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传统文化被误解
当时的农村尽管贫穷落后,但也有独特的景色与亮点,各地令人耀眼的建筑物,类似西方世界的教堂一样,毫无疑问是姓氏祠堂,什么"谭氏宗祠"、"沈氏宗祠"、"陈氏宗祠"等等。方圆几里之外就会出现一个,地处本地家族的中心,准是该地段内最大最美的一座庭院,一般为青砖墙体和青瓦盖顶的徽式建筑。院前耸立藏着高大的牌坊,附加供数百人上千人活动的广场,十分豪气。按家族传统,周边的任何农宅都不允许超越它。
一个家族地域内也会混杂少许的异姓,他们都是某一代人举家搬迁的外来户,多数较为贫困,往往会受到本地大姓的歧视。
各地的交通要道口通常还会屹立着肃穆的小庙,仅一间小屋,一、二十平方米,有的呈方形,有些是圆形。庙名各异,什么关帝庙、天帝庙、水府庙、土地庙等等,多少隐藏了一点神秘的仙幻色彩。庙墙上嵌入大理石纪念碑,刻上为何而建,何时所建的碑文,还凿上成百上千位募捐者的大名。它们实际上是一份珍贵的地方志,一代传一代,不需要任何管理,不需要清洗,不需要涂料,不需要修补,不需要刷新。
从东边走进花瓦屋冲这个小山沟的路口就有一座庙,庙主人是一尊威风凛凛却又慈祥宽厚的菩萨,双手合在额前,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两旁是血气方刚、杀气腾腾的罗汉,眉毛紧锁,眼睛圆滚滚的,胡须高高翘起,手里紧握刀棒,栩栩如生。
不时有人到庙里来烧香,蜡烛燃尽了,香炉边留下一串串光溜溜的残蜡;纸钱烧完了,地坑里剩下一堆黑乎乎的灰烬;送给菩萨的米、饭、糍粑和水果等食物,却干干净净,香气扑鼻。有时候,在一个墙角处还挂着一大串草鞋。
从小就听大人们说:庙里的东西,都是神仙和菩萨的,附近的人只能送,不能拿。我们这些孩子不时去玩耍,必然有些畏惧,自然不会随便动手动脚。
有一天却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一个年龄较大的学生说:“我们老师讲,拜菩萨是封建思想,将来肯定要禁止,要革命的。”
另一个学生也说:“我们老师也说过,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也没有真正的神仙和菩萨。”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位学生提议大伙闹一闹“革命”,站在十几米之外,用小石头打供桌上的水果,看谁枪法最准。我们一拥而上,有的石头击中了水果,砸烂的青梨散落满地;有的没砸中水果,石头却落到了菩萨或者罗汉的身上,弄得地面一片狼籍。直到被大人们发现才住手,低着头忍受恶狠狠的臭骂,大人告诫我们:“你们这些小杂种!会遭报应的!”。
知情人还一个挨一个地向我们的家长告了状。于是有的孩子挨了骂,有的孩子还挨了打。我的父母气得发抖,几乎拧掉我的耳朵,还不许我吃晚饭。
凑巧的是,没过几天,我的脚被扎伤了,伤口化脓,行走不便。其实,深山沟里的赤脚娃,脚被扎伤是常事,敷些草药,迟早会好的。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寻常,因为我干了坏事,父母异常紧张,一口咬定是庙里的菩萨“使法”报复我。父亲跑到庙里烧香送礼,磕头作揖,请求菩萨宽容行善,饶恕他的儿子。并许下心愿,脚治好以后,织4双草鞋送给庙里。
邻居大伯更加紧张了,他的儿子还是起哄砸庙的“祸首”呢,赶紧到庙里焚香献果,赔礼道歉。并带领儿子将庙里庙外,庙前庙后打扫得干干净净,以示彻底忏悔。
我的脚伤康复之后,父亲督促我织了4双草鞋,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庙里。
小庙位于交通要道口,每天都有很多过路的人光顾。脚底草鞋磨烂了,可以到庙里去找一找;干粮吃光了,可以到庙里去瞧一瞧;下雪降雨了,可以到庙里避一避﹔夜里走不动了,可以到庙里免费过一宿。小庙成了过路行人的休息站,成了外地流浪汉的救助点。小庙每时每刻都在做好事却那样隐秘,那样平淡,从不声张。
后来社会进步了,交通发达了,小庙几乎失业了,本可以堂堂正正地退休,作为历史文明的见证而流芳百世。可惜,就因为它披着那一层天境仙影的面纱,使得火红年代下狂热而浮躁的人们,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最终都没有让小庙逃脱粉身碎骨的下场。
从五十年代后半期开始,全国大搞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群众运动,其本意是想调动广大人民群众建设社会主义的积极性与创造性,促进国民经济的大发展,也收到了一定的实际效果。
但不少地方却出了偏差,尤其是我的农村老家,不分青黄皂白将民间传统文化一棒子打死,全部当作腐蚀与麻痹人民思想意识形态的“封建迷信”而统统铲除,至“文化大革命”期间达到了顶峰。“革命群众”挥刀舞棍,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拆祠堂、铲庙宇、砸菩萨、炸名胜、毁古董,灭古迹等等,导致当地传统文化的大量文献珍贵资源惨遭浩劫与破坏,多少代祖宗与精工巧匠呕心沥血打造的奇珍异宝全都一扫而光。
