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举办机枪训练班)
1930年冬天,李德才跟随红3军主力主动从吉安城撤退到黄陂、小布一带,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政治运动,搞了个把月的“肃反”——杀“AB团”,也成为他记忆中最为惨痛的一幕。
当时红3军大部分战士都是江西人,所以自然也就成了重点。抓“AB团”是从8师政治部开始的,政治部主任首先被开刀问斩,紧接着就波及到全军。连当时担任红3军9师27团团长的李聚奎都差点被当成AB团杀掉,幸亏师长徐彦刚网开一面,才免了一死。
李德才所在的红7师部队也成立了肃反委员会,由上边派来的特派员领导。他们说江西红军中混进了国民党的什么“改组派”,还有啥子“AB团”,大搞砍脑壳运动。那时,连队里的指导员都有杀人权。一开始,人们还有所顾忌,不敢乱杀人。到了后来,人人自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是有人指证谁是坏人,立刻拉出去杀掉。
李德才的机枪排里有个赣西籍战士,在家是个一贯老实巴交的农民,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每次行军都抢着扛几十斤重的枪架,表现非常好。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咬上了,立刻被肃反小组带走了。他被五花大绑着从排里抓走的时候,冲着李德才大声呼救:“班长,你知道我,为我说句好话吧!”
李德才天生有一股倔脾气,他拚着命地想冲上去解救这个战士,可被连长派人死死地扯住了,他是怕再失去一个优秀的红军战士啊。
这当口,同李德才一起参军的老庚陈铁匠实在害怕了,这天傍晚,他偷偷地找到李德才,“才几伢,我们排今天又被抓走5个人,我害怕。”
“怕什么,咱们又没做亏心事。”李德才气呼呼地说。
陈铁匠劝他说:“咱们还是先回家避避风头吧,等这阵风刮过去了再回来。”
李德才想想在家时的那些憋闷日子,摇摇头说:“我不走,就是死,也要死在红军里!”
陈铁匠见说不服他,一个人低着头回排里去了。
到底,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陈铁匠偷偷地逃离了部队。据说解放后李德才回家乡祭扫祖坟时,还专门找过陈铁匠,两位半百的老人谈起往事感慨万千。
李德才那些天苦闷不已,终日里憋着一股火气。
不久,终于让他得以解脱的战斗来临了。
1930年底,国民党军阀中原大战结束,蒋介石亲临南昌组织对中央苏区的第一次军事“围剿”。他设立了由第9路军总指挥担任主任的“陆海空总司令行营”,集结总兵力11个师又两个旅,共计10余万人。
为了应对敌人的“围剿”,红军召开了罗坊会议,在毛泽东的提议下,终于做通了大多数人的工作,确定了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具体地讲就是不和敌人做一城一镇的争夺,把敌人引到根据地内部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这样,红3军作为左路军,开始大踏步地后撤。
眼看部队放弃了根据地,又离开了家乡,李德才心里就十分的不乐意了。一路上叨叨着:“敌人到了眼前不打,还算什么红军?”
尤其是听到萍乡老家那边传来口信,说是张辉瓒的18师,攻下安源、泸溪后,对红军家属大肆屠杀,自己的三哥和大嫂也被杀害了,他的愤怒爆发了。
这天,部队在赣江西岸宿营,军长黄公略来到7师,碰上了刚刚卸下武器的李德才。他见到黄公略,顾不得敬礼,就大声发着牢骚:“军长,这是打得么子鬼仗?见了敌人不打,让白匪军都把我们的家乡血洗了。”
黄公略知道7师大部分战士家乡在赣西南,在这次“围剿”中肯定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就耐心地给李德才和战士们讲解毛泽东诱敌深入的作战思想。他还用放牛的例子形象地给他们说明,在强敌压境之下,只有像牵牛鼻子一样诱敌深入,才能更好地打击敌人。听了军长的一席话,李德才只好不情愿地说:“既然军长和毛委员都这样说,那我们就走吧。”
12月16日,蒋介石发布向苏区总攻击命令后,红军24日得到情报,谭道源师大肆强行拉夫,准备向小布进犯。机会难得啊!于是25日,在小布的大河滩上,召开了苏区军民反“围剿”誓师大会。大会的主席台两侧,是毛泽东亲笔手书的一副对联: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券;
大步后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
李德才坐在台下的队伍里,看了半天,只认识一个“人”字。于是就问身旁粗通文化的一个战士:“哎,老表,那里写的是些么子呀?”
