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晴天)
“一直以来,我们新兵都很怕部队搞夜间紧急集合,因为是半夜里,大家都熟睡了,这时突然搞一次紧急集合,而且不让开灯,一切都要在黑暗中完成,包括穿军装、打背包、操场集合、整理行装、整队出发,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我的天,可真不容易呀。
昨天晚上,连里搞了一次紧急集合,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们所有的新兵都是第一次,我想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忘记。
由于慌乱加上黑暗,我和旁边的战友黄步清伸到了一个裤腿里,也不知道是他还是我出错了,最后我们俩落在了全排的后面,还被排长点了名,真是很狼狈,我感到脸红,我发誓下次一定要迎头赶上,绝不拖连队的后腿。”
正如当年日记中所说的那样,大家最怕的夜间紧急集合终于还是来了,在我们毫无防备和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来了。
那晚,夜空格外明朗,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山巅之间,不远处的大海也仿佛知道我们经过一天高强度的训练后早已人困马乏,显得格外宁静和温顺,没有往日涨潮时的咆哮和怒吼,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然而,就在这表面的祥和背后,一场新兵们来到部队后第一次夜间紧急集合正在有条不紊地悄然进行着,而我们这些睡的死沉死沉的新兵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由于白天训练强度很大,人十分疲劳,因而晚上熄灯后不久,偌大的屋里马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大合唱。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加上艰苦的训练,浑身早已散了架,使我这个原本对睡觉要求很高的人,愣是被练得犹如隆隆炮声在耳,却依然酣睡如常。
正当我们睡得十分香甜时,突然一阵阵急促的哨声伴随着大声的喊叫声把我们从梦境中惊醒。排长薛紫云大声叫道:“紧急集合,起床!”一时间,整个房间一片混乱。
当紧急集合哨声响后,处在深度睡眠中的我,瞬间被尖利的哨声和排长大声的喊叫声惊醒,脑袋里迅速闪现出学过的夜间起床、穿衣、打背包等动作,我用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快速坐起,同时把双脚从被窝里伸出,双手交叉伸向棉衣袖子,反身穿在身上,与此同时双脚伸向棉裤的裤统,正当想站起时却发现我和战友黄步清竟然穿的是一条裤子,他穿左腿,我穿右腿,我们俩同时想站起来,结果又同时跌倒在地。
我着急地说:“怎么搞的,这是我的裤子,你穿错了。”班长压低嗓门警告道:“保持安静,不许讲话。”
黑暗中黄步清摸索着找他的军裤,为了抓紧时间,我赶快把那条腿脱下还给他,再摸到一条军裤穿在身上,开始打背包。而在这一瞬间,许多战友都已经打好背包,到操场上去集合了,而我们俩却因此耽误了宝贵的时间。
等我俩打好背包,跑到操场上时,空旷的操场上只有我们班长一个人,班长阴沉着脸命令道:“立正,向右转,跑步走!”
等我们跑到连部大操场时,还不时有新兵陆陆续续在向这里集中,班长大声报告:“报告,十二班两名新兵带到,请指示。”
值班长回答:“入列!”我一听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再一看,坏了,是我们排长,我心理暗暗叫苦,这下完了。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一眼黄步清,责怪的情绪溢于言表,而他也一样,同样瞪着我。
我们在班长带领下,跑步入列,进入自己的序列,身边的战友们纷纷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我俩“怎么搞得?关键时候掉链子。”哎,等着回去挨批吧。
值班长薛紫云见全连差不多都到齐了,整队完毕跑步到连长面前大声报告道:“连长同志,新兵连全体带到,请指示。”
连长指示:“部队按既定方案出发!”
“是!”
值班长薛紫云发出指令:“全体都有了,向左转,跑步走!”