传统文化是祖宗留给我们如何生存的法宝。我们接过来继承与利用,再探索,再发展,再传给子孙。科学与文化是一对双胞胎,科学也如此,一代一代地传,一代一代地发展。同科学相比,文化的范畴更加宽广而深远,而且文化的内涵更多地体现在“软”的领域,往往披着一套充满艺术色彩的浓妆,蒙上了一层神秘兮兮的面纱,不会被人们一眼识破其原形和本质。如果因为某种不够完善的封装就武断地全部弃之,那就会造成无法补救的损失,演出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的悲剧……
14.2 学生竞赛灭老鼠
1958年春,工农业各条战线都以丰硕的成果送走了国民经济建设从1953年至1957年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举国上下都以空前高涨的革命热情投身于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建设中。"兴无灭资"、“破除迷信,解放思想”、"人定胜天"、“战天斗地,敢想敢干”、"勤奋生产,勤俭治家"、"共同富裕"等等,不仅仅是一句句响亮的口号,更是人们行动的指南,以致新生事物层出不穷。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改善医疗卫生与提高健康水平也摆到议事日程上来。2月1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提出要在10年或更短一些的时间内,完成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的任务,使我国人民转病弱为健强,变落后为先进。全国掀起了“除四害、讲卫生”的群众运动,相关口号响遍中华大地,相应的标语和宣传画遍及山乡土墙。
农民打灭蚊子、苍蝇的劲头更大了,办法更多了。然而,苍蝇、蚊子与麻雀毕竟拥有让人们一筹莫展的空中优势,只有老鼠一刻也离不开地面,因而成为消灭四害运动中饱受严厉打击的落水狗与替罪羊。
小学生成为消灭老鼠的一支生力军,学校里以老鼠尾巴为计量凭证,每天精确统计。各年级各小班掀起了灭老鼠竞赛的高潮。
上学的羊肠小路上,同学们逐渐聚合到大约一米宽的主干乡道上,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问:“喂,你今天有尾巴吗?交几只?”
回答“有”的同学,准会迫不及待地从书包里取出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团,神气十足地掀开来展示,几个人会叽叽喳喳相互攀比,哪个交的尾巴最多,哪只尾巴最大最长……
班长每天收集尾巴后交给学校,一一登记在册,哪个名列前矛,哪个还是空白拖了班级的后腿,清清白白。学校里也定期公布各班杀灭老鼠的排序统计表,激发孩子们的斗志。
在封闭落后的山沟里,小孩子的玩具只有棍棒、泥土与石头。抓老鼠倒是给学生的主动思维和实践能力提供了锻炼的良机,而且能得到家长的支持与帮助,又不脱离玩耍的乐趣。
灭鼠的方法很多,成年人惯用诱饵拌农药,但很难达到“死要见尸”的效果,得不到尾巴。于是多数学生利用杠杆平衡的原理,土法上马搭制杀鼠架。原理很简单,但真要捕到老鼠可不太容易。如何提高自制灭鼠器的杀伤效率,成了同学们倍感兴趣的话题,犹如一群孜孜不倦的灭鼠研究员,不是看看东家的板式,就是瞧瞧西家的笼式。大家坦诚交流,无一保留。
这天睡觉前,我小心翼翼地搭好了装置,杠杆的一端是用支架撑起的四脚朝天的木凳,另一端系着一小块肉皮作诱饵,又在周围散了一点碎米。早上起来,支架果真倒了,我兴冲冲地拿起木凳,却大失所望,诱饵以及周围的碎米啃得精光,就是没有老鼠的影子。杀鼠不成,反失一把米。我像办案的公安一样,蹲在地上细细查看,苦苦思考。父亲提醒我,木凳凳面太窄,换一块面积较大的木板再试试。
当天晚上,我用一个大木箱替换了木凳,木箱里面还装了石头,重新搭建了装置。这次果然压死了一只……
两个星期过去了,全班同学的灭鼠登记表中,少数几个女同学的名字下方仍然是空白。身为少先队中队长的同桌小女生,平常事事不偏后,这一回可落榜了。弟妹们年幼帮不上忙,父母为了一家人的衣食而废寝忘食,她一个小女孩不得已孤军作战,屡屡失败。每当早上进教室时,不少同学洋洋自得地交尾巴,可她却总是两手空空,愁眉苦脸。
我看在眼里,一种强烈的同情感和热心肠交织在一起。一天早上,我将一个小纸包悄悄地塞到她的那一侧。她打开后才知是一只尾巴,深情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就乐陶陶地将纸包交给了值日生,值日生兴致勃勃地说:“你的这一只立了大功,这一下我们班消灭空白了。”
一个大龄的男同学又跳出来取笑:“这是你自己打的吗?我看是你的小男人谢瑞和帮你捉的吧。”
小女生佯装气不过,理直气壮地回应:“不是我打的,难道是你爸打的?”
