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社员们在艰苦的岁月里终于熬到了一九六一年,就在这一年的下半年,人们分到了自留地。不但允许自己养猪养羊,而且还分给猪羊饲料地。另外还能开荒闲置土地,收的粮食都归自己,这可让大家喜之不尽。分的这些土地人们经过认真的耕作,秋收时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果,人们看着那黄橙橙的粮食真是乐开了花,农民们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到了一九六二年的春天,就在这一年,县里进行了人事调动,县委书记赵光明调到地委组织部工作。县长刘文凯任县委书记,王进业代理县长职务,仍兼农业局局长。原农业局工作人员刘玉林(小刘)任副局长,主持日常工作。
有一天,刘玉林下基层去检查工作,当来到老桥公社的时候心中涌起了一种怀念感,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去了高家屯。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老师了,为了不给老师添麻烦,几年来他这是第一次来看老师,经过打听,才找到了老师的住处。
当他走近张老师居住的房子时,一种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
只见矮矮的两间小土屋,墙上有许多洞,可能是为了防止进风,用烂草和泥把洞堵上了,但仍能看出它一定程度的破旧。房子是坐北朝南,东西里外两间,里间有一个不大的窗户,用几根木棍并排立在窗户上,下半截敞着上半截用破席头封着。外间屋的门也是破烂不堪,虽然门是关着的,但仍有一个很大的缝隙,不要说蛇类,即使较小点的猫狗都能钻进去。
刘玉林看了以后眼睛有些模糊,但是他马上又镇定下来,他不愿给老师增加悲伤的情绪。
他放好自行车轻轻敲了两下门,没等屋子里有反应他就推门进去了。一进门只见外屋一个用土坯垒的灶台,屋顶被烟熏得漆黑,在墙角处放着一口水缸,缸口上还有一个豁口。另一角落里放着几捆烧柴、锄和锨等几件农具。
他掀起补了几层补丁的破布帘子,弯腰走进里屋。只见张择儒正坐在炕边的一个小木凳上聚精会神的看书,大概也是因为除宋大爷一家外很少有人来窜门吧,居然屋子里进来人他都不知道。
刘玉林喊了一声:“张老师!”随即上前一步抓住了老师的手。张择儒吃惊地抬起头:“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基层了解情况,顺便来看看老师,您还好吧?”
“我很好。”
“这几年您受苦了。”
“唉,在这困难时期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您身体还好吧?”
“不错,轻易不得病,能吃能喝身体很壮。”
“生活方面怎么样?”
“现在不错,从去年下半年分了二分自留地,又分了半亩猪饲料地,还分了大约有三分闲散地。所谓‘闲散地’就是小块地或者短地头,生产队不好种的。光这些地的收成,就足够我吃得了,队里再分粮食那就是有余粮了,哈哈!”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
刘玉林看到老师的心情如此豁达也就放心了。在交谈了几句后,只见张择儒又有些伤感地说:“最让我遗憾的是,我们辛苦了几年培育出来的小麦新品种,还没来得及命名和推广,大跃进中被几个马虎社员,在打麦场上和其它品种的小麦混到了一起,被缴了公粮,已经完全消失了。”刘玉林急忙安慰老师说:“老师不必难过,以后咱们再搞,现在由我主持工作,什么事都好说。”张择儒比较欣慰地说:“那好,我刚才正在查资料,看能否利用杂交方式使高梁和玉米提高产量。”“太好了,您可以研究一下,如需要县里配合的,我们会大力支持。”刘玉林高兴地说。最后又鼓励和安慰了老师几句,然后依依不舍得走了。
在一次局里的碰头会上,刘玉林悄悄的对王进业说:“王县长,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张老师调回局里工作呢?”只见王县长深思着说:“我何尝不想把他调回来呢,可这事恐怕不好办啊!等等吧,我和刘书记商量一下再说。”
终于等到了一次合适的机会,王县长向刘书记说:“刘书记,你看现在已不是五八年那样的极左形势了,咱们是否可以把张择儒调回局里工作呢?”刘书记想了想说:“已经改造了好几年了,按说可以回来了,可是上级没有这方面的文件,也很难办。”王县长说:“咱们局里确实需要他,你看这样做行不行,他的身份一切不变,仍然是在农村生产队改造,不发工资。咱们仅是借用,口粮还在他原来的队里分粮食,只发给他一点生活补助费,你看怎么样?”刘书记听了很高兴:“好,这种方式很好,既不违反原则,又解决了我们局的现实问题,使老张也有发挥特长的余地了。”刘书记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又说“这事也别着急,等开县常委会的时候统一一下意见再说。”
在一次县委召开例行的常委会,在会议的最后,刘书记提出了关于“借用”张择儒的事。有一位叫高力钢的副书记提出了异议,他说:“张择儒当年是一个恶毒攻击我们党和社会主义的一个极右分子,甚至说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当初没有把他判刑而只定了个右派,已经是够便宜他的了。他这种人改造多少年,恐怕也难改变他的内心思想,要让他来县里工作我认为不妥。”
刘书记解释说:“他当时提意见的方式虽然有些过激,不过我们确实也有些问题是客观存在的。现在借用他,是为了利用他的特长为我们工作,同时也好在我们的直接监督下,使他更好的得到改造。”王县长也说:“我们可以在工作中加大对他的改造力度,使他彻底地改变思想。”高力钢书记还是坚持己见:“如果你们都同意的话,我只有保留意见。”说完怏怏而去。
张择儒自从回到县里是日以继夜的工作,原来他只能在高家屯的地里转悠,现在可以到全县任何地方收集情况采取措施,他并不在乎什么名分,他觉得只要有工作干就可以,这样能使自己的知识得到发挥利用,他就感到欣慰,他也可以和家人住到一起了。
自从爸爸回到家里来住,小兰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可以天天看见爸爸那慈祥的面孔。张择儒确实对女儿非常的疼爱,他觉得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女儿造成了很大的痛苦,所以他要付出十二分的爱来弥补对女儿的亏欠。
有一次下午放学后,小兰和天昊又相继来到大柳树下,天昊拿出笛子吹了起来。小兰听着那优美的音律和那动情的曲子,不由的哼出声来。天昊看到小兰今天心情愉快,就说:“小兰,你唱,我给你吹笛伴奏好吗?”
