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什么!不是个闺女,还能是个小子?”胡大娘有点纳闷的说,庭子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是说她不是个黄花大闺女。”
“怎么回事?”胡大娘着急地问,
“我问她了,她说被坏人欺侮过,所以……”
“哎,这个死老头子这么大的事怎么提前不说呢,你等着,我去问问这个死老头子去。”
在村外的一个小道上找到了胡大爷,见了面就厉声问道:“你怎么不说呢,小兰已经破了身不是个黄花大姑娘了,你知道不知道这回事?”
胡大爷见老伴这个气冲冲的样子,摆了摆手说:
“你不用着急,听我跟你说,她是被坏人欺负过。”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好意思说那些事,再说这也不愿她呀,这孩子是一个品行多么端正的人啊,人长得模样又好又有文化,人家全家都是有文化的人。要不是遇到这么多的事,这种媳妇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哇。”
“那也不能让咱儿子吃这种哑巴亏啊。”
“吃什么亏,只要人好就行,别的都是小事,只要咱不外扬就行了。再说了,那是外县又不是咱本地,咱不往外说谁知道?”
胡大娘还是嘟囔着说:“要知道是这样,当初我何必费这个心思。”
胡大爷有些生气地说:“人家小兰姑娘又懂礼又懂事,这样的好姑娘到哪儿找去,别不知足了,再说我觉得你和她说过好几次,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胡大娘一扬脸,像是对胡大爷又像是恍然大悟地喃喃说道:“噢,怪不得有几次她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我没往别处想,就把话岔开了,原来她是心里有事啊!”
“这孩子自来就不爱说话,看来她吞吞吐吐是想说明了这事,可是你没让她说出来,你说她心里得多么沉重啊,一个女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实在是个让人可怜的孩子。以后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别把这事挂在心上给人家脸子看,不然让孩子心里得多难过啊。如果为这事咱把人家推出去,不仅是坏了她的名声,那就是要了她的命啊,这孩子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可经不起折腾了。咳!一想起这些,就让人这心里发酸……”
胡大爷见老伴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又叮咛说:“回去好好劝劝儿子,只要找个好媳妇有个好家庭,将来生个一男半女的,让下辈子人有个好的教育,能识文断字的,别像咱们这样,一辈辈都是糊糊涂涂地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啊!”
胡大娘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了,但是,心里还总觉得有个疙瘩解不开。
虽然小兰的品行,一家人都心知肚明,而且她日常朴实勤快的性格,以及端庄秀丽的容貌,使全家感到欣慰,但是娶一个已经破了身的女人,这在农村世俗观念的作俑下,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而且这种阴影,一直笼罩着胡大娘和胡立庭那封建的贞节心理。但是,既然已经正式结婚了,这在农村的说法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只能是这样了。
其实小兰的内心更痛苦,这本不是她的错,可是却给她带来了无法解除的心理压力,她总觉得在丈夫和公婆面前有一种歉疚感和负罪感。
这些年,小兰在政治环境的压力下,形成了凡事谨言慎行,遇人唯唯诺诺的一种性格,现在又为此受到如此的心理重压,真是让她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啊!她只能把所有的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
日子是漫长的,时间是飞速的,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小兰谨慎地遵守着妇道,辛勤地操持着家务,一切还算过得去。
有一天小兰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头昏脑胀总想呕吐。这一现象让婆婆看到了,她慢慢地问:“小兰,身体不好受吗?”小兰轻轻地说:“就是总想吐。”胡大娘紧跟着问:“你身上有多长时间没来那个了?”小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两次了吧。”胡大娘立即笑嘻嘻地说:“这是有喜了,我要抱大孙子了。”小兰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了头。胡大娘高兴地说:“你说,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去。”小兰不好意思地说:“娘不用麻烦了,我不饿。”胡大娘还是唠叨着说:“不能等着饿了,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吃,咱没有好吃的,家常饭得多吃点,往后你就是两个人吃饭了。”小兰的怀孕换来了全家的欢心,使小兰也有了一丝心里上的安慰。
随着日期的增长,胡大娘等着抱孙子的心情也日趋强烈,整天是板着手指头数日子。终于等到了临产期,胡大娘忙前忙后,又是准备婴儿衣服,又是准备小米鸡蛋,整天忙得手脚并用,还乐得合不上嘴。
到了生产的日子,全家心情都非常紧张,可是又各有自己的心事。胡大爷希望小兰这个苦命的孩子能够母子平安,大人孩子都健健康康的,而庭子娘俩希望能生个大胖小子。
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胡大娘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急促地问:“是小子吗?”只听接生员说:“是个千金!”胡大娘一听,那满脸的笑容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转身出了屋子。庭子也沮丧地低下了头,只有胡大爷在自己屋子里听到小兰的呻吟声感到坐卧不安,一见老伴回这边屋里来,忙问:“她们母子都平安没事吧?”胡大娘没好气地说:“死不了,你放心吧。”
“你这是什么话,哪有这样说话的。”
“一个丫头片子值得你这么上心吗。”
“不管是闺女小子,只要来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就得好好对待,哪里有你这种偏心眼儿的人啊。”
“哼,不偏心,三代了独根独苗,现在又兴计划生育,你不着急啊?”
