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1
华灯初放。
双喜酒楼,临街二楼。街景及对面的凤求凰大酒店一览无余。闪烁在房顶上的“凤求凰大酒店”六个霓虹灯大字格外招人眼目。
一桌酒宴,倒也丰盛。冯尚伟夫妇、濮阳康和周子鹰四个人围坐一张圆桌。
冯尚伟的神色有点过于凝重,或许当过兵尤其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当好说媒这个角色,他感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冯尚伟说,今天,我们夫妇把你们俩请来,目的就是为了你们将来的幸福。我一辈子不大关心儿女及家事,今天破例。我是小康的亲舅舅,又是……子鹰这孩子半个爹,我对你们的事情是负责任的。
冯尚伟说媒,还是像在单位作报告,他端起酒杯,率先一口喝光了。
冯尚伟夫人嗔怪起来,说,哎哎,你慢点喝。
濮阳康的目光在冯尚伟夫妇及周子鹰的脸上来回地移动着,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就站起来,以示真诚吧,他也一口喝光了杯中酒。
冯尚伟冷不丁地又望了眼窗外的“凤求凰”,轻声咕哝道,胡闹!搞什么搞!
濮阳康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连坐都没敢坐,躬身望着冯尚伟,意思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冯尚伟忽然注意到濮阳康的情绪,说,没说你,你坐下呗。
濮阳康这才坐下。
周子鹰倒是注意到了冯尚伟的情绪,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在掩饰自己。说实在的,她原本不想到这里来,却又实在没有理由不给冯尚伟面子。实际上,冯尚伟在周子鹰的心里,已经是唯一的亲人,而且不可替代。
濮阳康其实也很别扭,说起来,他这是第二次见到周子鹰,什么交往都没有,突然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而且还是有目的的吃这顿饭,他知道这饭难吃,憨厚老实的濮阳康屁股下面好像有钉子,怎么也坐不踏实。不说话吧,尴尬。说话吧,似乎找不到一句能说出口的话。于是,他不断地端起杯子,敬舅舅,敬舅妈,敬周子鹰。敬周子鹰时,也不好意思正视周子鹰,胡乱敬了酒,也不管周子鹰端不端杯子喝不喝酒,反正自己得喝。
冯尚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里话,小康这小子怎么搞的?不敢抬眼见女人,那成什么气候?想着想着就再次端起杯子,盯视着周子鹰。
冯尚伟说,孩子,小康敬你酒哪,你不是会喝酒吗?打小在新疆就练过是吧?
周子鹰羞涩地一笑说,新疆,不喝这烈性酒,喝马奶子酒,可我也不喝的。
夫人插话了,说听人家讲,马奶子酒力度也不小,也会醉人。
冯尚伟端起杯子说,来来来,喝点,喝酒不喝到有点醉,那喝什么酒?
此刻,周子鹰站了起来,说,我真的不会喝白酒,来点饮料行吗?
没等冯尚伟说话,濮阳康就说,饮料好,喝点杏仁露吧,美容的,女孩子都爱喝这个。
冯尚伟想,看不出来,小康还晓得女孩子爱喝杏仁露。
周子鹰说行吧,便又坐了下来。
濮阳康马上就去了吧台。
夫人追着说,我也要。
很快,一箱杏仁露搬了过来。濮阳康忙着给周子鹰和舅妈开杏仁露罐头盒,他也不知道说任何客套话。冯尚伟看着濮阳康笨拙地举动,心里话,臭小子,殷情都不会献,怎么能讨女孩子喜欢?憨厚老实,过份了,就是蠢驴笨蛋。
周子鹰很礼貌地接过濮阳康递过来的杏仁露,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杯,她站起来,端起这半杯杏仁露,恭恭敬敬地向着冯尚伟夫妇,说,我敬叔叔阿姨……
冯尚伟立马打断周子鹰,说,这里没有叔叔阿姨,只有舅舅舅妈。
周子鹰脸红了,但她很快镇定地说道,好吧,敬舅舅舅妈!
