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春运又开始了,尘封记忆的也随之被打开。久已沉静的脑海中泛起了波澜。近半个世纪的时光流逝,那如烟往事早已是支离破碎残存无几。但是,不管年代多么久远,遗忘得多么干净。每个人都还会有着一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与人生相随相伴。有时候,一句话、一个人、一张照片、一个场景甚至一个字,都能触发你记忆的灵感神经。在脑海遗忘的角落里,浮现出一集集以你为主角的连续剧,就会把你带回那久远的年代、久未涉足又魂牵梦绕的远方,与曾相识又久违的人们,一起去回味那久已淡忘苦辣酸甜。
过年,最重要的莫过于与家人亲友团聚。可当年不知道是谁想出那么一个缺德的号召,和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此馊主意一出,殊不知那些年,辞旧的鞭炮声中,有多少母亲在哭泣。迎新的雄鸡晨啼,有多少老乡的家已是昨日绝唱。革命化的春节我在插队村里也度过一次,当时是一群没心没肺的年轻人,头一次没有了父母的约束,自由自在地过了一个随心所欲的春节。虽然是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在外过春节,可脑海里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如今回想起来,唯一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年过年杀了一口猪,是我们集体户自己养的。猪肉那个肥!那个香啊!至今吧嗒吧嗒嘴,还有回味的余香。再有就是户里几位穆斯林兄弟姐妹们,也同时同桌同食同餐,餐了一个回味无穷!吃了一个妙不可言!
过年,对于远在他乡的人,特别是少小离家的知青来说,就是一个回家的理由,就是阖家团聚的一个梦想。过年与回家是相连而相辅相成的。回家过年对于当年插队的知青来讲,确实是一种奢望,十几元的车票,现在说来无足轻重,可能是当年需要你半年在垄沟里刨出来。还有为数不少的生产队年终分不到钱。不要说回家路费要向父母伸手,就是不回家,在当地过那革命化春节,无米之炊的年夜饭也并非虚言。要想过年回家除了钱,还有一个粮票问题必须解决,那年月家家没有富余的粮,大小伙子吃上一个月,家里下月就没法过了。不过要想拿到粮票,并非易事。先要生产队开证明,拉上一麻袋苞米,到粮库卖掉,拿着粮库出据的卖粮证明,到粮油供应站去换取当地粮票,如果想要全国粮票,还要托关系走后门。但是路费,粮票问题还不是回家过年的关键。偏僻的村落,闭塞的交通,通讯的严重滞后。使本以离家非常遥远的空间距离,又加剧了时间上的距离。家变得离我们越来越远了。顶着星光,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长途跋涉几十里去赶那一天只有一趟的班车,相信这几乎是每个知青都有过的切身经历。我可以说十分幸运,插队的村庄就离镇上汽车站不远,离有火车的城市通辽仅60公里。可就是这区区60公里,现在不过40分钟的路程,可当年我搭过马车,牛车,也搭过拖拉机,晃晃荡荡地要走上大半天。后来抽调有了工作,生活工作相对稳定了,回家有了探亲假,路费给报销。可这过年回家的路却更远了。虽然每年春节前,单位都会派汽车把北京,天津的知青送到火车站。200公里的路程,需起个大早,天还没有亮就饿着肚子出发,解放大卡车上无遮无挡任凭寒风劲吹,四,五十人挤在车厢里,站没法站,坐没法坐。一路上不断地颠簸着,摇晃着。最快也要10个小时才能达到目的地。到了火车站,差不多每个人都饿得前心贴了后心,冻得透了腔,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身上有知觉的部分像猫抓似的疼痛着。浑身上下就跟刚刚出土的文物一样,被汽车一路掀起的扬尘覆盖着。鼻腔里淌的清鼻涕与尘土混合成泥条条,进到嘴里的土随着牙齿的错动,发出沙沙刺耳的响声,可惜当年没有相机留下如此狼狈之像。不要以为这罪就遭到头了。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面呢!如今电视上,报纸上,网络上总是报道农民工春运时有多么多么难,其实当年知青们回家坐车比现在要难得多。