部队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出发了。
我们跟随在行进的队伍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理格外紧张。
我边跑边抬头仰望星空,估计大约凌晨三点多,满天的星斗静悄悄地注视着我们这支夜训的队伍,身旁的群山黑压压一片,随着我们的跑动而移动,前方的大海依然纹丝不动的犹如一面光滑的镜子,没有一丝动静。
如此的好风光此刻也没有任何情绪了,因为我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步履越来越阑珊,胸口好似堵上了一团棉花,脑袋也开始越来越大,呈严重缺氧状,特别是背后那该死的背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忽然,见战友叶萌步履越来越慢,渐渐落到了队伍的后面,心想:不好,他刚出院,一定是胃病有犯了,绝不能放弃战友,我们是一个团队。想到这里,我放慢脚步等待叶萌,我大声问:“怎么啦,叶萌?是不是胃病又犯了?”叶萌脸色惨白,左手按着胃部,右手无力地摆了摆说:“你先走吧,集合时你已经掉队了,别为了我再挨批,快走吧。”
我的脑子一热,去他的,批就批吧,反正不能丢下战友不管。
杨启林跑来过来对我说:“你去追队伍,我留下陪叶萌。”
我见叶萌的背包也已经快散了,就说:“不行,他背包快散了,我和你一起留下照顾他。”杨启林眼睛一瞪说:“这是班长的意思,我会帮他重新打好的,你快跑呀,要不追不上了。”
我边跑边对叶萌说:“坚持住,我们在终点等你。”说完就咬牙追赶队伍去了。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队伍后,战友们都问我叶萌情况怎么样,我也没有力气回答了,感觉快要撑不住了,人也在晃晃悠悠的。副班长秦中发扭头低声说:“都别说话,班长已经派杨启林专门照顾他了,大家别乱,保持队形。”
终于,前方传来了“齐步走”的救命声,我们都一个个大口喘着气,队伍开始散了,稀稀拉拉根本不成形,还不时有人大声咳嗽。
各班班长前后跑动命令大家马上站到队伍里去,保持队形完整。
忽听周友生大声说:“快看,叶萌他们来了。”我们赶紧回头看,只见在我们身后不远处,杨启林正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叶萌向我们走来,杨启林不仅背着自己的背包,还把叶萌的背包也扛在肩上。
我们几乎一同都向他俩跑去。“站住!谁也别去,相信他能自己走过来。”班长在后面发话了。
“加油,叶萌!”副班长秦中发双手作喇叭状喊道。
“叶萌加油!”我们大伙一起喊道,兄弟班的战友也聚集过来,大家一起喊道:“加油,加油!”连十一班福建战友也鼓掌为叶萌加油。
受到鼓舞的叶萌在全排的注视下,摆脱了杨启林的搀扶,用尽全力奋力向我们跑来,而杨启林则背着两个背包与他并肩跑着,两人那映衬在明镜般海面上的身影,犹如剪影一般清晰,而那一刻我们的眼睛却都湿润了,我们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战友的含义,懂得了团队精神的真谛。
当叶萌和杨启林跑到我们队伍前面时,全排爆发出热烈地掌声,叶萌上气不接下气地向班长敬礼道:“报告,士兵叶萌报到。”杨启林也大声说:“士兵杨启林报到。”
班长有些激动地握着他俩的手说:“回到队列了去。”
当他俩跑步进入队列时,我们抱以热烈的掌声,大伙都由衷地赞叹:“好样的,兄弟。”兄弟班的战友也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又出发了,大家以昂扬的斗志、整齐有力的步伐和响亮的口号阔步向前进,这一刻,我们每一个人的热血在沸腾,我们真正感受到军人的称谓意味着什么。
回到排里,全排在操场前整队,点名表扬了坚持到底不放弃的叶萌和帮助他的杨启林,随后排长薛紫云用威严的眼光扫视着我们,我和黄步清知道挨训的时候到了,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果然,薛排长在对全排首次夜间紧急集合的表现肯定后,话锋一转:“但是,今天我们排有两名同志因为穿错了裤子,耽误了时间,拖了全排的后腿。”说完点名道:“十二班七号、八号”
我俩只好应答:“到!”
“出列!”薛排长发出了命令。
我们俩在全排四十几个弟兄的注目下,跑步到队伍的前列,羞辱般地接受大家的观光,那种恨不能钻地的感觉第一次强烈涌上心头。
薛排长微笑地说:“你们俩到底是同姓,好到可以合穿一条裤子。”排长的话引得全排轰的一声大笑。
随后,薛排长转而严肃地说:“这次教训是深刻的,不光是你们俩,大家都要从中吸取教训,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全排齐声回答。
东方已经开始微微泛白,我和黄步清这对欢喜冤家相互对视了一眼,暗暗下定决心,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