“好哇,咱们唱什么?”
“先来‘一条大河’吧。”
于是两个人一个唱一个伴奏,就唱了起来,尽管他们吹的唱的都不标准,但是他们的心情却非常兴奋。唱完了“一条大河”,又接着唱“在那遥远的地方”,随着是电影插曲“柳堡的故事”,“芦笙恋歌”……
两个人长时间沉浸在优美动人的歌曲中,天昊边吹着笛子边看着小兰,只见那美丽俊俏的脸颊白嫩而略带红润,两只大眼睛特别有神,清脆嘹亮的歌声,从那微露着雪白牙齿的小口中飞出。
在不知不觉中,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等到感觉有雨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在微风的侵扰下有些凉气袭人。虽然有些寒意,但是两人却没有离去的意思,为了抵御凉风,他们背靠大树。
两个人只从认识以来,还没有这样在一起纵情的歌唱过,他们自己可能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两个人的“心”贴的越来越近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鸟儿回巢了,鸭子回窝了,天昊和小兰此时才觉得该回家了。两个人并肩回到学校,小兰回到教师宿舍的家,见爸爸妈妈已经等得着急了,妈妈刚想责备女儿干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可是看见女儿那愉快的神情,她不想扫女儿的兴。因为小兰长时间在学校受到的歧视使女儿一直是郁郁寡欢,好不容易今天有了笑容,这使当妈的非常高兴。欧阳兰歪着头面带微笑着说:“我女儿今天在哪里玩地这么高兴?”
“我和天昊哥哥去池塘边唱歌了,我唱他吹笛子伴奏,我们精神投入的居然都没觉得天晚和下雨。”
“好哇,经常跳跳唱唱,可以陶冶情操忘却烦恼,这是好事,希望我女儿以后要坚持下去。”爸爸也说:“天昊是个好孩子,你们在一起爸妈放心。”小兰得到爸爸妈妈的好评,更高兴了。
天昊回到宿舍,看到同学们有地在看书学习,有地在玩扑克或聊天。大家看到天昊湿漉漉的,还回来的这么晚,都有些好奇。于是就开玩笑地问:“干什么去了天昊,摸鱼去了吗?弄得这么湿。”还有地打趣说:“去拜龙王爷了吧?你的学习已经在前几名了不用再祈祷了。”天昊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默默的躺到了自己的铺位上。他闭着眼睛,刚才的一切好像一组幻灯片总在眼前晃动。
他和小兰在一起同学三年了,天昊都是以大哥哥自居。他认为,他俩在不满十岁时就见过面,尤其是张叔叔在爷爷家住的时候,经常给他讲故事逗着他玩,自从来村里长期住下以后,就经常给他辅导功课教他知识。
他现在照看张叔叔的女儿是很正常的,在她不愉快的时候开导她,寂寞的时候,就约她一起聊天,谈论电影里的故事情节和各种人物,想法逗她开心,他觉得这很正常。可是为什么今天觉得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呢……
天昊望着房梁回想着这一切,不知在什么时候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一会,他又在朦朦胧胧中和小兰来到了池塘边,细长的柳树枝在微风中不停地摆动,一群群的鸟儿飞来飞去,还是那几只鸭子慢慢地游过来,仿佛是想来听他们歌唱。于是,小兰开始唱起来,可是他却忘了带笛子,于是他就大声加入到歌唱中:
“阿哥,阿妹,情义……”
“哎,哎!谁呀?”
“半夜里嚷嚷什么!还要不要人睡觉啊!”
这一声吼叫把天昊从池塘边拉回到宿舍里,他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揉了揉,自知理亏也没作声,只是慢慢回忆着那甜蜜的一刻——白润俊俏的脸颊,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么活泼动人,再加上那甜润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