这一尊呼,冯尚伟乐不可支,说,好,这就对了,舅舅舅妈接受你这杯酒。说罢,回头望了一眼夫人。夫人微笑地端起杏仁露。三个人一饮而尽。
紧接着,周子鹰又给自己到了半杯杏仁露,转身对着濮阳康说,敬濮阳大哥。
濮阳康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傻愣着。
冯尚伟赶紧打圆场,说小康,傻愣着什么呀?敬你酒哪。
濮阳康慌不及地端起酒杯。
冯尚伟很高兴,说碰一下,碰一下。
于是,濮阳康很小心地将自己的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周子鹰的酒杯。
喝完这杯坐下来的时候,周子鹰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凤求凰大酒店,只这一眼,周子鹰差点落下泪来,心里那个酸楚哇。
凤求凰大酒店门口的水牌做得非常精致,上写着:恭贺方良玉南下进修暨方良玉、冯小雅喜定终身,宴客地点,二楼。
四桌酒席,请来了冯小雅的一些同学和朋友。方良玉在本市没有朋友,他六岁时父母因一场车祸双双丧命,他是靠车祸赔偿的钱,由生产队托人监护长大的。他很努力,成绩一直好,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沱江市东郊医院。今天订婚宴,假戏真做,方良玉、冯小雅端着酒杯一桌一桌敬酒。每到一桌,全桌人站起来起哄。
冯小雅的一个初中同学在故意抛几个媚眼后说,来来来,新郎新娘敬酒来着。
怎么这么叫的?冯小雅故意作不悦状。
这位同学于是改口道,噢,那就新郎新娘敬大家一杯。
对对对。众口一词。
方良玉一脸尴尬。
冯小雅可不是好欺负的,她不依不饶,虎着脸说,不准叫新郎新娘,明儿个正式结婚,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二婚哩,来,我和我男朋友方良玉敬大家一杯,祝大家……
方良玉一言不发。
冯小雅转脸看着方良玉,你怎么啦?你说话呀。
方良玉立马调整刚走掉的神,进入状态,说,来,我们敬大家……敬大家……
周子鹰与濮阳康走在五彩缤纷的街灯下,虽然是并行着,但是,他们中间尚有插进一个人的距离。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知道说个啥。良久,还是濮阳康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濮阳康问,渴吗?
周子鹰摇摇头。
……周子鹰……濮阳康侧脸看了眼周子鹰,后面就没有话了。
周子鹰给了濮阳康一个微笑,一个不无羞涩的微笑。
濮阳康考虑再三,觉得还是要说一说话的,毕竟,他有话想说。
于是,濮阳康说, 其实吧,这事儿你大可不必太往心上去,我看得出,你很为难的样子,我吧,大你10岁,而且我还结过婚,这对你不公平……
周子鹰似要插话,濮阳康就不说了,他让周子鹰说,可周子鹰也不说话了。
濮阳康见周子鹰不说话,就想索性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都表达表达。
濮阳康说,这事请……你该咋的还咋的,这事也不是谁能包办得了的,咱俩吧,咱俩互相也不了解,你说是吧?
或许是濮阳康的坦诚让周子鹰放松了些,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周子鹰说,嗯……现在我对你……还谈不上什么难以接受和不难以接受,你人好,厚道,真诚,假如说……唉,这话题分量不轻,我看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濮阳康闻言停住了移动的脚步,转身坦然而不无热望地看着周子鹰。周子鹰给濮阳康送上一个诚实的微笑。
涉事的所有人这一夜是怎么睡的觉,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地讲,都没有安稳入睡,有的甚至翻了一夜烧饼。
冯尚伟一大早就嗽洗完毕开门下楼。
冯小雅喊着“爸爸”追出门,她在楼道里追上冯尚伟。
爸,你和我妈还真的生我的气啦?冯小雅说。
冯尚伟仍不想理女儿,径直下楼。冯小雅撵上冯尚伟,拦在了他前面。
冯小雅说,爸,你真是,你以为什么?我是在配合你的计划,我才……
冯尚伟继续下楼,边下楼边打着鼻腔说,扯!配合我什么计划?
冯小雅边追边说,姑妈的秘方传承大业,不是你的计划?
冯尚伟听到这句话才停下了自己下楼的脚步,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哪跟哪儿呀,扯得上吗?
