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山名不见经传,地图上无从查寻出其踪迹,从来就没有过孔雀的踪影,(倒是有野鸡时常出没)也没有形似孔雀的山川。就是问一问祖居几代在此的山民,也只能摇一摇头,回答你一句:“姆头嘿”,(蒙语:不知道的意思)至于孔雀山名称的由来,也只有我们这些在这里工作,生活过的人才知道,来龙去脉且听慢慢道来。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一群来自天津,北京,通辽,保康等地的下乡知识青年,及当地的回乡青年邂逅在这里,与孟恩套力盖银铅矿技术人员,老工人一起。演绎了一幕幕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拼搏进取可歌可泣的艰苦奋斗故事,以青春热血为铜矿复建做出了卓越贡献。 五十多年过去了,铜矿已吐尽最后一块矿山,天崩地裂的爆炸声没有了,震耳欲聋的球磨机停转了,一排排宿舍人去房空濒近于荒芜,车水马龙的矿山完成了使命。又归回到大自然的宁静中去了。
当年我们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年,如今已是人过花甲,进入迟暮桑榆之年。为之奋斗青春的矿山没了,我们也老了,今谨以几段小文来祭奠我们逝去的青春 。
系列之一《大席棚轶事》
人生的经历就像一个五味瓶,回味一下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人生的经历更似一道七彩虹,展现一下赤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无数尘封的往事在记忆长河流淌,随着时光的远逝而消散,但也有一些不经意的陈年旧事确铭刻于心,深深地埋藏在脑海中,抹也抹不去忘也忘不掉,而且还时常莫名其妙地或随梦而出,或随思而想。在你久已平静的心中搅起微微波澜,似一幕幕电影把昨日历史演绎,如一集集电视剧把昔日的梦境重现。
大席棚轶事说来话长,如果记得不错那应该是46年前,准确一点说是1970年夏末的一段往事,几经周折的一纸抽调令,结束了两年另九个月的农村插队的生涯。告别一同从北京来到内蒙,朝夕相处的同户同学,告别刚刚熟悉的乡村新识的朋友,怀着憧憬与惆怅。只身前往那前途未卜的佈敦花铜矿,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工作,陌生的生活,生命中一个一切从零开始的转折。
当年插队的舍伯吐镇距离佈敦花铜矿不过140公里,但是当年即没有直通的车,也没有直通的路,科左中旗旗所在地保康集结后,坐火车到洮南,然后转坐长途客车(就是敞篷大解放卡车)到科右中旗旗所在地白云胡硕。再往前还有20公里路程,没有通长途车了。20多人连同行李挤在矿里的一辆日野卡车上,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多小时,车停在山脚下荒草甸中一座大席棚前。负责接我们的石宝善解释说:“宿舍还没有盖好,先在这席棚中先委屈一下,暂住一段时间,宿舍完工后马上就搬过去。”面对这草原上孤孤零零即将为家的大席棚,心中是酸楚,还是无奈,是迷茫,还是惆怅,无限的感慨涌上心头。好在多年来接受艰苦奋斗的教育,对这艰苦的环境都感觉不以为然了。甚至有些为能住在这席棚中感受艰苦奋斗精神而切切自喜。
安顿完毕,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已经开始,不知何时终结的安身立命之所。东西北面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这里是大兴安岭与科尔沁草原的连接过渡区域,野山杏灌木丛布满起伏的山峦。羊群,牛群在山坡上游荡,远处的苞米地依稀可见。空气中散发着野草的清香。席棚四周被野草包围着无墙无院裸露在荒草中,席棚东侧是两排极其简陋的土房,(据说是与地质队借用的)为职工食堂,办公等生活设施用房。矿区办公室和正在建设中的职工宿舍离这里还有一公里多的路程。 离席棚不远有一处三面相围的席圈儿,无顶无窗无门,里面挖了一个大坑,放上几条木板。