烀牛骨头的故事
现在,市场上一斤牛肉四十来块钱。说来赶上当年下乡时半头牛的价格了。当年,下乡在内蒙,经常有人问:“你们在内蒙,是不是天天都吃牛羊肉?”真是让人无语。其实,在内蒙下乡,牛羊随处可见,可要是吃到嘴里,那只能在梦里吧嗒吧嗒嘴。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冷库、冰箱。宰杀的牛羊没有存放条件,不能随意宰杀。基础母畜有指标,保障繁殖和奶业的需求,政策上不允许宰杀。公牛是耕田,拉车的主力,更舍不得宰杀。内蒙那里自古就有个习俗,宰杀牛羊必须是立秋以后,那时候牛羊膘肥肉香,也便于储存。基本上春、夏想见个肉星都难。
插队知青的生活更是艰难,头一年,生活由国家保障,吃供应粮,队里派人给做饭,烧柴由队里负责,我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第二年,就与国家供应脱钩了,一切都是靠自食其力了。一大堆生活难题摆在面前,无论哪一项都是迫在眉睫,好在队里对我们还是相当关怀的,帮助出主意,想办法,提高一些便利。选出一个人负责给大家做饭,工分由大家均摊,(也就是现在说的AA制)粮食和社员一样,口粮由队里保管,每月按量到粮米加工厂去领取。烧柴:搂柴火儿,砍枝子由男生负责,捡牛粪由女生负责。我负责伙食管理,因为在菜园子干活,顺便买个菜方便。那时候,口粮是有定量的,不能可劲儿吃,必须有人管理起来。不然寅吃卯粮可没有地方补去。队里每年春耕、夏锄、秋收都有农忙大食堂,全村的劳动力都到大食堂吃饭。再加上春节我们都回北京了,我们的小食堂也就是开不到半年。虽然,生活条件很艰苦,不时有些小问题出现,总体来讲,这个家住的暖,吃的饱,日子过的还比较平稳。
柴米油盐说是生活琐事,其实,人人皆此离不开,谁也不能超凡脱俗。这是一件天大的事,从古就有“民以食为天”之至理名言。记得当年,每人每年的口粮是650斤,这仅是毛粮。脱壳去皮,碾成米面能出成品粮,也就剩80%了。粗粮占绝大多数,90%是高粱米,少量苞米。小麦一年12斤,黄豆12斤。也就是说一个月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黄豆是用来榨油的,12斤黄豆也就是出二斤多油,这就是一年的定量。粮食还基本够吃,就是这食用油实在是缺少,有时候,想办法和队里要一些小麻籽,炒熟用擀面杖擀碎,用来熬菜吃。甭说那时候感觉就香的不得了了,就是不能多吃,常吃。那个小麻籽吃多了迷糊。倒是可以买猪肉熬大油,可我们集体户有一些特殊,23个人里7个回民,这民族习俗还得尊重照顾。
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镇里的屠宰厂卖牛骨头。哪儿能有多少肉呀?反正也没多远,抽个功夫去探查一下。到那里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说的牛骨头,是整个一头牛的骨架,从牛头到牛尾都有,就是没有四个蹄子,能看到挂着不少没剔干净的肉。一问价钱,两块钱一付。(现在买一根牛尾就要一百多)赶紧回去,赶上一辆毛驴车回到屠宰场,交上两块钱,一付牛骨头,整整装满两麻袋,乐呵呵地赶着毛驴车回到户里。把麻袋抬下了,先堆到墙角,准备吃完晚饭再收拾。不一会儿,上工的人们都回来了。一进食堂都吸溜吸溜鼻子,都不约而同地问着一句话:“晚上吃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大膻气味?”听说是牛骨头,各个都异常兴奋,急性子的扒着麻袋往里看。别看了,抓紧吃饭,吃完饭大家一起收拾这牛骨头。
农村的饭,没有四碟八碗,盛上一碗饭,舀上一勺子菜。也不用上桌,端着随便或坐或站,唏哩呼噜灌进肚子就算一顿饭。吃完饭,大家开始忙活。牛骨头从麻袋里倒出来,洗的洗,刷的刷,砍的砍,剁的剁,抱柴的、挑水的。这一锅肯定烀不下,要三锅才能差不多。不大功夫儿,滚滚翻开的锅里蒸汽腾腾,浓香的牛肉味弥漫在厨房里,刺激每一个人的味觉神经,垂涎一个劲儿地往回吸溜,要不然即将欲滴。当年屠宰的牛基本都是“老头牛”,没有半天功夫不熟。不像现在小牛养一年多,开始育肥屠宰,肉质鲜嫩开锅一会儿就熟烂。大火急烧,小火慢炖。不但要把肉脱骨烀烂,最主要是把骨头里的骨油熬出来,那要留着熬菜,炒菜吃呢。
突然,感觉这屋里怎么弥漫着一股煳焦味,一寻找原来火太旺,时间又长,炕头的炕席给燎煳了。大家七手八脚把行李挪开,炕席卷起来。甭说炕头就是炕稍摸着都烫手,看来,今天晚上这炕上没法住人了。大家也别熬着了,收拾收拾都去睡觉吧,灶膛里有炭火余热让锅里的骨头慢慢烀着,剩下骨头的明天接着再烀一锅。
第二天,牛肉汤烩了一大锅菜。很久没见荤星儿的大伙儿,狼吞虎咽地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还有人惦记着牛骨上的肉,一个劲儿地追问:肉哪儿去了?这过日子,也不能一顿全造光了不是,还得细水长流,再说这肉汤现在不吃了往哪里放呀。晚上收工回来,第二锅牛骨头也烀好了,一人半碗肉解解馋。后来,一算计,这一付牛骨头出了二十多斤肉,还出了二十多斤牛油,两大锅牛骨汤,虽然,膻气整整熏了两个月,但毕竟是有油水了。把牛骨头收拾到一起,拉到土产公司,又卖了三块钱。里外里白吃肉还赚回一块钱。
这么便宜的事,当地老乡为什么很少有人买呢?主要是烀牛骨头太费柴,这个地区又缺少柴草。再有,一年分一次红,平时老百姓手中难有现钱,有个头疼脑热,买两片止疼药,都要拿几个鸡蛋去供销社换,如此之困难,谁家又舍得去买牛骨头呢。我们这些知青不怕这些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人多劳力多,柴草两大垛,柳条枝子堆的有好几间房高,牛粪,苞米瓤子应有尽有。烧柴问题不用犯愁。
后来,这牛骨头又买过几回。都拿到生产队食堂的大锅里去烀了,那个锅真大,三、四个人坐里面洗澡没问题。据说是以前哪个寺庙里做饭用的。放进两付牛骨头也没问题,也不用担心烧糊炕席了。
一段往事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虽是生活中毫不起眼繁琐之事,但它教会我们怎样在艰苦环境中生活。留在心中的记忆是那样深刻清晰,那牛骨头的味道始终冲击着味蕾的细胞。虽然,大家还经常到饭店聚一聚,可再高档的饭店也没有当年知青饭堂里的热烈气氛,咀嚼不出当年津津有味的味道。
时间飞逝,往事如烟。转眼我们已是古稀之岁,苦涩的人生已是往昔,我们咀嚼的是岁月,品味的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