而我——你说得很对,巴比特,我现在的确是有些不地道,可是现在我要去走直路了,而此后我要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去找一个办公室获得一份不错的工作,那里的老板不会喋喋不休地谈论什么理想之类的问题。这真是一次应得的噩运,亲爱的老家伙,这样你就可以把你的工作托付给一些更加肮脏的人去干了!”

  巴比特坐在那儿好长的时间一动不动,间或会怒气冲冲道,“我要叫人把他给抓起来,”时而又会思忖道,“我真的不明白——没有,我从来就没有做出任何不必要的不当之事,而妨碍到前进之轮滚滚向前的。”

  到第二天的时候他雇用了一个名叫弗利兹.维林格的人来顶替格拉夫的职位,就是他最为危险的一个对手公司里的一位销售人员,就是“东部家居以及发展公司”的一个人员,这么做不但打击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而且同时获得了一位绝佳的工作人员。弗利兹是一个头发卷曲的年轻人,整天快快活活地,而且是一个网球打得很好的小伙子。他招来许多过去的老主顾到办公室里来。巴比特把他当作自己的一个儿子来看待,对他所做的一切感到极其的舒服放心。

 

  Ⅲ

 

  在芝加哥的近郊有一处被弃置不用的铁道,这里可以被用作工厂的厂房地皮使用,即将被发售,而杰克.奥法特委托巴比特为他进行投标。由于跟街道牵引力公司的这场买卖纠葛所带来的一系列压力以及对斯坦利.格拉夫感到的极度失望,这一切让巴比特身心疲惫以至于他发现自己难能在办公桌前安静地坐下来集中精力办理公务。他对自己的一家人提议道,“看这里,小家伙们!你们知道有谁可以拿出一两天时间来到芝加哥去跑一趟——仅仅是在周末的时候;除了占用一天的上学时间以外——知道谁将跟著名的商务外交大使,乔治.F.巴比特,去那里一趟吗?啊呀,原来是西亚多尔.罗斯福.巴比特!”

  “万岁!”只听泰德喊了起来,又说道,“也许巴比特家的男子汉不会到那座小小的城镇里去寻欢作乐一场那才怪呢!”

  而且,一旦脱离了熟悉的家境的氛围之后,他们两个就变成了真正的男人了。泰德之所以显得年轻稚气只是因为他在刻意假装自己成熟的时候才最明显,而且很显然只有在这样一个独立王国之中巴比特才具有更成熟而更富经验一些,只有在这里泰德有关房地产业方面的细节以及政治上的具体了解才显得稍弱一些。当普尔门式列车吸烟车厢之中其余的那些位德高望重之人都离他们而去之后,巴比特并没有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而把说话的声音语气转化为那种成年人对孩子们居高临下式谐谑而傲慢的腔调,而是继续采取那种一本正经压倒一切的低沉语调缓慢地说下去,这个时候泰德也在竭力想要模仿他的这种粗厉而又豪放的充满男性魅力的嗓音。

  “唧,爹爹,你的确让那位穿着长筒靴子的人难堪了,给这位对国际联盟不恭的可怜家伙点颜色看了!”

  “好了,对待为数众多的这样的一类人的麻烦在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谈论什么问题。他们一点都不讲求实际……你对凯恩.伊斯科特究竟是怎么看的呢?”

  “这个我会告诉你的,爹爹:我感到很吃惊凯恩是个很不错的小伙;他的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错处,除了抽烟很凶以外;但是先别急着下定论,我的上帝!哎呀,他太迟钝了,要是我们不能从旁猛推他一把的话,这个蠢家伙是根本不会想到求婚的!而且罗恩同样也是这么糟糕。迟钝得要命。”

  “是的,我猜你所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他们两个的确是太迟钝了。他们其中没有一个具备像我们这种热情四溢的精神头儿。”

  “你说的很对。他们是太迟钝了。这个我敢保证,爹爹,我一点都不知道罗恩到底是怎样到我们这个家中来的!这个我敢打赌,要是这里面的实情有一天大白于天下的话,那么说你在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是一个老坏蛋了!”