冯小雅似乎有点得意,她追上冯尚伟,拉着他的胳膊说,喏,你帮你外甥娶周子鹰,这是你的计划一,二一个,让周子鹰给濮阳家造人,三一个……
去去去,什么屁话,你这个死丫头!冯尚伟冲了一下女儿。
冯小雅并不在乎,她继续跟爸爸打嘴仗,说,就你……还打过仗哩,你根本不掌握“敌情”,你别急走,你听我说。
冯尚伟十分无奈地站在上一层踏步的楼梯上,听着站在下一层楼梯踏步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冯小雅的话。
冯小雅说,爸,据周子鹰自己讲,她与方良玉已经交上了朋友,是我横插一杠子,拆开了他们,这样就确保周子鹰与我表哥的事儿成功,确保你的计划实现。
冯尚伟忽然间惊异起来,且十分欣赏式地看着冯小雅。
冯小雅见冯尚伟态度明显转变,一把就猴住冯尚伟的肩头,附在冯尚伟耳朵上悄声说道,至于我和方良玉能否成事,那是另一码事,处处再说,为了爸爸的计划,女儿使的“苦情计”。
“苦情计”?冯尚伟发懵,说哪有这么个计谋。
冯小雅说,就如同“苦肉计”……“苦肉计”!懂了吧?
冯尚伟自嘲或者说调侃,他故意哦了一声,然后说,这样看来,我女儿倒是高老爸一筹啰?
冯小雅很得意,嘿嘿一笑说,冯小雅没这点能耐,敢作冯尚伟的女儿?嘿……
死丫头!冯尚伟亲切地骂了一声,拨开女儿,下楼走了。
冯小雅咧了咧嘴,朝冯尚伟背后做了个鬼脸,说,老爸……,逗你玩玩啵!
周子鹰忧心忡忡地来到方良玉的外科诊室,却看到桌子上的东西被整理干净了,原来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等都没有了。她离开门诊室,匆匆来到方良玉宿舍门口,轻轻敲着门,没应。再敲,门开了,开门的人说方医生搬走了,他是来实习的。周子鹰说声谢谢转身离去。周子鹰来到自己的护士室,正好没人,她就给冯小雅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
周子鹰说,喂喂?是小雅呀,方良玉在你那里吗?哦,你让他接电话。
周子鹰一边等方良玉接电话,一边拿眼瞅着护士室门口。很快,她在话筒里听到了方良玉的声音。周子鹰差点掉泪,忙用手绢擦拭眼角。
周子鹰问,我到处找你,你忙着办手续?为啥不给我打声招呼?你跟冯小雅订婚,不是说做做样子吗?怎么整天泡在她那里?改天见?你听我说……
此刻,有护士走进护士室,周子鹰只好挂上电话。
晚上,周子鹰从饭堂里给自己打来一份饭,面对饭菜,她一点也不想动筷子,就这么痴痴地坐着,脑子里全是与方良玉交往的情景,尤其是与方良玉同床而卧,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在心里骂着自己,说自己第一次进了他的被窝,那不是自己的错。可接下来,接二连三地去他那里过夜,这算什么?真地把自己都给了方良玉,方良玉又给了自己什么?
我真浑!周子鹰狠狠地骂着自己。
“濮阳居”在冯尚伟办了见面酒后,全面进入准婚期状态。手表、镯子、衣料等彩礼摆在了濮阳龙山的遗像前,濮阳夫人肃然而立,双手合十。
濮阳夫人说,龙山啊,干柴才有好火,郎舅才是好亲,小伟帮小康找了个好媳妇,小伟对咱濮阳家贴心贴肝的,你可要多保佑他。
次日一大早,濮阳夫人在濮阳琳的陪伴下,乘东郊专线的公交车去看望周子鹰,她要给周子鹰下个彩礼,以定夺这件大事。不料,车子行驶不到二十分钟,车头突然起火,火势渐大,烟雾也起来了。
司机沉着地缓行停车,边开车门边喊道,大家赶快下车。
濮阳琳搀扶着濮阳夫人好不容易挤到车门处,却被人挤开。濮阳琳被挤出车门外,濮阳夫人被挤进车厢。现场烟火弥漫,哭喊声一片。司机拎着小灭火瓶灭火。突然,一个已经下了车的年轻人看到濮阳夫人被人挤到在公交车的过道处,重又返回车内。濮阳琳从地上迅速爬起来,由于人多,她无法挤上车。
濮阳琳拼命呼喊,妈——
二次返回车内的年轻人看到濮阳夫人两手伸在空中乱抓,他朝她冲了过去。他原本要把濮阳夫人背下车,但是,烟火已经逼近,为了不让烟火伤及濮阳夫人,他一把抱起了濮阳夫人,自己的身体正好在烟火和濮阳夫人之间成了一堵隔火墙。当他把濮阳夫人抱出车后门时,自己的背后已经燃烧了起来。濮阳琳奋力拨开人群,从年轻人手里接过妈妈,在众人的帮助下,撤至安全处。年轻人在交出濮阳夫人后,就地一个滚翻,背上火灭了,但是,他头上的火还在烧,白烟飘升。年轻人翻脱上衣,灭了头上的火,然而,他还是摇晃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濮阳琳已经将妈妈安置一旁,她迅速跑过来,抱起了年轻人,大声地呼喊着,妈,救你的人被火烧伤了。
濮阳夫人摸索着循声而来,喊道,快拦车,大家帮忙,拦过路车,救人!