还记得当年回家坐火车,通辽站只有一列途经车168次,齐齐哈尔发车到北京。齐齐哈尔一发车就已经满员,车到通辽时车厢里早已挤得无立锥之地了。好在当时的铁路上实在不愿意与这些知青发生口角,买票我就卖,能不能挤上车去,挤上车去能不能忍受那恶劣的车厢环境,就一概不管了。说到当年挤火车,那简直就是一场战争,站台上人潮涌动,车厢里人满为患,车厢门一打开,人流就像潮水一般自下而上逆流涌去,挤得呼爹喊妈一塌糊涂。以前,在北京挤公交车时有句流行语:“踏上脚蹬板立刻变心眼”。此话在这里发挥的可谓是淋漓尽致,人们在站台时拼命地往上挤,一踏进车厢门,就马上停止了拥挤,身子开始往后使劲,嘴里开始喊别挤了,两眼开始乱踅摸,为自己在人的缝隙间找个安身之所。还有一些人在长年累月的挤车中,练就一身功夫。这些人从来不从车门上车,车一进站就两眼紧盯车窗,看到那个车窗开着,哪怕就是露个缝,一蹦一蹿人瞬间就进了车厢。随后也不管车上人反对不反对,什么包呀,同行的人呀,统统从车窗中拉了进来。为这大打出手的事也是屡见不鲜。
好不容易挤上车,暂时还不能松口气。需赶紧为自己寻找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好打发这火车上近20个小时的行程,这就要各显其能了,座位是想都不要想了,最近的也要到天津下车,3个人的座椅上都已经挤坐着4人,车厢连接处,过道上挤的都是不论男女老少各个前胸挨着后背,脚尖对着脚跟。如果想抬起脚放松一下,再放下时就没了你的立足之地。有备而来的干脆座位下铺上几张报纸,往底下一钻成卧铺了。更有甚者躲进厕所,把门一插死活就不开了,把那里当包厢了。渴了,饿了只能忍着,有时候到了大一些的车站,列车员才能从窗口给大家送点水,从窗口在站台上胡乱买点吃食填填肚子。还不敢吃喝多了,多了排泄就成难题了。不要说有人占据了厕所不开门,就是开着门,想从车厢里一点点挤过来绝非易事,实在没有办法还有人不得不施展空中飞人的绝技,脚踏着椅子背,手把着行李架一步一步地在众人头顶上跨过来。真吓人呀!不是怕他摔下来砸着谁,要是憋不住来个漫天飞雨那多霉气。
还能清晰地记得有一年,我们户里几个人回北京过年,坐的是慢车需要在大虎山倒车,可能是等车时水喝多了,车开不久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一股强烈的排泄意识袭来,顺着车厢我们慢慢向门口蠕动着,好不容易挪到厕所,门怎么也敲不开,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和他废话,继续前行,前行————走到最后一节车厢不能再走了,再走就掉下去了。望着列车尾部链接处洞开的门口,两条铁轨笔直地伸向远方,忍耐已到了极限。刻不容缓呀!可尾部有一个铁路打旗的,说什么也不让,怎么央求也不行。没有别的办法了,仗着人多势重,几个人把他围在门口一角理论着,其他人有遮挡车厢里人们视线的,迫不及待的就一手紧紧抓住拦车门的铁链,一手扒着裤子。冲着车厢外的铁轨奔涌而出了,那边列车飞奔,这边飞流直下。大有一泻千里之势。见到如此刚才还和我们激烈相争的列车员,不得不摇了摇那无奈的头。
千辛万苦回到家中,已是人困马乏。望着眼含热泪的亲人们,只能一脸茫然以对,经历的艰辛,心中的苦涩哪敢吐露半分。狼吞虎咽吃上一顿熟悉而久别的饭菜,唤醒了到家的感觉。脑袋一挨枕头就已酣然入睡了,火车咣当咣当声还在耳边震响,睡梦中感觉床在晃,屋在摇。还是火车上的感觉,如此感觉每次都要持续好几天才能消除。
记忆的长河是如此奇妙,一经打开涓涓细流,瞬间汇成为滔滔江河奔流不息。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记忆的长河在时光中流淌,当年多少苦涩,经过漫长时光的藴酿,已有微微香甜在心头荡漾。这不是记忆的改变,而是我们有了更加成熟的品味,更加包容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