我毕竟是个小孩,沉不住气,也急起反攻:“你胡说什么,不是她自己打的?难道真是你爷送的?”
大龄同学讨个没趣,只好转攻为守:“你们看,他们小夫妻俩合起来攻我呢。”教室里爆发出一片狂笑声……
这是我和小女生两年中的唯一一次打交道,相互之间仍然没有也不敢吐出半个字,彼此的默契却深深地扎在脑海中。
隔了一段时间,班主任老师对全班学生讲:“人民政府为了进一步鼓励全民参与消灭四害,决定对灭鼠的人给予奖励,今后你们将老鼠尾巴聚积起来,有了一定的数量就送到供销合作社去,到那里去换盐。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误解,经过学校慎重研究,从明天开始,学校不再要求同学们交尾巴。”
过了大约二十天,我和几个同学来到供销合作社的柜台前,我将一个小纸包打开,让售货员检查:“叔叔,请您看看,我这里有四只老鼠尾巴。”
售货员看了我一眼,指着角落边的一只罐子说:“你自己揭开那只瓦缸的盖子,里头有石灰,你丢进去,注意盖上盖子呀。”
我掀开盖子,一股石灰与腐尸混合的恶臭扑鼻而来。售货员捂着鼻子,赶忙指着我的那几个同伴,大声说:"快,你们的都丢进去!"
售货员在盐缸里铲了一丁点盐,用火纸包好,递给我。其它几个小朋友也相继领到了同样的奖品,大伙如获至宝,都蹦着跳着回家去。
儿时不懂事,老鼠尾巴玩得团团转,然而谁也没有及时洗手的习惯,现在想起来无不令人毛骨悚然……
八十年代之前的30多年里,中国的商店里没有属于宠物的商品,却有毒鼠药,还有捕鼠器。然而,打了半个世纪的老鼠,老鼠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打愈多,活动愈加猖獗。
在百度网站输入"大通湖区灭老鼠"几个字,可以搜索到以下结果﹕2007年6月,20亿只东方田鼠大闹洞庭湖区,当地不得不奋起“抵抗”,发动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灭鼠大战”。仅大通湖区,21日~24日这4天之内就捕杀90多吨,约225万只……
老鼠超生成灾本身就是生态失衡造成的恶果,例如现在的野外就很难见到以鼠为食的蛇类。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老鼠的食源也愈来愈丰富,个头长得越来越大。更为奇怪的是,现在还很难见到发现老鼠就会穷追不舍的猫和狗。
微信里多次见到这样一个视频,东北某处玉米地里数十斤重的大老鼠,连4只猎犬也不能取胜。究其原因,肯定不是猫狗和老鼠都看了“汤姆与杰利”的电视剧吧!应该不只是老鼠太大太厉害,矛盾的另一面应该是这些宠物让主人喂得太饱太肥胖,几乎丧失了捕猎的本能,不贪野,不吃生了。
老鼠带菌惹病应该是无人不知,即使在发达的西方国家,乃至美国及全世界,老鼠並没有成为人人喜爱的“米老鼠”,都始终没有摆脱人人喊打的下场。
看来,许多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好,人类只能同老鼠共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