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科护士长刘贝对于丁红鱼的信任很快就超过了对其他人。她的家在上海,一年一次休假。这天,当她准备休假之前,她把丁红鱼找了去,对她说,丁护士,下个月你来替我。负责内科病房的全部护理工作,包括危重病人的监护,还要负责排班;白天全天在病房,不值夜班,但是夜里有事就得起来,行吧?
红鱼受宠若惊,一边点头,一边问护士长,我?行吗?
她还是个新护士,虽然内科护理上的东西都学过,但是处理紧急情况的能力肯定不如老护士们。护士长说,我看你行;这是科里党支部决定的。有问题多请教老同志。不怕,还有主任他们在呐……
丁红鱼就这么走马上任了。两天下来,她就明白了当护士长的难处。说是护士长,其实就是大管家,而且基本上管不了什么业务上的事,全是事务性的,诸如病人定期换被单、卧床病人的吃喝拉撒、医生、护士白衣的洗换、病人出院、入院手续的办理……等等等等。刘护士长在的时候,这些事情都可以支使值班护理员去做,她只需头脑清楚,指挥得当;可是一到了红鱼这儿,值班的老护士们就把身边的护理员把得死死的,让你一点儿时间都抓不着。红鱼只好亲历亲为。幸亏她年轻,不惜力,累不着。
一天,当她把新一周的排班表挂出来的时候,就有老护士当场问,这是谁排的?
话里话外带着不满。红鱼说,刘护士长走之前事先排好的。
那边一听,就不说什么了。
可是丁红鱼也喜欢这样的机会,这让她一下子就了解了病房护理工作的全部。比如有危重病人的时候,一些技术好的护士怎么排班最有利于抢救工作;比如哪些护士与哪些医生配合值班最有利于强弱结合,比如哪些事要在其他事之前解决,哪些事可以放在最后安排,等等等等。
另外,得益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孟革丹。红鱼的正常班给了他每天打电话联系的便利。他的电话很有规律,早晨八点前十分钟,他知道这是早饭后到内科的早会之间的空隙时间;还有下午六点前十分钟,他知道这是晚饭前的空隙时间。
每当这个时间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红鱼都自然而然地去接,即使知道是孟革丹,她也得接,因为如果让别人接了反而更麻烦。其实孟革丹也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一下,然后说说自己一天里要干的事情,比如开什么会,上午干什么,下午干什么,比如底下师里什么人来了,什么人走了等等。最初红鱼常常反问他,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那边孟革丹就会说,让你掌握我的日程,随时随地都知道我在干什么,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红鱼就说,讨厌。那边就说,丁护士,我不能带着一句讨厌过一天,你还得说一句好听的才行。红鱼挂了,他就再打进来,再挂,再打。于是她就只好说,好了好了,好好工作吧。那边才善罢甘休。这么来来去去只一两回,他们的事情不仅在内科,而且在全院都传开了,几乎人人都知道军里孟参谋在死追丁红鱼。后来就习惯了,他打电话来,她就听着,心不在焉地想着上班的事情。再后来,她就会在这个时间等在这里,免得别人接到了,又是一片流言蜚语。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刘贝护士长归队,第二天就上班了。早会前,人们三三两两地到了办公室。一个电话打进来,护士长自然而然地接了。
里边劈头盖脸就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觉,想你想得不行了。你得答应我一个事情,你必须答应我,我要娶你!
护士长温糯的声音问道,你要娶谁?
这边一屋子人,一听,立刻哄堂大笑。
那边哑了。半天,说,你是谁?