“男女由命,着急有什么用。”
女儿的降生并没有给小兰带来快乐,而且使小兰在怀孕时稍稍感到慰藉的心情又忧郁起来。因为婆婆和丈夫看重的是男孩,而她生的是女孩,作为长期生活在偏僻农村,受着封建思想的束搏,他们娘俩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好在还有胡大爷比较仁慈宽厚,对庭子娘俩的态度很是反对,而且还经常斥责他们,这让小兰的心情上稍微有点安慰。尽管如此,婆婆和丈夫对小兰态度的转变,给小兰增加了非常大的心理压力。
而生下的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只能在妈妈的爱心呵护下顽强地成长,因为这是小兰生的第一个孩子,所以给她取名叫“萌萌”。当萌萌长到两周多岁的时候,小兰又怀孕了。这次怀孕胡大娘虽然不像上次那么高兴,但毕竟还是怀着一线希望的。
经过十个月的怀胎到分娩的时刻了,胡大娘和庭子期盼着他们的愿望能够实现,于是胡大娘做了和上次相同的准备,米、面、鸡蛋以及孩子的小衣服。
可是当接生员再一次说出:“挺好的一个小闺女。”时,胡大娘和庭子彻底地失望了。庭子不停地摇着头并且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胡大娘的脸拉得长长的,甩出了一句话就走了:“丧门星。”
第二个女儿的降生,使小兰的地位一落千丈。小兰的漂亮已经不再是庭子眼里衡量妻子的标准,在胡大娘的心里,勤快听话,比不上传宗接代,他们把不生男孩的怨恨都指向了小兰。
人的生育是生理方面的问题,生男生女是男女双方共同形成的结果,不能随着人的愿望更是不能控制的问题,凡是懂一些科学常识的人都会知道的。
但是对于胡大娘这个没有文化的农村老太太来说,她如何能够理解?至于那位不学无术的胡立庭,对科学知识根本是一窍不通,只是知道儿子好。他们的这种偏见和无知,使小兰感到无比的压抑和无奈。
农村里生完孩子需要养月子,也就是说产妇在一个月内不能下炕劳动。小兰看到家里人的态度,没过几天就下炕做饭收拾家务,即使这样仍然是得不到婆婆和丈夫的理解。只有胡大爷看到小兰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地干活,关心地说:“孩子,怎么现在就下炕干活?产妇在养月子的时候不能累着,得注意身体。”小兰急忙解释说:“没事,爹,您放心吧。”胡大爷还是心疼地说:“不行啊,人家说要是这时候养不好身体,会落下一辈子病根的。”
小兰此时,听了这贴心的话,真是激动万分,她强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轻轻地说:“不要紧,没事的,爹,您放心吧。”
这个家里,只有在胡大爷面前,小兰那复杂而又痛苦的心情才能得到一些安慰,每当想起这些,她的眼里都要几乎涌出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