  “好了,我并没有那么迟钝。”

  “这个我敢保证你的确不是的!同样我也敢保证你一定是不择手段玩了不少花招!”

  “好了,当我跟姑娘们一起外出之时,我并不是一路上都在告诉她们有关针织业正在罢工的事情。”

  他们两个一起大声尖叫起来,一起点燃了雪茄吸起来。

  “那么我们究竟该拿他们怎么办呢?”巴比特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天啦,这个我可不知道。我发誓,有些时候我真想悄悄地把凯恩带到一边去,为了鼓励他越过障碍跟他说,‘年轻人我的好小伙,你是不是想要跟小罗恩结婚呢,还是要这么不着边际说些烦死她的话呢?你看你都快是三十岁的人了,而你一个星期只能挣到二十到二十五美金。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有点责任心,才能得到职务上的提升呢?要是你真有什么事情乔治.F.和我可以帮上忙的话,那就请你尽管开口好了,但是不要再这么迟钝了,你看这么办到底怎么样!’”

  “好了,至于说这个,要是你或者我跟他说明一下也许不是什么坏事,除非他不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他是属于那种品味高雅之人。他不可能就事论事坐下来主动跟你摊牌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就像你和我这样。”

  “的确是如此,他就像所有的那些博学高雅之人那样。”

  “就是如此,就像所有那些人那样。”

  “这的确是事实。”

  他们两个一起叹息起来,一起沉默着若有所思一样,心里感到无限的幸福。

  这时列车乘务员走了进来。他曾经到巴比特的办公室里去拜访过他,询问一些有关房产方面的事情。“哈原来是你,巴比特先生!难道我们这是跟你一起前往芝加哥吗?这是你的孩子吗?”

  “是的,这是我的儿子泰德。”

  “现在好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有那种感觉呢!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您本人就是一个小伙子,不会超过四十岁一天,根本就不会,可现在您的身边竟然带着这么个大小伙儿了!”

  “四十岁?啊呀,兄弟,我再也过不了四十五岁那一天了!”

  “难道说这不是事实!简直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是的,先生,这样对于一个年长的人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让人看到自己不得不跟泰德这样的一条小鲸鱼一起长途旅行!”

  “你说得很对,的确是如此。”又转向泰德道:“我猜现在你已经上大学了吧。”

  只听他骄傲地说道,“没有,直到这个秋天还不会。我现在只是在对不同的学院走马观花难以取决呢。”

  当这位和蔼可亲的乘务员走去干自己的事情以后,看到他那蓝色制服的胸前甩动着一条很长的怀表索链,巴比特以及泰德不禁陷入了有关学院的沉思之中了。他们抵达芝加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当他们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到清晨了,只听他们高兴道,“这简直太好不过了,不必早早起来下楼去吃早餐,啊哈?”他们下榻的地方是朴素整洁的“伊甸园大酒店”,因为来自摩天楼的业务人员总是住在“伊甸园”这里,可是他们吃正餐的地方却是在“摄政厅大酒店”里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式大厅之中。巴比特点的是“蓝点”牡蛎以及鸡尾酒沙司,以及一块超大牛排还有一大浅盘的法式煎土豆,另外的两小罐咖啡以及苹果派和冰激淋是为他和泰德两个人点的,此外又另加了一块碎肉饼。

  “这么些名人!吃饭的这些,这么多年轻人!”只听泰德赞叹道。

  “哈!你就老老实实跟我呆在一起好了,老家伙,我会让你这段时间里快活无比的!”

  他们两个去看了一场音乐喜剧,当看到家庭式笑话以及违禁幽默场景时互相拿胳膊肘拐着笑了起来;他们一起前去浏览了剧院的大厅,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幕间休息的时候四处闲逛,而当泰德跨越了父子之间的鸿沟、而且超越了这份难堪而喜悦起来时,只听他咯咯笑道,“爹爹,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三个百万富翁以及一位法官的故事?”