我是内科护士长。
哦,对不起!对不起!挂了。
早会上,护士长说,电话是为工作方便,没有急事的话,一般不要用办公室的电话。否则,万一有急重病人需要抢救,电话打不进来,就会耽误了,就是生命悠关的大事。
红鱼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响。心里说,又不是我让他打的,要说就说孟革丹去。
一个月里,孟革丹每个星期日都来找她,开着吉普车在小城里到处转。最初革丹说去公园,红鱼就说,谁跟你去公园,土死了。革丹说谈情说爱最好在晚上,花前月下。红鱼就说,想不到你这么酸。革丹不顾酸不酸土不土,坚持说,那就把车里这儿当成咱们的公园,咱们的花前月下吧。于是两人的交流就在车里。
有一次,红鱼终于问了他关于“革丹”这名字的来历。革丹一听她的判断就笑了,兴奋地说,没准儿还真是狗蛋变过来的,我也纳闷过我的名字。战争年代,他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日本鬼子扫荡,部队要上前线,父母就把他托付给当地一家老乡,留下一口袋粮食。当时老百姓“跑反”也非常艰苦,跑到东,一看,日本鬼子在那儿烧房子呐;再跑到西,一看,日本鬼子又过来了;每天疲于奔命,吃不着睡不了的。好不容易四十多天熬过去,家已是残垣断壁,人也死的死残的残。抗战胜利后,部队回来,四里八乡地找,才找到小革丹,那时他已是个三岁的小小子了,一身破烂衣服,光着个小脚丫,还特别拗,谁叫都不抬头。他妈妈扑上来抱住他哭,他就拼命抵抗,小胳膊胡抡一气,至今他妈妈的眉毛上边还有一块小疤,就是他当时打破的。他爸爸看了就说,好,真像我儿子!将来还是个好兵!
和孟革丹接触一多,红鱼的心里也没那么烦他了。有时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躺在床上,她会想,和曙光在一起的时候,曙光是老手,不轻易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情感;他是领路人,他知道该怎么引导她。从大沽回来的卡车上,他只问她,来吗?而不是“来吧”;他会使她自己主动,让她一上来就离不开他,他懂得如何呵护她,让她一下子坠入情网;而革丹就不同,他一开始就摆开猛打猛追的架势,自己一点后路都不留。正因为他是生手,他必然就常常要出错,她一生气,他就马上改,而且会再出错,他又马上改,这个过程就很好玩;两个人时近时远,时亲时疏,远的时候想近,疏的时候想亲,两边就都做努力;有时他想近的时候她就偏偏要远;他想远些,她又偏偏不让。一个月来,革丹快被她给折磨死了,可还是没得到任何承诺。
一天,革丹告诉她,他已经写信给他爸爸妈妈了,说他有对象了。
红鱼冷冷地问,是吗?你说是“对象”?谁呀?
革丹说,你呀。
红鱼说,做梦!
革丹说,难道你以为我还有别的对象吗?
红鱼立刻大发雷霆,说,谁是你的对象?你征求我的意见了吗?我答应了吗?谁让你说是我的?
革丹说,你如果不是我的对象,你还每次都跟我出来玩?
红鱼说,我是怕你在医院闹得影响不好,才跟你出去的。那好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再理你了。
果然,当革丹星期日依照前例又来找红鱼的时候,红鱼早已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孟革丹找遍医院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就是没找到,可是门口传达室却保证她没出过大门。这次算是把孟革丹气坏了。他索性坐在丁红鱼的宿舍里等,把小邱的一个星期天搅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走也走不得。当年休息日都实行两顿饭制,孟革丹熬到下午四点,是下午饭时间了,见红鱼还没回来,他真有点不知所措了。就这么走也太没面子了,可是不走又能怎么样呢?于是他提出,要请小邱出去吃饭,算是对今天的打扰赔罪。邱月当然不干,百般推辞,却最终拗不过孟参谋。她只好随着孟参谋上了车,可是车刚启动,却只听嘎的—声刹住了,丁红鱼站在了车头前面。原来她一直就等在停车场旁边的门诊部,看你孟革丹的耐心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邱月一见红鱼出现了,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跳下车就回去了。剩下他们两个冤家面对面。
革丹说,啊,红鱼,我还以为今天真的见不到你了哪。
红鱼嘲讽地说,没想到你居然能把小邱动员出来了,好大的面子啊。
革丹说,我耽误了她一天,想感谢感谢她。
红鱼说,是吗?不是又看上小邱了吧?
