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文章题目,各位可能以为这是什么文化程度呀?就三个字还错了两个。剩一个瓜字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瓜——傻瓜。不要误会!千真万确就是这三个字,这种瓜当地就叫打瓜,确实是踩,用脚踩的踩,不是采摘的采。好奇怪的名字,又是打又是踩的,得罪谁了?有深仇大恨嘛?
打瓜是什么样子可能没有多少人见过,但说到打瓜籽就不会陌生了,超市和街边小摊都有卖的。平常聊天喝茶时,闹两把瓜籽嗑着。东北人管聊天称之为唠嗑,应该说与嗑瓜子有一定的关联。
打瓜是内蒙,兰州一带的特产,也是当时计划经济年代允许生产队种植的唯数不多的经济作物。种打瓜不用占用耕地,连草都不愿意生长的沙坨上,就可以生长。而且省工不需要什么锄草,浇水的。每年队里都在那沙荒地偷偷种一些,(沙荒地不在耕地指标内,不用交公粮,这种事当年万万不能让公社知道,要是知道了,这事罪名可就大了。)用于增加队里的经济收入。
刚下乡时,队里曾经特地给拿来半麻袋瓜,让我们尝尝,还特意交待瓜吃完了瓜子不要扔,交到队里保管员那里,瓜皮扔到猪圈喂猪。当时还琢磨呢,这农村人真会过日子,什么都不糟践。我们像吃西瓜那样,把打瓜也用菜刀切成几小块,刚要拿起来咬,队长进来就乐了,他说打瓜不是那个吃法,说着拿起一个瓜来,用手一拍就裂口了,然后顺着裂痕再轻轻拍几下,瓜皮裂成一个完整的环,用手一掰两半。先拿起半个瓜放在地上,把两手都放进去连抓带挠,我们好奇地望着问道:“这是在干什么呢?瓜瓤都攥碎成水了。”队长把两手在那瓜水里像洗手那样洗了洗,拿出来甩了甩,在裤子上抹了几把。然后又把手伸向另外那半个瓜,手在瓜中一转一掏,打瓜中间的瓜瓤就掏出来了,左手端着那半个瓜放到嘴边,右手拿着瓜瓤放到嘴里呼噜呼噜地大嚼起来。吃完那点瓜瓤后,就仔细地将瓜中瓜子清理出来,放到这半拉空瓜皮里说到:“咱们这里无论到那个队的打瓜地,瓜都随便吃不要钱,但是瓜籽要给清理好留下,瓜有的是,捡好的地方吃。”又说:“瓜地里没有水,吃瓜前都是拿个瓜,用那瓜瓤当水洗一洗手,就像刚才我那样。”多么神奇又奢侈的洗手方法。刚才还说会过日子抠门呢,这一看还真能糟践东西。大家学着那样吃了起来。就听着满屋都是叭,叭,叭敲击瓜的声音,敲不开就把瓜往炕沿上磕,劲儿使大了,瓜碎的七裂八瓣掉在地上,粘的是连泥带土的吃不成了,霎时间风卷残云一般,半麻袋瓜报销了,屋里瓜皮瓜子遍地,瓜里流出的水把地闹的都快和泥了。(屋里的地面就是土的)队长蹲在地上一粒一粒地从泥里扣出瓜子,我们说:“沾上泥都脏了,没法要了别捡了”。可队长说:“别废话,这都是钱呀,大家赶紧一块下手捡。捡干净了,明天带你们去打瓜地去看看”。一听有这好事,大家顿时来了精神。赶紧把这残局收拾利索。
第二天,吃完中午饭(当地有句名言叫:庄稼饭十点半。10点半就吃午饭,吃完饭能小歇一下,躲开中午天气的炎热,还挺人性化的)队长如约而至说:“别歇晌了,拿着锄头去打瓜地,然后直接上地干活”。一路上大家问这问那的嘴不着闲,走了快半个小时了,也不见瓜地在哪里。大家一个劲儿催问,队长始终回答就是两字:“快了”。穿过一片苞米地,眼前一下开阔起来,连绵不断的沙丘子一眼望不到边,远远望去沙坨子中间两块柳条耙搭起的一个人字型小窝铺,在光秃秃寸草不生沙丘上格外抢眼。窝铺旁边树着两根柱子,柱子上面搭着一根横杆,莫非是谁在这里练单杠呢?再走近一些才看清楚。有一个人双臂趴在横杆,两脚站在一个挺大的方形柳条筐里,像蹬自行车那样不紧不慢地踩着。傍边还有一个人不断拿起一个个球往筐里扔着,好奇怪呀!这荒郊野外干什么呢?运动会?篮球赛嘛?这投篮的篮筐也太大了,再说也没有放到地上的呀?再走近一些才看明白,往筐里扔的就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打瓜。整个打瓜地一眼望不到边,恰似一个布满地雷的战场,干瘪焦黄的瓜秧牵着圆圆的瓜蛋杂乱无章布满沙丘。