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二遍的时候,徐大辫就起床了。她到鸡窝里摸到一只老母鸡杀了,拔完毛洗干净,把鸡剁得碎碎的,唯独两条鸡大腿没有剁碎。他又找到生姜和大蒜,洗好切碎备用,然后出去抱了一梱稻草进来。徐大辫把稻草塞进锅堂里点燃,起身又挖了一勺猪油放到锅里熬。
张洪武被徐大辫掏鸡窝的声响惊醒了,穿好衣服,也来到厨房。厨房锅里,猪油已经炸得啪啪响。徐大辫站在锅台边把生姜和大蒜放进锅里。稻草火易燃,但是不熬火,徐大辫把鸡肉倒进锅里,翻炒了几下,锅堂里就没有火了。张洪武赶紧走到锅门口,蹲下来去续火。
爸,你怎么起来了?徐大辫问。
你掏鸡窝那么大动静,俺能不醒吗?张洪武回道,然后问,你今天起这么早,还杀鸡,这是……
给你儿到镇上要官去。
你去要官,跟谁要?
爸,你别管。
俺不管?张洪武想,儿媳妇从来没有跟外人接触过,她去哪里找人要官。她抬头看看锅里的两个大鸡腿,就用两条鸡腿要官?不对,两个鸡腿也太没诱惑力了,张洪武想着想着,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张洪武心中说不出来的郁闷。他暗自叹息,俺张洪武无能呀!他又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张家的兴旺该到头了,认命吧,不能再让儿媳妇去被糟蹋。
俺要管,张洪武倔强地说,俺们家不当这官了,你也不能去要官。
爸,俺不去给他要官,他会打死俺。
不怕,有爸在,他不敢打你,俺等一会就去治他。
爸,你治得了他,你能治得了俺妈吗!不给他要到官,俺们爷俩都没好日子过。
徐大辫的这句话,彻底把张洪武说蔫了。张洪武低下头,默默地不做声了,他一把一把地往锅堂里添柴火。
鸡肉的香气,跟着水蒸气,顺着锅盖四周冒了出来。徐大辫掀开锅盖,把和好的面团,揪成一块一块的,然后用手拍成面饼,面饼一半搭在鸡肉上,一半贴在锅壁上。锅壁四周上贴满了饼,徐大辫又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盖上锅盖继续煮。
天亮了,鸡肉熬烂了,馍也煮熟了。徐大辫挑出两块鸡大腿,又揭了几块馍,用塑料薄膜包好,揣到怀里,对还低着头坐在锅门口烧火的张洪武说,俺爸,俺去镇上了,你趁热吃饭吧,锅底你煨着火,等一下喊俺妈和他们爷几个起来吃饭。
张洪武没有说话,低着头挥挥手,说,你去吧,别管俺。
小鸡贴馍,是河湾里的一道名吃。徐大辫做的小鸡贴馍,在河湾里数一数二的好吃。张洪武也最喜欢吃儿媳妇做的小鸡贴馍。每次徐大辫做小鸡贴馍,张洪武都吃涨得打嗝。今天,再好的小鸡贴馍,他张洪武都没有胃口。徐大辫走出了厨房,张洪武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上打了几巴掌。
徐大辫来到北大坝,没有看到诗旺的影子。这个诗旺,不会是忽悠俺的吧?徐大辫心里犯起了嘀咕,家里的那口子,对诗旺做尽了坏事,诗旺不会是为了救俺,而随口说说的吧。
徐大辫在大坝桥上,不停地挪动脚步,时不时抬头向村里往。村口终于有个骑自行车的人影出现,她心里窃喜,诗旺来了,肯定是诗旺。来人骑着自行车到徐大辫近前,对他喊,他婶子,大清早你在这里干吗?原来是张凯。
俺去赶集,徐大辫回道。
张凯下车,说,那俺带你去吧。
俺不急,俺等人呢,你先去吧。
等人?张凯仔细看了一眼徐大辫。徐大辫脚上穿着黑色高跟鞋,腿上套着灰蓝色牛仔裤,红色的衬衣把两座高山箍得紧紧的,要不是罩在外边的青蓝色牛仔褂,两座山峰真的会蹦出来。张凯的小心脏跳动的节奏突突地加快了。在张凯印象里徐大辫总是灰头土脸的,现在的徐大辫,脸上洗得白白的,大眼睛好像都会说话,还有那高鼻梁,红嘴唇,张凯瞬间看傻了。一股风吹来,夹着浓香是雪花膏的味道,迎面把张凯吹醒了。你……你等谁?