革丹急了,说,告诉你丁红鱼,我就是再混蛋,也不会在你身边找另一个对象!我对你一百二十个好,你都不动心,我刚刚对人家一个好你就受不了啦?
红鱼说,你怎么对我一百二十个好了?我一天不在,你就拉着别人去吃饭,是对我一百二十个好吗?
孟革丹听到此,松了一口气,说,红鱼啊红鱼,原来你还是希望我对你更好,是不是?我对你还能好,别说一百二十个好,就是一万二千个好我也能给你,可是你得让我知道你对我的看法……
红鱼说,没看法。
革丹说,上车里说吧,免得别人看见。
红鱼被他拉上车,却背冲着他。他伸手扳她的肩膀,她晃开他的手,不让他碰;他又去扳她的头,她又想甩开他的手。在双方剧烈的动作中,孟革丹一个铁腕扭住了红鱼的身子,狠狠地搂住了她的脖子。他对红鱼说,丁红鱼,我这是最后一次求你,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我就准备放弃了。我孟革丹从小当兵,十九岁提干,从排长干到团级参谋,等到二十七岁不娶,就是因为我一直没有见到我想娶的女人。直到遇上了你。可是,如果你并不觉得我是你想嫁的男人的话,咱们就只好吹了。强扭的瓜不甜。
红鱼还是不说话。革丹等了等,说,那就算了。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他松开紧箍着红鱼的手,红鱼却一下子歪在了他的身上,晕了过去。看到丁红鱼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孟革丹吓得没了主意。他推开车门大叫道,医生!护士!快来人呐!
门诊部应声跑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中年男的是医生。那医生熟练地解开丁红鱼的上衣,对孟革丹说,你回避一下。他听了听红鱼的心脏,说,没事,就是弱了点。你们刚才干什么来着?
革丹说,没干什么,就是说话说重了,吵架了。
那医生显然看出了他在撒谎,鄙夷地说,以后小心点。
孟革丹回到车上,紧紧地抱住了红鱼。他被吓得不轻,连声说,红鱼,我不是故意的,我绝对没有想伤害你。我是爱你爱得太厉害了。
红鱼在革丹的怀里,突然接触到久违了的男人的气息,猛地想到何曙光,想到他微带沙哑的声音和温柔的触摸,与革丹洪亮的受过军事训练的嗓音和猛烈强力的动作,两相比较,心里一团乱麻。她不能原谅曙光去找女王的行为,可是又怀疑自己是在借口逃脱责任。她答应过等他。也许十五年真的是太长了。她有些害怕。
这时,孟革丹的嘴唇探过来,就近印在她的额头上。红鱼再也没有力气拒绝他,任由他去吻着。接着,他的嘴唇又往下滑,吻她的眼睛,她的脸颊,最后,他犹豫了一瞬,就坚定地向她的嘴唇冲来。红鱼把头往下一压,坚决地拒绝了。在把嘴唇交出去以前,红鱼还要三思。她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行为是违背自己意愿的。尤其是女孩的嘴唇,就像贞操的最后一道防线,你爱了,需要了,才会愿意让另一个嘴唇接近它。
革丹遭遇挫折,有些意外,他抓住她的肩膀,推开一点,看着她,说,你真是太美了,可惜越是玫瑰越有刺。好,我不强迫你。我要等你真的想要我的时候才会碰你。
丁红鱼虽然刚刚被孟革丹差点儿箍得背过气去,但是他说的那些关于“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话她却都听到了。而接着的那场虚脱真正救了她,使她得以逃避当下就丧失孟革丹的风险。至于怎么对革丹表态,她还要好好想一想。
第二天一早,孟革丹的电话照常打来,仍然追问的是她对他的看法。红鱼此次非常郑重地告诉他,她会在这个星期里做出决定,希望他能有耐心。那天是星期一,护士长是星期二晚上回来的,星期三就上班了。星期三早会散后,护士长找红鱼谈话,先谈的是工作,后谈的是电话的事情,看来是早有人提前告了状。红鱼当时就表示接受意见,虽然打电话的责任不在她,但是起码与她有关。护士长问她能不能劝阻对方不再在办公时间用办公室的电话说私人的事情,如果她做不到的话,护士长说,可以通过组织。