众人招手拦车,一辆小车驶停,司机下车指挥众人将年轻人抬进车,濮阳琳仍然搂着年轻人在后座坐定,濮阳夫人被路人扶坐在副驾驶位置。
大妈坐好了,小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问,去哪家医院?
濮阳夫人不假思索地回答,曲桥大街100号……“濮阳居”。
2
年轻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头上、脸上、手上等烧伤处,都被抹上了白白的药膏。濮阳琳在一口一口地喂着中药。
消防部门根据失火公交车司机提供的那辆救人小车的车牌号码,很快找到了小车司机,在司机的协助下,很快追踪到了这里,并很快搞清楚了年轻人是东郊医院外科医生方良玉。冯尚伟接到电话通知,立马带着袁智达以及东郊医院的医生赶到“濮阳居”。令冯尚伟百思不解的是,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是上天有意安排?
濮阳夫人就坐在方良玉的身边,她心疼方良玉,眼泪流个不停。
冯尚伟原本是要把方良玉接回东郊医院治疗,但是,他知道“濮阳居”的药对方良玉的治疗是绝对有把握的,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对袁智达及几位医生布置任务,每天轮流派送本院医生到这里来,主要就是给方良玉做日常常规检查。同时要求,为了让方良玉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暂时必须封锁消息,未经院办同意,任何人不得探视,绝不允许干扰治疗。
从城里来的公交车驶停在东郊医院门口,冯小雅下车,却碰到了正准备上车的周子鹰。冯小雅挡着了周子鹰,一直把她推搡到公交站的一边。二人相见,心照不宣,脸色都不好看。
冯小雅问,子鹰姐,你准备上哪?我是来找你的。
周子鹰越发奇怪了起来,说,打电话总是找不到你,我正准备进城找你。
冯小雅有点横,她说,找我啥事?我问你,你把方良玉弄哪去啦?
周子鹰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出,说,哼!我正要问你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把方良玉弄哪去啦?
冯小雅哟嘿了一声,说你还真行啊,真有猪八戒的功夫,倒打一耙。
周子鹰反唇相讥,你才倒打一耙!
冯小雅说,我问你,方良玉前天……前天下午离开文化宫,昨天和今天哪?
周子鹰嘿了一声,说,你少给我来这套!
冯小雅还真来火了,你少来!
周子鹰却当仁不让,你少来!
争吵的两个人忽然发现等车的一帮人在看她俩笑话,有点难为情,各自收敛。
两天过去了,总也没有方良玉的任何消息,周子鹰直接来找袁智达。
周子鹰问,袁主任,方良玉在哪?你不可能不知道。
此刻,电话铃响。袁智达抓起电话,一听是冯小雅打过来的,因周子鹰就坐在他对面,他就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甚至故意说些题外话。冯小雅一向都是高门大嗓,她在电话里问袁智达知不知道方良玉在哪里,周子鹰多少听到一点点,因此,周子鹰起码感觉到,方良玉失踪,与方小雅无关了。袁智达挂了电话,木木地看着周子鹰。周子鹰斜了袁智达一眼,索性离去。袁达志见周子鹰走了,立马把电话拨了回去,接电话的正是方小雅,他告诉方小雅,说方良玉在“濮阳居”。挂了电话后,方小雅有点发懵,打死也不会想到方良玉在自己姑妈家,她不信,更何况她平时就有点惧怕夹生的姑妈,去不去一探究竟呢,她在苦苦思考。
濮阳康在为方良玉调敷药膏。
濮阳夫人在一旁叮嘱,小康,药膏涂抹不要太厚,面积要大于创面,见好吗?