徐大辫毫不掩饰,说,俺等诗旺。
哦哦,那你等他吧,俺刚刚看到他在邮河山家门口呢。张凯说完,踏上自行车走了。
张凯走了,徐大辫又将牛仔褂抱紧,把里面的鸡腿和馍往胸口处推了推。
不一会,诗旺和邮河山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过来了。
邮河山在前面,没有停车就对徐大辫说,你坐诗旺的车吧,他年轻,有力气,让他带着你。
诗旺放慢了车速,徐大辫侧身坐在诗旺的后车架上。刚骑下桥,徐大辫在诗旺身后轻声问,你吃早饭没有。俺没吃,等一下到镇上买几个包子吃。俺给你带早饭了,你下来让俺骑,俺带你,你吃。
诗旺停下了车,徐大辫也跳了下来。徐大辫从怀里掏出塑料薄膜包,递给诗旺,诗旺把自行车靠在自己腰间,接过徐大辫递过来的塑料薄膜包。诗旺揭开包,里面的鸡腿和馍还热乎着,哇塞,诗旺喊了一声,你做的小鸡贴馍?
是俺亲手做的,你尝尝。
不用,你做的小鸡贴馍远近闻名,诗旺说着,对还没走远的邮河山喊,五爷,等等,吃了小鸡贴馍再走。
俺专门给你吃的,徐大辫又小声说。
俺用你的小鸡贴馍给你男人换官做。
徐大辫没有弄懂诗旺的意思,只能听诗旺安排。他们推着自行车,赶上邮河山,给邮河山分了一块鸡腿和馍。
诗旺一行到了镇上,邮河山带着诗旺和徐大辫,来到付文学的商店。诗旺不知道邮河山要干吗,问,五爷,来这里干嘛?
邮河山唉了一声,说,手上没有点货,说话也不硬气呀。
诗旺秒懂,说,俺没带钱。
钱呀,俺带了,俺一个春上挣了一千块钱,家里留两百快钱留着午收和买化肥用,剩下的还够两条中华烟钱。
俺以后有钱了还你,诗旺说。
要你还什么还,你有几个碎银子,俺还不知道?
等俺回家问俺爸要了给你,徐大辫也说。
也不要你们家还,你们家的钱,也被灵儿造败完了,就算俺还你公公一个人情了。
付文学是老江湖,他知道整个双桥镇的人,特别像邮河山和诗旺这样穿戴的人,是抽不起中华烟的。他把烟卖给邮河山,然后问,送几个人?
两个,邮河山回道。
付文学拿出两个黑色塑料袋,把烟包了起来,然后传送经验给邮河山,老邮,送的时候,不能直接说,假意把这玩意丢在他那里就行了。
邮河山还真没想到怎么才能把烟送掉,付文学指点迷津,邮河山感激不尽。他从口袋里掏出渡江烟,抽了一根给付文学,说,这得感谢你老付。
付文学接过烟,又疑惑起来,问,老邮,这诗旺不是已经选上村长了吗,而且那天,你们村的妇女主任,也替诗旺送过人情了,不过盛书记那次真的没收,怎么还要送人情。
老付,不瞒你了,这次是为了俺们村的计生专干的事。
谁又想当专干?