  当泰德回到摩天楼之后,巴比特感到了深深的孤独。由于他试图想要在奥法特以及密尔沃基之间在利益上构成某种联盟,这样就可以达到这次有关这块铁道谋略计划的必要步骤,因此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等着接听各处的来电……静静地坐在床边上,手里拿着手提听筒,疲惫不堪地询问着,“塞根先生还没有来吗?他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信息?好的好的,我会一直在这儿等待着的。”接着就是两眼发直定定地看着墙上的一块污迹,暗自琢磨着这像是一个鞋底印,而且心里烦透了因为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他发现这块鞋底印了。接着他点燃一根香烟;接下来,由于是坐在电话旁边而身边又没有烟灰缸,他就开始琢磨如何处置这个快要烧到自己手指的烟头,焦虑地想要把它扔到铺着瓷砖的澡盆子里去。最终,电话打过来了,“没有什么信息吗,嗯?好的好的,过一会儿我再打电话过来。”

  一天下午,他一个人漫游到了一条从未来过的车辙雪印混杂的街道上,这里路两边到处都是廉租房、合居房以及一些荒凉不堪的小住屋。这时他想起来自己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而且也没有什么事情他想要做的。他在孤独的夜晚之中简直是风吹雨打凄惨透了,当他独自一个在“摄政厅大酒店”里进餐之时。饭后他孤独地坐在大厅之中,坐在一张撒克逊蓝椅背上面铺着十字花长毛绒的扶手椅上,自己点燃了一支雪茄,四处打量着有没有什么人可以过来跟他一起消磨一会儿时光,以避免自己沉思遐想下去。就在他自己身旁的一张椅子上(这张椅子是立陶宛式的椅背)坐着一位半熟不熟的男子,这是一位红脸膛国字大脸的男子,一双眼睛往外努着、浅浅地有点黄焦焦的腮须。他似乎看上去有些和善的态度,并不是那么引人注目的样子,看着也像巴比特一样的孤独。他身上穿着斜纹软呢的外套,打着一条皱皱巴巴的桔黄色领结。

  巴比特脑子里一闪瞬间就意识过来了。这位孤独的陌生者就是杰拉德.多俄克先生。

  巴比特此时立即起身过去,语无伦次地对他说道,“你还好吗,杰拉德先生?记不记得我们在摩天楼见过一面,就在查理.默克尔维夫妇家中?我的名字叫巴比特——房地产业界的。”

  “哦!你好你好。”杰拉德先生软弱无力地跟他握了一下手。

  场面极其难堪,两个人站在那里,思忖着如何脱身才好,只听巴比特唠哩唠叨说道,“好了,我猜想你一定是旅行到不少地方去了,自从我们在摩天楼那里见过你一面之后。”

  “的确如此。不列颠哥伦比亚和加利福尼亚以及所有那一片的那些地方,”他迟疑不决地说道,两眼一无生气地打量着巴比特。

  “你是如何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发现商机的呢?或者我可以猜想你只是到那里去观光浏览。为了风景名胜以及娱乐等目的吧?”

  “风景名胜?哦,太好不过了。但是至于说商机——这个你知道的,巴比特先生,他们那里的失业率几乎与我们这里等同不二了。”现在杰拉德先生已经是在温和地说话了。

  “是这样吗?那里的商机并不是怎么看好吗,嗯?”

  “不是的,在那里我发现商机根本不是如我所想的那么好。”

  “不是怎么好,嗯?”

  “不是,绝不是——真的不是那么好。”

  “那可是太令人惋惜了。好了——我猜你是在等着有什么人带你出去参加什么狂欢娱乐活动吧,杰拉德先生。”

  “狂欢娱乐活动?哦,狂欢娱乐活动。没有,我可以告诉你实情,我此时正在琢磨着这该死的一晚上该干些什么。在芝加哥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正在猜想你或许知道这座城中哪里有什么不错的影剧院没有?”

