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米就是玉米,也称包谷或老棒子。在东北,内蒙都称作苞米。在内蒙待的年头长了,入乡随俗也就难以改口了,这也算是接受再教育的成果吧。

      两麻袋苞米有什么稀奇?几百块钱的事,还值得写篇文章宣扬,这两麻袋苞米可非比寻常,也不是用钱能衡量其价值。这是五十多年前,我下乡无数经历中的一段往事,在那粮食统购统销的年代,苞米也就是8分钱一斤。粮食不能随意买卖,有粮食只能卖给国家粮库。居民户有粮本,细粮票,粗粮票,食用油票。农民户的口粮由生产队严格掌握。我们知青当年要回家,就得把一部分苞米卖给粮库,然后,拿卖粮证明去粮食供应站换全国粮票。那年代,不要小看这两麻袋苞米,有!也可能救一家子的命。没!也许要一家子的命。

      这不是在写小说,更不是在编故事。这是我当年亲历的一段往事,一直铭记到如今。为什么?应该说那是一段恩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怎么报先且不论,牢记于心是最起码的为人之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且说我慢慢道来。

     吃苦受累熬过两年多的插队生活,终于盼来一个好消息。从知青里选拔,抽调到机关企事业单位,参加正式工作。沉寂许久的心,被搅和的激动不已,既然回北京无望,有个稳定工作也是不幸中之万幸。大家都翘首以盼,谁能走由队里说了算。那时候,谁也不敢请客送礼走后门,只能静静地等待。

      第一个指标下来,队里研究给了我,到公社给卡下来了,第二个指标,又把我报上去,结果还是刷下来了。第三次是小学教师,公社通过,旗里说要高中生,初中生不行,又没戏了。第四次是矿山,报了李金铎和我。公社知青办主任对大队书记说:“你们队里没有别人了,怎么每回都是他?”书记说:“对了,他不能走,谁也别想走,这次不批,下次还是他。”说实在的,矿山真不愿意去,不过,队里这么给我使劲儿,我也不能打退堂鼓呀。看几次未能被批准,这里面一定有事。我必须抽空儿去公社看看。

      好在我们队里离公社就是几步之遥,我推开公社知青办的门。往里一瞧,仔细辨认一下办公桌后坐的那个人,瞬时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刚刚下乡那年,公社几个领导到队里看望知青。因为棉衣一直没发,大家挨着冻,心里有气,我和他拌过几句嘴。我早就忘到脑后去了,没想到他还挺记仇的,在这等着我呢,既然这样也就别客气了。

      他抬起头,看看我说:“你是哪个屯子的?找谁?有事嘛?”

      我说:“我是中心队的知青,有点事想问一下。”

      他略沉思了一下说:“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说:“抽调,队里给我报了好几回,都让你们给打回来了,我就想知道是为什么?”

      他看我有点急眼,生怕知青犯浑。打起官腔说道:“公社知青办就是执行单位,具体什么事由公社党委开会决定,至于因为什么?我们这里不清楚。”

      他看看我又接着说道:“你是姓董吧?这次你的抽调批了,回去准备一下,等通知吧。”

      他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你还有别的事嘛?”

      我说:“这次我们队里抽调两个人,能不能把我们两人分到一起,相互好有个照顾。”

     “放心吧,这事一定给你办到,小哥俩在一起,好有个伴。”他乐呵呵地说。

       还是岁数小,没有社会经验,一肚子气来的,两句好话给哄乐呵了。

        两个月以后,金铎的通知来了,分到孟恩套力盖银铅矿。说好一起怎么没我呢?接下来好多天都在郁闷中度过,到队里去问,队长说:“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人家胡弄你,你也当真。没事,再等等吧。”

       从春播等到快秋收了,通知终于来了,分到佈敦化铜矿。接到通知,大家都为我高兴,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又往北走了一百多公里,离北京越来越远了,独自一人离开集体户同学,离开这个刚刚混熟的村庄,以前的努力将化为乌有,一切又将从头开始,前途渺茫。

       那些天,精神有些恍惚,转粮食关系的事让人头疼不已。农业户转粮食关系,要将你的口粮卖到粮库,然后,拿着卖粮凭证去粮管所,办理粮食关系转移。我一查我的存粮,足足少了两个月的量。也就是说,粮食关系转为城镇户后,要晚两个月才能发粮票,那我岂不是要挨两个月的饿。真是让人愁眉不展,怎么办呢?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可这粮食指标比钱还要难。钱可以去借,粮食指标怎么借呢?和队里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办法?报道的时间一天天临近,迫在眉睫,也只有豁出去了,胆突地推开队部的门,探头看看。

      队长招呼我进来,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呀?我看你在门口转悠好几趟了。”

      我十分没底气地说:“没。”

      队长说:“有事就说,不要支支吾吾的。”

      我低着头,小声地嘟囔道:“我不想去了。”

      队长很诧异地问:“为什么呀?”

      我说:“我的口粮指标没多少了,粮食关系没法办。”

      队长,书记相视看了看,又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你去找柴保管,告诉他队里同意的,给你灌两麻袋苞米去办粮食关系。”

      困惑数日的难题,就这样一句话,迎刃而解了。当时愁眉顿开,连句谢谢都忘说了,乐颠颠地跑出了队部。

      找到柴保管,说明来意。柴保管二话没说,抽出两条麻袋,灌满两袋苞米,帮我扎上口,抬上牛车。我赶着牛车到粮库卖了苞米,拿着卖粮证明到粮管所,办理好粮食关系。我攥着卖粮的三十多块钱,兴冲冲地推开队部的门,说道:“粮食关系办好了,这是卖粮的钱,交给队里。”

     队长笑了笑说:“你小子就是实诚,钱就不要往队里交了,你拿着做路费吧。”

     一句话如同一声雷,轰响在心头。人在走投无路时,有人拉你一把就是天大的恩情,这句话我一直牢牢记住心中。三十多块钱,现在说不算什么,可那时候,在庄稼地里刨上一个月,也未必能挣来。更何况还有那有钱也没处买的口粮指标。

      我真是被深深地感动了。两年多,远离了父母,亲人的呵护,人生在陌生的环境中独立地成长,经受社会风浪的洗礼,让胆小懦弱走向坚强。从刚刚放下书包的学生,成了自食其力的社员。镰刀,锄头在手上磨砺出老茧。麻袋,扁担重压在肩上,从一开始的摇摇晃晃,到后来的健步如飞。人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砺,灵魂在苦难中洗礼。向生存的环境中汲取能量。向农民学习劳作的技能,学习生存的本领。做生活中的强者。

      我这么说,肯定会被扣上艰苦论的帽子。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社会资源来呵护。即使父母在身边,面对来自社会的各方面压力,也是无计可施。小鸟孵化出来,终究要靠自己来煽动翅膀飞翔。经历艰苦是人生的锻造与磨炼,在父母羽翼下,只能成为“啃老”一族。

      我始终坚信着,当年,正是那些识字没有你多,见识没有你广的农民,从他们那碗稀粥中,为你拨出了一份。是他们的朴实与善良,包容了我们,这是一份难以报答的恩情。

      两麻袋苞米是什么?那是曾经呵护你的一颗心!善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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