濮阳康回道,一天比一天好。
濮阳夫人稍显欣慰,说那就好,唉,今年总不顺啊……不是为了传承秘方,我也不着急去看人家周子鹰姑娘,也就挨不着这场大火。
濮阳康感叹着,万幸啊!
濮阳夫人说,可不万幸?!要不是这方……方……
濮阳康告诉妈妈说,他叫方良玉。
濮阳夫人接着说,要不是方良玉这孩子舍命救我,我这把老骨头就提前烧了。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恶梦,你爹发火了,说咱家秘方传承太拖延了,唉,愁死了
濮阳琳从外面进来,妈,菜买回来了,我把骨头汤做上。
濮阳夫人嘱咐,快做上,晚上好给方孩子补补身子。
濮阳夫人挨方良玉床边坐下,拉着方良玉的手,心疼同时感激地说,孩子,你火中救了我,我又用祖传秘方救了你,这叫啥?这叫缘份,缘份啊孩子!
濮阳琳在为方良玉换药,他们在聊着。
小琳,方良玉问,这“肤泰灵”如此神奇,要是卖给国家,岂不……
濮阳琳一惊,手指头压着嘴唇说,嘘——犯忌!犯忌……这是我们家八代传承的无价之宝,说卖,我妈会生气的
方良玉又问,喔?……有文字记载吗?
濮阳琳爽朗回答,当然有,不过我可没见过,不知是在我小哥还是在我妈手里。我妈要亲手传给孙子,可孙子他妈还不知在哪,嘿嘿!
方良玉忽然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濮阳琳。
这时候,冯小雅旋风般地踏进“濮阳居”,迫不及待地往客厅走去。
正经危坐在柜台内的濮阳夫人突然喝道,给我站住!
冯小雅马上站下,便回身至柜台,凑近濮阳夫人身边说,姑妈,是我,小雅。
濮阳夫人说,知道是小雅。进门不打招呼,横冲直闯的,不是小雅还能是谁?
冯小雅装出发嗲的味道说,哎哟,姑……姑妈,我有急事。
濮阳夫人喝道,嗯?啥急事?火急上房?尿急下炕?
冯小雅对着姑妈耳朵轻声地说,我是来看方良玉的。
濮阳夫人更是意外,你认识方良玉?
认……认识,我们……冯小雅说。
濮阳夫人看在方良玉的面子上,态度转弯,说,那……那快去快去,往里走。
冯小雅疾速往里而去。冯小雅在离方良玉的床几步之遥处止步,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看到濮阳琳把耳朵贴在躺着的方良玉胸口上。冯小雅强抑醋意,故意干咳了一声。濮阳琳抬起头来,很意外地看着小雅。冯小雅往床前走来,边走边向方良玉打了个手势。方良玉本来想说什么的,见冯小雅打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就愣靠在床上不吱声了。
濮阳琳自下台阶,说方良玉的心脏“咚咚”有力,每分钟大约七十二下。
冯小雅靠近方良玉,再次示意方良玉不要说话,说,嗯,袁主任都告诉我了。
濮阳琳更是意外,问,小雅,你们认识?
冯小雅淡然一笑,认识,小琳姐,我跟你在一起住些日子,帮你服侍方良玉。
濮阳琳断然不允,说,不用,根本不用,不信,你问我妈。
冯小雅退避的样子,你妈属虎,我怕。
不知何时,濮阳夫人已来到身后,她说,我是早上生的,上山虎,不吃人。
就在这时,冯尚伟领着周子鹰一边说话一边往“濮阳居”走来。
周子鹰有点怨气,说冯院长,这事您怎么不早告诉我?
冯尚伟说,早告诉你?我谁也没告诉,否则方良玉就得不到很好静养。
周子鹰怀疑地问道,你也没告诉小雅?
没有。冯尚伟肯定地回答。
冯小雅闻听店门外面有说话声,三两步就出现在门口,并不无得意地说,怎么?老爸,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亏你还当过兵打过仗,获取情报的渠道多哩,子鹰姐,怎么样,我冯小雅神出鬼没吧?