  “不错的?啊呀我说,他们此时正在演出一场盛大无比的歌剧呢!我觉得或许你会非常喜欢这场演出的。”

  “嗯?嗯?在伦敦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一场歌剧。比如说像‘修道院的花园’那一类的演出。简直太震撼了!但是这一次不是,现在我是在想着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的电影——影院。”

  巴比特这时已经坐了下来,把身下的椅子一下子拉近过去,大声说道,“电影吗?我说,杰拉德先生,我当然猜想你是有一船筏子的女爵士们要硬拉你出去参加黄昏盛大聚会的——”

  “但愿上帝阻止我们这么做!”

  “——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你看你跟我两个此时出去看一场电影怎么样?在格兰恩有一场美女电影:比尔.哈特出演的强盗影片。”

  “简直太妙了-哦!等一下让我穿上外套。”

  由于这次巨大成功而沾沾自喜,同时也有些担心这高贵的诺丁汉血统会改变主意而把他一个人扔在某个街角,巴比特一路随同杰拉德.多俄克来到了电影院的大厅之中,怀着满腹的喜悦之情默默地坐在他的身旁,竭力想要自己装得热情四溢一些,以免这位爵士会鄙视自己对六发式左轮手枪以及野马的那份喜爱。最终只听杰拉德先生在那里嘀咕道,“简直太好了这个片子,就是现在这个。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简直太好了。数个星期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呢。这里的所有这些女主人们——她们根本就不让你到电影院里来!”

  “你这么说太令人可怕了!”巴比特的语气之中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那份斯文,也不再假装正经来字斟句酌了,而是变得快活兴奋自然而然的了,“好了,你喜欢这个我简直高兴死了,杰拉德先生。”

  他们两个弯着腰从那些胖女人们的膝边好不容易挣到了走廊里面;站在大厅之中胳膊绕来绕去费了好大的劲儿这才穿上外套大衣。巴比特建议道,“我说,来一点东西吃怎么样?我知道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得到一些肥家兔肉,在那里还可以弄到一点喝的东西——我的这个意思是说,如果你真的碰过这一类的东西的话。”

  “简直太好了!可是为什么你不愿意到我的房间里来呢?我那里有一点苏格兰威士忌——还没有完全放坏呢。”

  “哦,我可不想去把你那点走私货给喝完。你的心简直是太好了,但是——你或许应该去睡觉了。”

  就这样杰拉德先生被彻底改变了。只听他满心向往地说道,“哦真的,现在;我很久以来就没有过这么快活的一个晚上了!不得不去没完没了地跳舞。根本就没有机会讨论业务上以及那一类的事情。你就做一回好小伙到我这里来一下。难道你就不来吗?”

  “我会来吗?有可以打赌!我刚刚还在想或许——比如说,啊呀,这对一个人很有好处,难道不是怎的,就坐在那儿、谈一谈业务上的事情,在去参加了这么多的舞会、这么多的假面舞会、这么多的宴会、以及所有的这一类的社交活动之后。我在摩天楼的时候就经常有这种感觉,真的。你可以打赌我会来的。”

  “你这么做简直是太好了。”他们走在大街上还在一路说着知心话,“你看这儿,老小伙儿,你能告诉我不,难道所有美国的城市里都是这么快速的社会节奏吗?都是举办这么盛大的社交聚会吗?”

  “现在赶紧赶路吧,不要这么调皮捣蛋的了!天啦,你竟然有这么多的舞会活动以及所有的应酬等——”

  “没有,真的,老小伙儿!母亲和我两个——多俄克女士,我应该说,我们两个通常情况下会玩一两把纸牌游戏,然后到十点钟就上床睡觉去了。上帝保佑我的灵魂吧,我根本就跟不上你们这种可恶的社交节奏!还有这么不停地交谈!所有你们美国的这些妇女们,她们所知道的事情是这么多——文化方面以及所有这一类的事情。就是这位默克尔维夫人——你的这位朋友——”

  “是啊,老露西尔。好小孩儿。”

  “——是她问我说在佛罗伦萨我最喜欢的是哪家画廊。还问我佛罗伦萨的意大利文名称叫什么?我这一辈子还从来就没去过意大利呢!还问我文艺复兴前原始派艺术家的情形,问我喜欢不喜欢原始派艺术。你知道不知道这种该死的原始派艺术到底是什么东西?”