此乃遮羞方便之处,现在文明词叫卫生间,略有点文化内涵的叫厕所,这里如此模样贴切一点也只能叫作茅房茅坑了。走进去体验一下,其味道自不必言表,如轰炸机一般的苍蝇群,嗡儿的一声轰然而起似黑云遮日,热烈欢迎着每一位客人来访。不管你躲闪与否都有撞上你的可能。捏着鼻子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蹲在颤颤巍巍的木板条上如临万丈深渊。目视前方千万不要朝下观看,如果不慎望上一眼定叫你胃口倒上三天,那真是蛆虫蠕动黄浪滚翻。此时苍蝇,蚊子轮番向你进攻,轰也轰不走,打也打不着,稍不注意隐私之地就会叮上几个又红又痒的大包,也是习以为常之事。来此方便之人都是急急而来,匆匆而去,绝无片刻留恋之意,偶遇于此不过彼此点头致意而已,绝不开口言谈。如有敢蹲在此处聊上几句的,一定是交情非浅臭味相投的粪友知己。
说道席棚不过是用檩木搭起房架子,中间以灌木枝条编笆为墙,里外绑上此地盛产的炕席做装饰,配以简易的木制门窗的临时居所。足足有近百平米的样子,中间用席隔开分为两大间,东面一侧已由先来的职工住上了,我们二十多由科左中旗招来的知青住在靠西侧的房间。进入房间观看,两排大通铺分列南北,粗檩条用大把钜子钉成框架,一根挨一根的细椽子排成床板,再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再用炕席一覆盖。这就是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超级大床。甭说这床还真结实,二十多个小伙子在上面天天滚爬蹦跳的折腾,楞是纹丝不动,连个吱吱儿的声响都没有。屋地上虽有着刚刚平整过的痕迹,但仍掩盖不住顽强小草又拱出新的嫩芽,尤其床下难以涉足之处,简直就是绿草如茵了。
屋顶上两盏明晃晃200W的大灯泡高悬,夜幕降临后是大席棚里最热闹的时刻,咱先不说,我们这群二十多山南海北聚来,刚刚相识操着不同乡音的知青们,能闹出那些幺蛾子儿来。就是每晚那些不请自来的来登门造访来客,已经就把席棚闹得覆地翻天。那年头不用说是汽车了,自行车都是稀罕物,可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各个大有来头,都是自驾机而来的。什么机?飞的呀!不会是大腕名流演艺界大款吧?不是,那会儿赵本山也就是刚刚不尿炕。夜幕降临,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荒野上万籁寂静,点亮席棚中的电灯,如同苍茫大海中的灯塔。吸引来数以万计的不速之客趋之若鹜,驾着隐形战机的蚊子,小咬悄然而至随时准备攻击既定目标。扑扑啦啦如直升机一般的蝲蝲蛄,蚂蚱。如轰炸机一般直接俯冲向灯光的扑棱蛾子,似天外来客一样驾着飞碟飘来飘去的瓢虫,奏着音乐走走停停而来的蛐蛐儿,携带着生化大规模杀伤武器的斑蝥,偶尔还有打着灯笼前来巡视的萤火虫,至于那些驾着杂牌机雷达无法识别的更是数不胜数。别以为都是飞来了的空军,还有那轰轰隆隆开来的装甲车铁军屎壳郎。更有那数日潜伏于此,伺机而动等待享受饕餮大餐的癞蛤蟆。哇塞!整个一个海陆空立体化。门缝墙缝窗户缝无处不是它们的进攻路线,床下炕席下被褥中无处不是它们的藏身之所。只要灯光一亮演出即刻开始,嗡嗡儿响,吱吱叫,天上飞,地下跳。扇着翅膀翩翩起舞的,抬起长腿蹦三级跳的,整个一个群英荟萃群魔乱舞。不过不管多么精彩,千千万万不能鼓掌叫好,你若一拍就会有无数生灵在你巨掌下粉身碎骨惨遭涂炭,你如一张嘴叫好也许会有虫蚁不慎吸入你口中洞府,跌下无底深渊而坠入轮回。 躺在草原上万籁俱寂,仰望满天星斗,闻着草的清香,听着虫鸣蛙叫。似乎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可这蚊虫之扰实在是令人头疼的事,让人急也急不得,恼也恼不得。围追堵截各种办法都使了,支起蚊帐吧,蚊子是挡住了,可小咬照样通行无阻,磕头甲虫别看个头不小,仗着一身装甲把蚊帐挤得尽是小孔洞。烟熏过两回收效甚微,又怕引起火灾火烧连营只好作罢。从矿里领来瓶敌敌畏效果倒是不错,可今天灭了一批,晚上又来一批,大有勇往直前前赴后继之势。后来明白人告诉我们,晚上尽量不要开灯,昆虫都具有夜晚趋光的特性,没有了光亮吸引,飞来的蚊子昆虫就会大大减少。听着隔壁早早就鼾声如雷,原以为这些蚊虫是在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却不知早早黑灯睡觉乃是驱蚊避虫妙招也。隔壁天津老哥儿还告诉我们一句五字真言:“习惯就好了”。好在是临时暂住,要不然长期与蚊虫同室而眠,同床共枕,可真是恐怖无比之事。