周子鹰突兀地望着冯小雅。
冯尚伟不悦,他觉得这女儿太鬼了,骂了声你这死丫头,没个正型,然后领着周子鹰从方小雅面前走过,走进“濮阳居”。
冯尚伟一直走到方良玉的床前,俯身认真地看着方良玉的所有烧伤处,显出满意的样子,他说,医院决定调护士周子鹰到“濮阳居”协助治疗和护理方良玉,近些日子,周子鹰就住在这儿。
冯小雅直接插话,那我哪?我也要住这儿。
冯尚伟看了眼冯小雅,说,你另有任务,袁智达已正式调市文化局,任文化市场管委会主任,正在抽选骨干,准备去外地考察文化市场,你马上去他那里,就说我让你去的,让他安排你去参加考察。
冯小雅听了非常高兴,哎呀!太好了!老爸你怎么不早说?
冯小雅兴奋地拥抱了一下冯尚伟,然后站到方良玉床前做了一个鬼脸,遂扔下一句话,好好治疗,拜拜。
方良玉面呈尴尬,垂头不语。
方小雅走了。周子鹰开始执行她的特殊任务了。濮阳琳站在一旁傻了眼了。
“濮阳居”作为中药店铺,也不光是只卖“肤泰灵”,还顺带给人抓些用于常见病的中草药,濮阳康守着柜台,屋里发生的一切,他最多往耳朵里去了一点。
冯尚伟跟濮阳夫人在卧室里悄悄说着话。
冯尚伟说,姐,周子鹰我可是把她送来了,这也许是天意,要不还没理由让周子鹰在家住些日子。
濮阳夫人乐不可支,说,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哦。
冯尚伟叮嘱道,你门……特别是小康,要关心她,善待她,姐姐,你这传承秘方大业可把我压垮了。
濮阳夫人攥着冯尚伟的胳膊说,濮阳家列祖列宗会记住你,保佑你。
保佑?哈……冯尚伟一乐,笑开了。
是夜,方良玉并没有入睡,他靠在床头上,借着床头灯,写着“肤泰灵”的感受。他写道:“肤泰灵”,相传百年,专治烧烫伤,也可治蚊虫叮咬,闻之清香,质软,滑,油腻,临床,有凉爽之感。方良玉收起笔,目光凝视,他突然在心里说,“肤泰灵”……我要是拥有你,我还进什么修?苍天有眼,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肤泰灵”,你将是我登天的另一架云梯!
濮阳琳和周子鹰住一个房间,她们一道去看望过方良玉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周子鹰一直盯视着濮阳琳,濮阳琳发现周子鹰总盯着自己,先是一愣,后又一笑。
她们随便地聊着,忽然就聊到了冯小雅。濮阳琳人也很直爽,加之她心里已经把周子鹰敬重到嫂子的层面上,觉得周子鹰跟自己就是一家人,因此她对周子鹰就无话不说了。她告诉周子鹰,说她问过方良玉跟方小雅订婚是怎么一回事,方良玉告诉说,和冯小雅订婚是应付,他心里其实装着另一个人。
周子鹰气都喘不好,急问,另一个人?谁?
濮阳琳停顿了足有三秒钟时间,脸上那个美的,好像中了百万大奖不能跟人说一样,一个人偷着乐。她神秘地靠近周子鹰,却将张开的嘴又闭上了,然后自我陶醉地倒在了床上,把被子拉过了头。
周子鹰似在屏住呼吸,死劲地闭上了双眼。
周子鹰虽然天天陪伴着方良玉,其实,她基本上就捞不上机会与方良玉有实质性地交谈,他们最多就是用眼神交流一下意思,而濮阳琳反倒在周子鹰面前有意无意地表示她对方良玉的喜欢。周子鹰其实就是每天在一中难以言状的情境中度过。大约半个月左右,方良玉基本康复了,他要按照计划去南方上学,周子鹰也要回东郊医院了,她要求方良玉走前回一趟单位,她想和他做点交流。方良玉答应了,周子鹰收拾好东西离去。走的时候,濮阳夫人和濮阳康亲自送出了门。
方良玉就要去南方了,濮阳琳为方良玉修理着头发。方良玉临走前仍然没有放下对“肤泰灵”的思考,他在套濮阳琳的话。
方良玉问,小琳,“肤泰灵”实在太神,我本以为我这辈子是无脸见人了,可谁想一点疤痕都没有,我想,“肤泰灵”的配方一定非同寻常吧。
濮阳琳对方良玉毫无防备,说那当然,我听说,九九八十一味哪,听说,这八十一味药是要到野外提泉水用瓦罐煎熬,秘制成药。
哦!这么神秘?方良玉笑道。
濮阳琳说,这还神秘?我妈房里的小密室,我都没进去过,那才叫神秘哩!