  “问我吗?我应该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可以折成多少现钱。”

  “那更好了,我也是如此,乔治可以作证!可是什么叫原始派艺术!”

  “是的!原始派艺术!”

  他们两个顿时发出一阵畅然大笑,就像是在布斯特俱乐部里聚餐会上那样。

  杰拉德先生的房间里面,除了他那些笨重而经久耐用的英式包裹以外,别的方面倒很像是乔治.F.巴比特的房间里的情景;而且恰如巴比特的行为举止一样,他打开了一只装有威士忌的大细颈瓶,看上去非常的自豪而热情好客,嘴中嘎嘎笑着说道,“我说,到时候了,老小伙。”

  是在酒过三巡之后杰拉德先生声言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这些美国佬觉得像萧伯纳以及威尔斯这样一类的作家是代表我们的?而作为真正的英国式业界人士,我们认为这样一些家伙们根本就是一些叛逃者卖国贼。实际上我们这两个国家都有它们自己的滑稽可笑的老式贵族体系——这个你是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老式乡村家族,作为狩猎民族以及这一类的人——而且同样我们也拥有我们那些不可救药的所谓劳工领袖们,但是我们的背后脊梁骨上还有这些真正的实业界人士们在撑腰提气,是他们在左右指挥着整个这场精彩的演出。”

  “你可以这么保证。你的面前就有这么一个实业界人士!”

  “我会与你同在!在这里就有我们两位人士了!”

  在喝到第四轮酒的时候,只听杰拉德先生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对北达科他州抵押案是怎么看的?”但是到第五轮酒喝过以后,巴比特这才开始称呼他为“杰里,”而此时只听杰拉德先生吐露心声道,“我说,你在不在意我把靴子脱下来?”而接下来他就欣喜若狂地伸出了那双有爵位的脚,把他那双可怜的、疲惫不堪的、热乎乎的、肿得胀鼓鼓的脚放在了床上。

  喝过第六轮酒后,巴比特不合常规地站起身来。“好了,我最好的状态是在远足旅行之中。杰里,你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我要大声呼喊说我们有幸在摩天楼那里就已经相识了。你看这么做怎么样。你能不能回去跟我在那儿呆上一段时间呢?”

  “真是抱歉——我明天必须要去纽约一趟了。真的是非常非常抱歉,老小孩子。自从我到达合众国以来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一个晚上。我在这里说的是真心话。一点都没有这种社会上的腐化堕落。我再也不会让他们称呼我这令人不快的爵士头衔了——我得到这样一个头衔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嗯?——只要我想起来自己不得不跟那些妇女们谈论什么原始派艺术还有马球水球等等!在诺丁汉那里拥有一个头衔还是尚好不错的事情,尽管这么说;当我得到这个头衔的时候那里的市长简直要生气焦躁透了;而且当然了自己的太太还是非常喜欢这样一个头衔的。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称呼我‘杰里’了——”说到这里他几乎是在抽抽嗒嗒哭泣起来。“——而且直到今天晚上为止合众国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把我当成朋友看待!再见了!老小伙儿,再见了!简直是太感谢了!”

  “不必这么说,杰里,记得只要你什么时候到摩天楼那里去,门闩上的锁链子总是为你打开着的。”

  “而且不要忘了,老小孩,无论你什么时候到诺丁汉那里去,母亲和我两个都会为见到你而非常高兴的。我要告诉诺丁汉那里的人们你关于‘前景瞻望’以及‘做个好人’方面的观念——就在下一次‘旋转俱乐部’的聚餐会上。”

 

  Ⅳ

 

  巴比特躺在他旅馆之中的床上,想象着摩天楼体育俱乐部的人们询问他,“你在芝加哥这一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而他的回答是,“哦,太妙了;跟着杰拉德.多俄克先生一起逛游了一阵子;”想象自己见到露西尔.默克尔维的时候严正地告诉她说,“你说的简直太对了,麦克夫人,当你说在这样高素质的人面前不要装腔作势的时候。这就像在芝加哥的时候杰拉德.多俄克亲自对我说的那样——哦,是的,杰里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了——妻子和我两个正在计划着能到英格兰去走一趟,到那里跟杰里在他的城堡之中呆上一阵子,就在来年的时候——而且他还对我说,‘乔治亚,老憨豆,我喜欢露西尔的那种第一流的时尚,可是你跟我,乔治,我们两个要让她克服掉身上的这种轻佻放浪的习气。”