好像一颗颗挂上弦的地雷,整个就是一个拉弦就炸的地雷阵。一头老牛拉爬犁在瓜田中慢悠悠地走走停停,赶爬犁的老板儿,紧随爬犁左右。不时弯下腰来摘瓜扔进爬犁上的筐中。 沙坨子上趟着沙土走,沙土直往鞋壳儿里灌,即要躲着脚下的瓜秧拌脚剌腿,还怕一不留神让瓜给拌个跟头。队长说:“谁也别空着手,每个人都抱几个瓜过去。”刚才还以为不让拿呢,碍着面子谁也没有敢动手,一听队长有令随便抱,这帮人顿时来了精神。瓜地瞬间乱了套,镰刀也撂一边不要了,有的随手抱起两个就跑,看见前面还有大的,就扔下手里小的又捡起大的。有的抱上两个还想再多拿两个,瓜上摞瓜不好拿,就把地上的瓜当足球踢着走。还有相互像打篮球似的传起来。有的干脆拉着瓜秧就跑,身后瓜秧上的瓜滚来滚去,不大工夫手上就感觉越来越轻了,回头一看瓜都掉了,就剩下几根瓜秧还攥在手里。队长看在眼里,心里这个后悔呀。这帮小祖宗真能折腾。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帮人破坏力如此强大。赶紧喊:“一人拿一个过去就行了,小祖宗们,那是打瓜不是踢瓜,千万别当球踢了”。 走到窝棚处,才看明白这地上的大筐究竟是干什么的,原来这个方型的柳条筐,大约有近两米长,一米宽,高半米。前下方有一个拳头大的小孔,小孔前铺着几块炕席。筐里站着一个人,两只脚上穿着一双球鞋浸泡在打瓜液中,泡得刷白刷白的,不停在碎瓜皮上呱唧呱唧地踩着,碾着,还不时往那小孔处用脚扒拉着,黑色的瓜子夹杂碎瓜瓤缓缓地淌向炕席上,碾碎的瓜汁液顺着筐的缝隙渗进久旱的沙土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活儿真好玩,大家马上跃跃欲试来了兴趣,也忘了是来吃瓜的,拿起瓜从远处相互传了起来,传到筐边时解着狠地往筐里砸去,砸的踩瓜人连躲带闪的一个劲儿地告饶,玩的兴起,是什么也不顾了,无论队长和筐中踩瓜人怎么喊,就是停不下手来,传瓜接瓜已经没有了兴趣,干脆拿起爬犁拉过来的现成瓜雨点般的砸向筐中,眼看着筐里就给砸满了,踩瓜人不得不跳出来。队长急的直蹦高拦也拦不住。爬犁里的打瓜都砸出去了,这场风狂雨骤的瓜雨才算收场。队长借此时机赶紧招呼大家:“你们不要玩了,不是来吃瓜的嘛?把筐里的打瓜捡好的拿到炕席上,倒出地方人家好继续干活,瓜敞开吃不要遭蹋,吃够了咱们好下地干活”。什么是好瓜也没有人明白,捡个大的拿吧,已经砸裂的掰开就可以吃了,整个的就各显身手了,这边一记铁砂掌,劈的瓜是纹丝不动,人确手疼的龇牙咧嘴。那边一记黑虎掏心,拳头砸进瓜中汁水四溅。实在砸不开就拿起来往地上嗑,也有心眼儿活动的拿来镰刀,用刀尖在瓜上划开一道口,轻轻拍一下瓜顺从地裂开了。伸进手在瓜里一个劲儿地搅和算是洗手了。掏出瓜瓤好吃就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不好吃扔在一边不要了,只要把瓜子倒在炕席上就可以了,有的还把瓜皮掏净扣在脑袋上。就这样连吃带玩,一个个吃得肚子圆圆的像个大皮球。蹲不下也弯不了腰了才罢休。看看都一个个快走不动道了,队长招呼说:“走吧,别吃了,再吃肚子要爆了,该去上地干活了”。
前往割地的路上,这帮人不论男女,都是一会儿一泡尿,一会儿一泡尿的没完没了。大家开玩笑地说:“队长,这浇地给记工分嘛”?队长回答道:“地都让你们给浇涝了,减产还得让你们包呢”。幸亏在荒郊野地外的庄稼地里,秋天的庄稼都挺高挺密的,要不然有春光乍泄的可能了。割地时还有人磨队长说:“明天安排我去踩打瓜吧,多有意思呀”。队长讲这一回就够够的了,再也不敢带你们去瓜地了。惹不起你们呀!
五十三年过去了,当年嗑打瓜籽在门牙上留下的两道沟,也随着门牙的下岗而消失了。但当年吃打瓜情景还在脑海里盘旋,打瓜的滋味还在齿间回味余香。离开内蒙返京后,虽然也有机会吃到打瓜,可再也没有如此痛快淋漓地吃过,这样的机会今后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