小密室?方良玉心里咯噔一下,就像什么在心里下沉着。
如银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濮阳夫人、濮阳康、濮阳琳、方良玉相聚在一起喝酒,吃着香喷喷的饺子。
方良玉斯文到家地说,大妈,小康大哥,还有小琳妹妹,我在你们这里疗伤20多天,胜过我在人世上走过20多年,我就要去南方上学了,可我有一个心愿,不知大妈可肯……
濮阳夫人放下筷子,“正视”方良玉,说,孩子,啥事?尽管说。
方良玉试探地言道,我想跟小康哥哥结为兄弟,不知大妈可肯认我这个儿子。
没等妈妈表态,濮阳康就爽快地应道,我愿与方老弟结为兄弟。
濮阳琳快嘴一言,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濮阳夫人哈哈一乐,十分开心地说,……我认,我认方良玉这个儿子。
方良玉立马站起来,躬身倒地便跪,行了大礼后,亲切喊道,妈!
哎!濮阳夫人开心地答应着。
方良玉端起酒杯说话,祝大哥早日娶妻生子,祝妈妈健康长寿。
濮阳康接上话说,大哥愿小弟事业有成,将来平步青云。
濮阳夫人也端起杯子说,我的儿,为娘知足了,来,愿你们情同手足,干杯。
大家共同干杯。
方良玉从包里拿出一块布料,说,下午小琳妹妹陪我去了商店,我不会买东西,妈,这是儿为您扯的一块布料,好不好,都是儿的一点心意。
濮阳夫人吃惊,哎呀,别破费喽。
方良玉转身对濮阳康道,大哥,您平生就喜欢一杯酒,这是给您买的两瓶南方名酒金陵窖,您慢慢享用。
濮阳康接过金陵窖酒,赞道,早就听说这是南方很有名气的好酒,好,我收下了。
方良玉最后面对日夜关照自己的濮阳琳说,小妹,我就没给你买东西了,这只钢笔留给你做个纪念,你在图书馆工作,是个文化人,用得着它。
濮阳琳眼里露出浓浓情意,说谢谢良玉哥,这比什么都好。
方良玉做事,就是滴水不漏。离开沱江上火车的时候,濮阳康、濮阳琳、冯小雅以及袁主任等朋友前去欢送。方良玉在火车上依窗而坐,喜悦的脸上多少带有些许惆怅甚至不安。冯小雅上前隔窗紧拉着方良玉的右手。濮阳琳在一旁满脸醋意,挤过去拽着方良玉左手。
此刻,周子鹰赶到,她落后一步看着,没有近前。就在火车鸣笛启动的瞬间,她撵过去,将一个精制的小盒子递给了方良玉,然后,退后多步与方良玉挥别。
火车鸣着长长的笛,远去……。
3
方良玉走后不到一个月,周子鹰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不敢在自己医院看医生,跑到附近的镇医院求医,化验结果证明了自己的判断。而且医生告诉她,妊娠已经5周。周子鹰惊骇不已。她毫不迟疑地请了病假,乘火车去了南方,在南方医科大学找到了方良玉。万万没有想到,方良玉不承认周子鹰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这让周子鹰如坠深潭。
在校园深处的那片椰林树丛里,他们的争吵没完没了。
方良玉说,……你……你怎么就肯定你肚里的孩子是我的?
周子鹰怒不可遏,你!?你怎么讲出这样的话?这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你说,还能是谁的?
方良玉嘿嘿一声冷笑,是谁的?你不比我清楚?!
周子鹰气急,清泪横流地说,你!!!方良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走,我跟你见你们校领导去!
方良玉为之一惊,心里话,她娘的,真让她一闹?我岂不被毁了?不能让她糟了我的前程,豁出去跟她赌一赌,量她没那个胆!
方良玉面对周子鹰,装得十分坦然的样子说,那好,我马上领你去见校长,我正好也不想上这个学了,可是你侮辱我,我跟你没完,我就是查遍沱江,也要找到跟你上床的那个男人?你不要脸我他妈更不要脸!走,走哇!