  但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他的这份骄傲情绪受到了彻底的压抑。

 

  Ⅴ

 

  就在摄政厅大酒店的雪茄烟柜台前,他正好与一位钢琴销售员交谈起来,接着他们两个就坐在一起进餐。巴比特满心里面充满着友情以及豪爽的感觉。他尽情地享受着这间餐厅之中那豪华气派的装饰:那辉煌的枝形吊灯,那四面包围的锦缎帐幕,那法国国王的肖像画、衬托在镶金的橡木壁板上。他享受着这里的人群氛围:漂亮的女子们,善良可靠的人们,这些人都是一些称其为“自由的消费者们”。

  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在那儿凝视着,转而朝向另一个方向,再一次凝视着。就在隔着三张桌子的那边,身旁有一位身份类型不明的妇女,这个女子不但搔首弄姿而且风韵犹存,那里竟然坐着保罗.里尔斯林,而实际上保罗此时应该在阿克隆,他是到那里去销售屋顶防水材料的。这位女子正在轻轻敲打着他的手臂,一边如痴如醉地看着他咯咯笑个不停。巴比特顿时觉得自己卷入了一场复杂而令人伤心的纠葛之中。保罗现在正在全神贯注地谈着话,好像是一个男子正在急切地倾吐内心的不快一般。他的眼光全部都集中在这位昨日黄花的女子的眼上。时不时地他会抓起她的手来握着,而且有时还似乎不顾别的在场的客人,努起自己的嘴唇好像要假装亲吻她一般。巴比特抑制不住内心里强烈的冲动想要冲到保罗的身边去,以至于他感到自己的身躯正在像弹簧一样伸张着,他的两只臂膀一个劲儿地颤抖着,但是他依然在内心里克制着自己,不顾一切地也要保持冷静,不要前去质问而是要委婉一些,就这样直到他看见保罗已经买单以后,还在跟那位钢琴销售员口出狂言道,“我的天哪——我的一位朋友就坐在那边——请等我一下——只是过去跟他问声好。”

  他过去碰了一下保罗的臂膀,接着大声说道,“啊呀,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座城里来的?”

  保罗抬起眼来直视着他,脸色顿时冷峻下来。“哦,你好,乔治。还以为你回到摩天楼去了呢。”他并没有介绍自己身边的这位伙伴。巴比特斜眼打量着她。她是一个皮肤松垮跨的漂亮女子,些许有些轻佻的四十二、三岁的女子,头顶上戴着花繁叶茂很扎眼的一顶帽子。她的脂粉气很浓却显得很粗糙的样子。

  “你住在哪里呢,保罗小子?”

  这时这位女子返回身来,打着哈欠审视着自己的手指甲。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不被介绍的情形了。

  保罗满腹牢骚地抱怨道,“住在坎贝尔旅舍,就在第四街区那边。”

  “是一个人吗?”这话听上去有些暗指的意味。

  “是的!简直是太不幸了!”这时只见保罗怒气冲冲地转向身边的那位女子,可这个女子此时正在令人恶心地笑对着巴比特。“或许吧!我该把你介绍一下。阿尔诺德夫人,这是我的老——相识,乔治.巴比特。”

  “很高兴能见到你,”巴比特闷声说道,而她还在咯咯笑着,“哦,我非常高兴能够见到任何里尔斯林先生的朋友,这个我敢肯定。”

  巴比特要求道,“在今晚稍后一会儿回到那里去,保罗?我会顺便到那里去见你的。”

  “不要,最好是——我们最好是明天一起吃午饭好了。”

  “那就这么定了,但是今天晚上我非要见你不可,必须如此,保罗。我会顺路到你的旅舍那里,我会在那儿等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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