那个战士给他念了对联的意思,李德才摇了摇头,半懂半不懂地说:“只要是毛委员说的,准没错!”
12月28日,敌人十万大军摆成长蛇阵,对中央苏区由南向北进剿。
中路是张辉瓒的第18师,此人比蒋介石还大两岁,长沙人,字石侯。湖南兵目学堂、湖南讲武堂和日本士官学校毕业,1926年参加北伐,任国民革命军第2军第4师师长,后任第2军副军长、代军长。第2军缩编为第18师后,张辉瓒任陆军第18师中将师长,是这次“围剿”中的主力。张辉瓒在进剿中急于建功,不但与左右两邻部队失去协调,连自己师内的3个旅也没有集中使用。当先头部队到达龙岗后,他自己只率18师师部及两个旅孤军深入,为红军全歼敌人提供了战机。
于是红军调集各路主力秘密地集结于龙岗附近,决心全歼张辉瓒部。
红3军前敌指挥所设在龙岗圩附近的山岗上,军长黄公略向全军下达了战斗命令:“向各师发布作战命令:7时前后会在此地与进犯之敌遭遇,7师马上占领阵地准备战斗,8、9师向龙冈东北方向迂回,形成包围。”
早上7点钟,龙岗一带的丛山中仍是一片静寂,迷蒙的晨雾,使五米开外就分不清人和物。李德才和红军战士们埋伏在山垭口处小别村口的石拱桥上,个个睁大着眼睛,屏住呼吸,注视着前边的山路。
“咔嚓咔嚓,”从木坑方向传来人群的小跑声和枪支、水壶轻轻地碰撞声,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压低了的干咳声。
“敌人来了!”
“砰!”红7师21团团长黄永胜扣动扳机,敌人的尖兵应声倒地。
双方的士兵一听枪声,都往山路两边的大山上爬去,两分钟内,敌人第18师先头黄钟团和红3军7师各占一座大山,机枪、步枪、手榴弹此起彼伏,互相射击,到处是火光,到处是人群。
双方相持一段时间后,战斗成了胶着状态。敌人李月峰团也赶来参加战斗,企图凭借装备上的优势,阻止红7师的进攻。
红3军7师是刚刚由地方部队新编的,实际上兵力只有一个团,枪支装备也很差劲,但战士大多是像李德才这样的本地人,战斗热情高,地形熟悉,打得很勇猛。敌人是戴岳52旅的两个正规团,实力雄厚,加上戴岳亲临前沿指挥作战,打得也很拼命。双方一时你冲我一下,被击退;我扑你一下,也被击退。隔着一条山谷,虎视眈眈,可望而不可及。这种相持状态,持续到上午9时。突然前沿阵地上一个新俘虏过来的班长临阵反水,敌人乘势反扑,顿时,情况十分危急。幸亏有个战士手起枪落,将那个班长打死,才稳住了阵脚。
红军总部规定全军总攻击时间是上午10时,红3军九时半发动攻击。这时,红3军的另外两个师已从东北方向投入战斗,红12军也向敌人侧后发动进攻,战局开始发生变化。但是红7师的主战场上,从早晨7点打到上午10点,还是攻不下敌人的山头。战士们冲上去,又一批批地倒下来。
此刻,已近正午,双方还处于胶着状态。
看到形势紧迫,黄公略带着几个参谋快步来到重机枪阵地上,大声喊道:“‘土佬’呢?”看到带着满脸硝烟的李德才,他口气很重:“关键的时刻到了,我给你配两挺重机枪,你一定要想办法压制住敌人的火力,掩护我们的人冲上去!”
“是,军长放心!”李德才甩掉上衣,光着膀子让几个战士轮流为他的重机枪供水降温和提供弹带,自己死死握住手柄,瞄准敌人的火力点不停地扫射。一挺机枪打热了,就马上换另一挺,在他的精确射击下,敌人的火力很快减弱了。
黄公略立刻让司号兵吹响了冲锋号,被压制在敌人阵地前的红军战士乘势一拥而上,占领了山头上的敌人阵地。
敌人纷纷爬出战壕开始了溃败,为李德才的重机枪提供了绝好的射击机会。他把住机枪手柄,用不间断的火力把敌人一个个打倒在地,剩下的纷纷举手投降。
黄公略看得过瘾,大声吩咐旁边的7师师长彭雄:“打得好,马上让‘土佬’当重机枪排长!”