张竹心。
啊……付文学一下子也愣住了。张竹心和诗旺的事,那不是新闻的新闻,镇上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何况付文学,他这里就是新闻汇集中心,他当然知道,可是他搞不明白,邮河山和诗旺为什么会为张竹心求官。
到了镇政府,邮河山对徐大辫说,你等一下要哭,使劲哭,边哭还有边喊干爷,一定要把盛书记的心哭软。
诗旺把两条烟分给邮河山一条,然后拿着一条烟去了陈继海的办公室。
陈继海跷着二郎腿,正在悠哉游哉地抽着烟,突然有人敲门,他赶紧一本正经地坐正了身子。谁呀,进来。
诗旺进来了,把手上的烟不经意地放着了陈继海的办公桌上。 陈继海看了看,呕喉一声,你小诗旺,官还没当两天,就学会了这一套?陈继海扒开塑料袋,惊讶地说,好家伙,还是中华,你诗旺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要不是俺跟你舅求情,你娘差一点就会饿死,还有钱送俺这么好的烟。
诗旺看着被揭穿了,也不装了,说,陈主任,这烟不是俺送你的,是邮五爷送你的。
那个邮老五,出了名的扣逼手,今天要送俺烟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俺也不知道,俺是被他拉过来赔斩的。
那好吧,不是你送的俺就要,不然,你小丈人知道俺收你的烟,不把俺的皮扒了才怪。不过,见者有份,俺分你一半。
俺不会抽烟,不要。
不会抽,不能学吗,你酒都学会喝了,烟还学不会。
俺学会了,也没钱买烟抽。
你个小笨蛋,当了村长,还愁没有烟抽,陈继海命令起诗旺,拿着!
恭敬不如从命,诗旺接过陈继海分给他的五包中华烟,分别装进自己的几个口袋里。
邮河山带着已经满脸泪痕的徐大辫来到了盛畈的办公室。盛畈起身迎接,他还是老路数,赶紧给邮河山他们泡茶。邮河山也是按着付文学教的套路,趁着盛畈转身去拿茶叶,把塑料袋放在盛畈的办公桌上。邮河山进门,盛畈就看到他手里的塑料袋,盛畈转过身,看到塑料袋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他假装没看见,问,老邮,你今天怎么来了,这女孩是谁家的?
邮河山回道,这是你干儿媳妇。
啊!灵灵对象?徐大辫跟着邮河山进来,盛畈没有仔细去看她,按着惯例,跟着村干部一起来的人,肯定都是来求自己办事的,而且是非他出面办不了的事,他万万没想到竟是张竹心的老婆,自己的“干儿媳妇”。俺滴孩来,你怎么来了,盛畈把第二杯茶递给徐大辫。
徐大辫没有去接茶缸,而是使劲地揉眼睛,而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盛畈一边安慰徐大辫,一边把目光转向邮河山,老邮,这是怎么一回事?
邮河山说,俺说不出口,你问她自己吧。
盛畈把茶缸放到办公桌上,说,怎么回事,快说,有干爹给你做主。
徐大辫哭得更厉害了。徐大辫边哽咽着说,他打俺,边准备脱衣服给盛畈看。盛畈赶紧制止,说,你说,俺相信你,快说他为什么打你?
他要俺找陈主任,要俺……
唉,邮河山没等徐大辫再往下说,就接过话说,灵灵想当计生专干,就想出馊主意,要大辫出面找陈主任。
盛畈听明白了,随口说,那个畜生,跟他爷一个德行……盛畈觉得自己有点失口,马上改口,都是官瘾大,俺马上叫陈丕去把他抓来,关他几天,他就老实了。
邮河山赶紧说,别别,盛书记,你又不能关他一辈子,他出来不还是要打大辫。
那怎么办,盛畈反问邮河山。
他想当专干,你就让他干呗,反正俺们村还缺个专干,而且他也是这块料。
盛畈气哼哼地说,他想当,就能当了,他跟诗旺是死对头,诗旺怎么能同意?诗旺不同意,以后,你们村的计生工作怎么开展。
诗旺同意,邮河山说,俺们早上就开了个两委会,诗旺也是同意了的。
盛畈还没消气,赌气说,你们都同意,还来找俺干吗?