其实,比蚊虫大战闹剧更热闹的,还是我们这些邂逅在孔雀山下的知青们,二十多人(确切数字已经记不清了)来自科左中旗的各个乡镇村屯,天津的,北京的,科左中旗旗所在地保康镇的,还有几个当地的回乡知青。彼此之间绝大多数人来铜矿前没有过交往更无机缘相识,走出广阔天地有缘相聚在矿山,也应该算是人生经历的转折中,一次人际关系的重新组合。至于以后的工作生活中相互关系交往如何,这都是后话了。本文的旨意,不过要记录一下,刚到铜矿之初的一段即将遗失的记忆,后话自有后话来言表。
以现在的眼光看当年,我们所处的生存环境确实有一些悲催。吃住问题还在其次,业余文化生活几乎就是空白,就拿现在家家户户普及的电视来说,当时本地人不用说看,连听说过都没有,有台半导体收音机已是相当奢侈了,可信号不好,滋滋啦啦全是噪音。打打牌吧,不用说麻将牌就是扑克牌也没有地方买去,看看书吧,晚上怕招来蚊虫不敢开灯。看看报纸吧,等拿到手里已全是一个星期以前的新闻。一封书信半月传是当年真实的写照,说个真事大家不要惊讶!记得当时生产科副科长郑绍胜,他同学从香港给他寄来一个计算机,什么计算机?就是如今菜贩子们都人手一个,只能加减乘除算运算的那种。可当时在矿里引起不小的轰动,他宝贝似的珍藏着,轻易不拿出来示人,大家看到就是几个1,2,3的数字键,摁吧摁吧就能算出精确答案,都感到稀罕儿的惊奇不已。想想吧,这里闭塞到什么程度,几乎快与世隔绝了。至于剧场,电影院那是想都别想的事,偶尔矿里或地质队请旗电影队放场露天电影,四屯八村的蒙古老乡们赶着马车,牛车来回走上几十里野路也要来看,热闹的像个节日。城里叫万人空巷,那嘎达儿也可以称为空村净屯坚壁清野了。刚刚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席棚建在如此偏远闭塞之地,不说是人迹罕至吧,起码是人烟稀少。相互交往仅仅局限在这些人之间。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这里是男人的世界,清一色男光棍儿,各个血脉贲张的年龄,轻易见不到女人的踪迹,偶尔见个女人走过,看得一个个眼直的冒着蓝光,不由自主地发出原始性的哀嚎,嗷嗷怪叫之声不绝于耳在旷野上回荡。都说青春是闪光的宝贵的,我们的青春能在这四十米深的巷道里看见亮嘛?
前几年,也是闲来无事,曾胡乱涂鸦写长诗一首。记述了在铜矿工作,生活及情感的一些点滴片段,写完后存进QQ空间孤芳自赏了,现在把其中大席棚那段摘出来,与大家分享:
初到矿山时那座绿草丛中的大席棚,
粗粗的檩条厚厚的草搭起长长的床。
几十人同床而卧仰观星斗东升西落,
寂静之夜看那屋内蚊飞虫舞扑灯忙。
乡音各异聊着那相同的话题,
鼾声彼伏进入那不同的梦乡。
一段绣花鞋的故事荡气回肠,
听得万籁无声大气不敢再喘。
凡是在席棚中同床而眠过的哥们儿,我想还应该记得这些吧,说句心里话,撇去当年种种不如意之处。席棚那段生活还是相当浪漫的。蓝天白云绿草原,朝迎日出东方红,暮送晚霞落山头,这可是现在花着银子,开着车,坐着飞机火车才能去的旅游享受呀。众人趴在床上,观望着远处瓜地里看瓜人的身影,看渐渐远去而倾巢出动,当享受免费采摘欣喜若狂时,被看瓜人追的满山狼狈逃窜。那刺激劲儿,如今你花多少钱,人家采摘园里也没人配合你这么儿玩。草丛中逮蝈蝈,石头缝里找蛐蛐,抓蛇掏鸟窝,追野鸡撵野兔,随手摘个山杏咬上一口,酸的龇牙带咧嘴。多少童趣之乐伴随我们打发走多少寂寞无聊的时光,而令人至今难以忘怀。
我们科左中旗来的这批知青们,后来是组建选矿厂的中坚力量,最终的事实证明,我们聪明才智与胆识毅力是值得骄傲的,不论在选矿厂的初期筹建,还是正式运转生产中都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尽管有些人嘴上服不服气儿,也难抹杀这有目共睹的事实。如果痴呆来的晚一些,还是有希望将这段尘封往事付诸于文字问世的可能,共同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