红鱼笑了笑说,那最好。
最后,红鱼出门的时候,护士长加了一句说,丁护士,感情的事情要严肃啊。
严肃,这正是那天晚上分手时革丹对她的评价。革丹说,也许我太急于求成了,但是无论如何,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女孩,是一个对待感情严肃的人,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更加看重你,尊重你。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反复抉择。
曙光一切都好,有智慧,有魄力,有知识,英俊多情,是她的初恋。她理应像一切坚贞的女人一样,等他回来,耐心地等,王宝钏似的二十年寒窑地等,不屈不挠。
可是孟革丹近在身旁,充满活力和挚爱,具有真实的力量。他的野性,他的狂热,他的自信和优越感,他的紧追不舍,他的远大前途……这一切组成的集束手榴弹,一齐在她面前爆炸了。明显的,他是她身边众多男人中的佼佼者,他给她的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这就是现实,现实不容她推拒这样一个男人。这也是她不拒绝与革丹频繁约会的原因之一。倘若失去他,她就只有苦等何曙光,她还要等十五年之后做新娘。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那个时候。万一她等不到十五年,人老珠黄想嫁人了,她或许会懊悔,会想起孟革丹,一个疯狂地爱过他的男人。她现在的犹豫只是在曙光和革丹之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与其后来无奈之下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如现在就答应孟革丹。
护士长回来以后,平常日子里,红鱼再也接不到革丹的电话了。第二个星期天,革丹没有来。红鱼一早就抓紧时间在宿舍干自己的事情,洗衣服,写信,尽快做完,做着做着就怔住了,他怎么没来?
他怎么没来?不约而同,一旁在床上看书的邱月也问了一声。
红鱼笑了,说,瞧,老来老来,突然不来了,倒让人奇怪了。
邱月说,别着急,也许是给你准备嫁妆去了。
红鱼打她一下说,嫁妆是自己家里准备的,男方应该是准备聘礼……
邱月就问,红鱼,你和他定了吗?
定什么?
关系呗。
红鱼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不知道,我好像一直在等着一件什么事,一种外力,推我一把,否则我就是下不了决心。
你不会谁推一把就马上结婚吧?
红鱼一愣,说,什么意思?
邱月说,我看你和孟参谋越来越热乎。再说他年纪比你大那么多,八九岁吧,他还能再等上一两年吗?
红鱼想了想,说,真的,我还没想过。我可不想早结婚,好像自由的日子突然就没有了。自由自在的多好。
直到快吃下午饭的时候,值上午班的女兵小侯才急急忙忙地跑来告诉红鱼,上午有个人打电话来说不让她等他了,说那人在东北出差呐。
红鱼气得脸发白,一句话说不出来。邱月立刻问,你怎么才来通知?早干什么去了?
小侯说,我一下班就上街去了,忘记了,路上才想起来……
邱月说,真够戗!你!
那女兵走后,红鱼才缓和下来。邱月说,看来孟参谋猛打猛冲还是有效果的,终于让丁护士牵肠挂肚了。
十天以后,一个星期三的晚上,红鱼值夜班,正在治疗室准备晚间治疗。八点刚过,有人到治疗室里来,用浓重的鼻音说,丁护士……
红鱼怔住了,除了鼻音,怎么那么像革丹?她猛回头,果然见革丹就站在她面前。高高大大的,满脸带笑,眼睛直接盯到了她心里。革丹!你回来了?
革丹说,想我了吧?说着,就拉住了她的手。
去!她甩开他说,别胡闹,上班呐!