俺们村两委同意了,也得报到你这里呀,邮河山继续说,再说还有陈主任呢,也得他同意呀,也许他们两个已经约定好了的呢,这大辫,不就……
你别说了,俺懂了,盛畈说着,冲着外边喊,去把陈继海喊来。
陈继海和诗旺分赃后,聊得正酣。一个女文员开门把头伸进来,说,陈主任,盛书记喊你。什么事?陈继海问。不知道,女文员回道,不过你要小心点,他老人家好像火气很大。
陈继海一脸懵逼,他拉着诗旺,一起到了盛畈的办公室。盛畈涨红着脸,指着徐大辫问他,这个女孩子,你认识吗?
陈继海揉揉眼睛,说,这不是大辫吗?
你认识她呀,盛畈没好气地问。
她是灵灵对象,俺怎么不认识他。
你和灵灵干的什么好事,看看大辫被打得这样。
她挨打关俺什么事?陈继海不服气。
你问她,盛畈还是没消气。
徐大辫没等陈继海问她,又哭了起来,他让俺陪你……
陈继海一听,差一点暴跳起来,他鼓噪着眼说,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党纪国法,俺陈继海是退伍干部,是个共产党员,如果俺有过这样的想法,天理不容,党纪国法不……
别啰嗦这么多,盛畈打断他的话说,你说怎么解决吧。
陈继海余怒未消,俺去把他抓来,打死他个畜生。
盛畈说,你又不是街头流氓混混,你去打死他?
那怎么办?陈继海反问盛畈。
看着时机一到,邮河山说,他无非就是想当个专干。
陈继海还在赌气,相当,也不让能他当!
唉,不让他当,让谁当?邮河山激将陈继海,难道还让诗旺回去当专干?反正他也是这块料,俺们村两委也都是这个意思,就让灵灵当专干。
陈继海看看诗旺,诗旺点点头。陈继海又望望盛畈,盛畈默许。你们都同意了,陈继海说,那俺还有什么话说!
邮河山出了镇政府,对诗旺说,你们两个先回家去,俺从崇明岛回来,还没顾得去看看俺小外孙呢,俺去闺女家过一天。
出了双桥镇,过陈大郢,再到陈小郢,中间是三四里地的庄稼地。诗旺骑车带着徐大辫,行驶在庄稼地中间的大路上,路途上有一条水渠,渠上有桥。到了桥北头,诗旺使劲地蹬着自行车,徐大辫突然抱住诗旺。
诗旺赶紧用一只手搬徐大辫的手,说,表嫂,别乱来,光天化日的,别被别人看到。
徐大辫不愿意松开手,说,怕什么,现在是正值中午,又没有人。
诗旺还是一只手用力地去搬徐大辫的手,另外一只手却没掌好车龙头,自行车晃悠了两下,两个一起在栽倒在桥上。
诗旺赶紧去拉徐大辫,徐大辫顺势又搂住诗旺的头,说,诗旺,俺以后就是你的女人了,你想什么时候要俺,俺就什么时候给你。
诗旺把徐大辫拖起来,自行车却滑到了桥下。诗旺用力搬开徐大辫缠在他脖子上的手,跑向桥下去推自行车。
五月之前,水渠是不会通水的,桥下也没有水。诗旺跑到桥下,看了一眼桥洞下,他吓了一跳,原来桥下有一个人翘着屁股在拉屎。那人转过身,把食指竖在嘴边,嘘着小声说,俺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凯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哪样,俺都没听到,赶紧上去。
诗旺,要不要俺下去帮你,桥上的徐大辫在喊。诗旺咂咂嘴,然后把自行车推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