周子鹰一急一气,一阵头晕,赶紧抱着椰树,昏倒在椰树下。
方良玉看着周子鹰昏倒,先是犹豫了一下,后来还是去扶起周子鹰,将周子鹰扶上椰树丛中的那排供人休闲的小木靠椅上。方良玉看着仰靠在椅上的周子鹰,突然萌生要将周子鹰扔进椰林湾,让她消失的念头。方良玉抱起周子鹰,走到湾边,他忽然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他惧怕了,他把周子鹰撂在岸边,自己隐入椰树林中。他在想,或许她醒来后,自己想到了死,岂不更好?
周子鹰慢慢清醒过来,她不知道方良玉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个岸上,她觉得很累很累,双手捂住了脸,凄凄地哭了。哭了好一会儿,周子鹰起身,沿着椰林湾岸边小道,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叉道口,往右拐,是高高的校办公大楼,往左拐是校门口。周子鹰驻足在此,遥视着那座办公大楼,她甚至向办公大楼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不远的树丛中,方良玉的身影出现,他并没有走,他在暗中窥视周子鹰将作何行动。当周子鹰移步向校办公楼去时,方良玉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他狠下决心,周子鹰若真去告发他,他就一定置她于死地。然而,周子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朝校大门口走去。方良玉目送周子鹰走出校门,脸上掠过一丝奸笑。
周子鹰回到东郊医院,在门诊楼前面的花坛处撞上了冯尚伟。
冯尚伟走近周子鹰,问,孩子,你去哪儿啦?这几天?
周子鹰回道,哦,我……我生病了。
冯尚伟说,知道,那天我老姐姐来医院看你,知道你病了,她让我找到你,安排你到“濮阳居”去养息几日。
周子鹰闻言似有些惊恐,说不,不不,我……
冯尚伟很奇怪地说,怎么?一个人躺在宿舍,谁照顾你?
小小感冒,不碍事的……周子鹰说着话便匆匆而去。
这孩子……冯尚伟望着周子鹰去了的背影,不无担忧。
周子鹰决定自食苦果,做掉孩子。于是,她再度去了那家镇医院。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打胎可以,但是,按规定必须由所在单位出具证明,然后由夫妇俩一起到医院办理相关手续,周子鹰这回彻底傻了眼了。但是她在医院听一位经验老道的老妈妈说,使劲跳,使劲蹦,骑自行车颠,准能自个儿弄掉。周子鹰信以为真,决定自己解决问题。于是,她在自己的宿舍里,从书桌上往下跳,又在门框上双手引上,反复多次,手无力,跌坐在地,都无济于事。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新疆骑马的情景,骑马的颠簸是很厉害的。于是,她去了趟邮局,给濮阳康写了几个字,意思告诉濮阳康,不要等她,而且直白地告诉他,自己是一个不值得任何人挂念的人。信寄出去后,她就直接搭车去了新疆,去了她熟悉的牧马农场。她得到了一匹大白马,于是,飞身上马,打马奔去。
认识她的牧马老人不由地发出赞叹,嘿!这姑娘马骑得真不赖!
周子鹰疯狂扬鞭,大白马也疯狂地奔着。马上的周子鹰咬着牙坚持。她以最大的毅力,最快的速度,朝着牧场前方的白沙滩狂奔,在临近白沙滩的地方,她飞身落马,一个前滚翻,又一个前滚翻……大白马慢慢收住了蹄子,一声长嘶。周子鹰安然无恙。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站起来,踩着松软的沙地,向牧场走去。牧马老人策马迎面而来,嗷嗷地给周子鹰竖着大姆指。
多次寻找不到周子鹰的冯尚伟来到“濮阳居”,这会儿,他真的生气了。
冯尚伟说,姐,我气坏了!丫头说不见就不见了,岂有此理!
濮阳夫人思量着说,这孩子是不是遇啥事啦?难道就为不愿嫁给小康?
濮阳康从柜台走了过来,说,妈,别胡猜猜了,……不兴人家有点啥事?人家是自由的,就是嫁过来了,人家还不能自己安排自己?我告诉你,她去了新疆。
去……去了新疆?他告诉你了?冯尚伟很意外。
嗯。濮阳康回道。
濮阳夫人似乎也有点放心了,说,小伟,我喜欢这姑娘,小康也喜欢这姑娘,你看,她去新疆还告诉小康一声,她呀,心里有小康。这回呀,我说真话,该我劝你了,别急,好事多磨,等等再说。
冯尚伟觉得姐姐说的也在理,也就回医院忙自己的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