革丹说,我最喜欢看你假正经的样子。
红鱼说,谁像你,连假正经都不会。
革丹说,我真的不会。你看我们刚下车,我谁都不管了,连军长都不管了,直奔医院!看我老婆要紧!
讨——厌,谁是你老婆!
你说过这个星期答应我!
我只说这个星期给你答复。
答复就是答应。革丹说。
去去去!我上班呐!
革丹这时才嬉皮笑脸地说,我病了,给我点药。
红鱼这才注意到他的红鼻头,就笑了,说,你什么时候都没今天这么好看。
革丹认真了,忙跑到镜子前面看自己,一看就明白了,说,哎?谁的酒糟鼻子长到我脸上了?
红鱼笑了,说,自己的鼻子都不敢于认了,别人还敢看吗?她拿出一包APC药片递给他,说,一天三次,一次一片。
革丹拿起APC看了又看,说,哎?怎么没有板蓝根?我看军长他们都吃板蓝根啊!特别顶用,一吃就好。就是从你们医院这儿拿的……
红鱼从没有听说过什么板蓝根,而且病房日常用药只是最基本的。革丹看看真的没有,就接过红鱼递上的开水,把一片APC一仰头吞了下去。还给她水杯的时候,他趁机狠狠地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俩人约好第二天下午见面,革丹就匆匆走了。
被人惦念着的感觉真好。革丹不管不顾的劲头,带着男性的蛮横和固执,最初只是令红鱼感到刺激,如今她才发觉,好久以来,她实际上是渴望这一切的。她喜欢被人追求,喜欢被人追求的过程和感觉,她希望这种感觉长久地保持着,甚至希望对方被三番五次地拒绝以后仍然坚持追求,直到永远。但是实际上,明天就必须做出回答了,答应他?还是不?
第二天下午,革丹来接红鱼。红鱼特地去门诊部的药房要来一盒板蓝根,交给了革丹。
上了车,红鱼问,今天咱们去哪儿?
革丹说,跟我来吧。
吉普车进了城,绕了大半圈,直接进了军部,在尽里边的一座二层小楼前面停下。
革丹说,到了,我的行宫。
红鱼说,干嘛来这儿?
革丹说,让你看看我的生活环境。
红鱼紧张地说,不,我不去。
革丹说,正好同屋的朱参谋下部队了,他不在。
红鱼说,那我更不去了。
革丹的语气越来越像哀求了,他说,你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真的,我就是为了让你更全面地了解我。真的,来吧。
红鱼下了车,跟着革丹上了二楼,进了楼道中部的一个房间。这是革丹的宿舍,两张床铺各占一面,陈设简单,异常整洁,带着明显的男人风格,一看就知道主人是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强的人,而且具有长期军旅生活养成的好习惯。革丹拎来一把椅子放在房间当中给红鱼坐,自己就站在她的身旁,骄傲地随着红鱼的目光看来看去。
终于忍不住了,他问,怎么样?通过审查了吗,老婆?
红鱼说,我都说过了,不许你再叫我老婆。
革丹弯下腰,认真地问,真的吗?结婚以后也不让叫?
红鱼说,对,就是不让叫。
革丹狡猾地笑了,说,哈哈,什么都不叫我也知足了,因为你已经答应和我结婚了!
红鱼也自知失口,忙解释说,不是!我可没答应!我的意思是说,如果……
革丹蹲下来,就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红鱼,别再考验我了,该告诉我你的真心话了。我等了好久了。
红鱼知道此番是真的躲不过了。她已经准备好对他说她是喜欢他的,可是接下来她该怎么解释以前的事情呢?为什么以前不肯答应他?她曾经的顾虑是什么?
革丹见她仍在犹豫,又说,你还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对你的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到底还担心什么?