戴岳此时也听见万功山方向枪炮齐鸣,杀声震天,知道红军一部分已逼近龙冈,如在小别、木坑一线固守,会遭到前后夹攻。于是,他当机立断,命令全旅撤退。
一看敌人准备逃跑,黄公略便下令发起追击。李德才用重机枪死死封锁了敌人的退路,掩护7师战士和赤卫队员、担架队员们,象潮水一般向龙冈方向涌去。
下午4时,敌人18师被压到龙岗附近的毛家坪、万功山一带。随着总司令部的总攻击令,成千上万的红军士兵从大山上压下来,他们高声喊着:“冲啊,杀啊,活捉张辉瓒过新年!”张辉瓒连同他的18师,变成了瓮中之鳖。堂堂国民党中将师长,脱去毛料将军服,换上一套士兵旧棉衣,躲在一个泥水坑里,成了红7师战士的俘虏。
消息从前线传来,一路上参战的红军将士和支前的老表们都奔走相告:“前头捉到张辉瓒了!”
黄公略到1方面军总指挥部汇报了歼灭敌人18师的战斗经过,还绘声绘色地给毛泽东和朱老总讲了红军战士李德才英勇杀敌和他那个绰号的故事。
毛泽东闻听哈哈大笑:“好个‘土佬’。”他沉思片刻,若有所悟地说:“红军中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战士,什么样的敌人我们也不怕。”然后诗兴大发,挥就千古绝唱一阕:
万木霜天红烂漫,
天兵怒气冲霄汉。
雾满龙冈千嶂暗,
齐声唤,
前头捉了张辉瓒。
龙岗一役,生俘国民党中将师长张辉瓒,全歼敌18师9000余人,缴获大量武器辎重。
按毛泽东的原意,本来是可以有条件释放张辉瓒的,但是由于他率部进攻苏区,在赣西南制造无人区,烧过成千上万的村庄,把红军家属满门抄斩。红3军大部分战士都是当地的矿工和农民,和张辉瓒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李德才的三哥和大嫂就是被张辉瓒的部队杀害的。因此,在1931年初的公审大会上,应广大群众和红3军战士的要求,没有来得及请示毛泽东,就把张辉瓒判处了死刑。
红3军初建时期,武器装备非常差劲,别看号称一个军,其实3个红军士兵才能平均有一支步枪,许多战士打起仗来,使用的还是大刀长矛这些原始武器。这次龙岗大捷,缴获了许许多多的武器,其中新式的MG08“马克沁重机枪”和模样古怪的“哈奇克斯轻机枪”让红军战士们十分欢喜。
李德才他们机枪连,原来使用的是几挺民国初年汉口兵工厂仿制的老式马克沁机枪,岁数比他们的父辈都长。见到最新从德国进口MG08马克沁重机枪和哈奇克斯,自然是爱不释手,可是左摆弄右摆弄,就是拉不开枪机,惹来了旁人的哄笑:“哈,‘土佬’这回又土了吧?”
李德才用惯了老式的重机枪,对这种新式武器一窍不通,但是别看他平时土头土脑,可摆弄起枪支来却有股小聪明,心想:“我不会,有人会用。”就跑到俘虏群中,找到一个机枪兵,命令他说:“限你一天之内,教会我用新式机关枪。”
那名俘虏为难地说:“长官,这玩意我在士官学校,用了三个月才学会,你要用一天,也太……”
李德才一听大怒,气愤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举起拳头说:“好呀,当了俘虏还要拿一把,我看你是顽固到底了。”
旁边有人一把拦住他:“不要动粗,武器是死的,要靠人来使用,什么困难也难不住我们红军战士。”原来是军长黄公略。
他在黄埔军校时学习过各种武器的使用,对这两种机枪也不陌生。于是,他先是给李德才讲解了武器的构造原理,又熟练地给大家做了射击示范。黄军长熟练的动作让俘虏兵心悦诚服,开始用心教红军战士学习。
经过短短的3天时间,李德才他们就熟练地掌握了新式轻重机枪的射击原理,然后又在红3军中开办教导队,培养出了一大批神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