红鱼终于想起邱月的担心,于是叹气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这么快就结婚。你比我大八岁多,你肯定不能再等了。可是我呢,刚刚工作,我还不到二十,我不想马上就走所有女人早晚要走的路。结婚不到一个月就怀孕,不到五个月肚子就大了,然后生孩子,喂奶,然后再生,再喂奶,一辈子就完了。
革丹呆呆地望着她,半天半天才说,我简直不能把你刚才说的那个样子想象成是你小红鱼!太可怕了!我绝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你是我的小宝贝,是我的小妹妹,是我的小亲亲,我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小蜜糖!他双膝跪地抱住她,说,嫁给我吧,我保证要让你自由自在地还像小姑娘一样地生活,你想生孩子就生,不想生就不生,只要我们俩在一起,我就足够了!答应我!答应我!快答应我!
红鱼终于点了点头。
革丹欣喜若狂,一把就抱起了她,在空中抡起了圈子。红鱼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屏住气,直到他把她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他俯身向她,说,这回得让我亲了吧?
他开始郑重其事地吻她,仪式般地将双唇重重地盖在她的唇上,吸住它们,然后再放开,再把它们重新分开,反反复复,最后才找到它们的大门,打开,放入滚热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就像要把两个人合二为一。
这时,有人敲门,砰砰砰。还有人喊着,孟参谋,开门!
孟革丹答道,什么事?
开门!外面人坚持着。
革丹说,有事就说,我忙着呐!
外面人说,用用车,我去一趟高炮师,一个小时就回来。
孟革丹一听,立刻就大骂起来,说,你他妈的用车找车队去,敲我的门干嘛!不给!去!滚蛋!
外面人也骂道,操!这小子,什么狗脾气又上来了?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红鱼乘机坐起来,靠在革丹的背上,大口喘着气。
革丹就笑了,说,这小子,坏了我的好事。他返身抱过红鱼,放在自己的腿上,手指轻轻地滑过红鱼的脸,细细地摸着她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然后是脖子、颈窝……他的手开始犹豫,这时,红鱼拉住了他。任凭革丹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起伏不定的胸脯,她说,以后吧。
临走时,红鱼到窗台上的镜子前整理头发,把小辫梳好,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尖叫一声。什么时候自己的嘴唇竟然肿出两厘米高,而且鲜红鲜红的,象实验室里剥了皮的小白鼠。刚才革丹吻她时,她只是觉得嘴唇火辣辣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革丹听她尖叫,也过来看,一看就笑了,说,咱俩越来越相配了,一个是酒糟鼻子,一个是香肠嘴。
红鱼返过身来就打他,一边说着,打你,打你,就赖你!我一会儿怎么见人?!
革丹逮住她的两只手,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晚些走,一是它们可能一会儿就自己消下去了;二是天黑了,看见的人就少了,再说,上班还有口罩呀。说完,革丹顺势一拉,把红鱼拉在怀里。
革丹的胸膛火热火热的,透过两层衣服都烫着红鱼的脸。猛地想起和曙光在卡车上,凛冽寒风中,曙光的胸膛也是如此温暖,红鱼的心里咯噔一下。同是男人的胸膛,却已物是人非。曙光,我答应他了。我不能后悔了。可是你现在一定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找女王。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原谅我。我也原谅你。
想什么呢?革丹问。
红鱼说,革丹,你还发着烧呢吧?还是先吃点药吧!
革丹说,不是发烧,是因为和你在一起闹的。
红鱼笑说,好啊你,又想耍赖?不行,去吃药!
她转身拿出刚刚为他要来的板蓝根。药房的人说这是一种袋装的颗粒冲剂,新产品。刚才还没来得及看里边是些什么成分。剪开口袋之前,红鱼认真读了说明书,只见在主要成分一栏里写着:大青叶。
大青叶!大青叶?!就是救了何曙光一命的那个大青叶!怎么会在这里又遇上你?!想起曙光说的那句话: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报答你?红鱼突然就有眼泪涌出来。大青叶!
她为革丹冲好一杯板蓝根,说,快喝吧,喝了就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