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姬说的是晋国非常著名的大夫叔向的母亲,这位母亲不简单,但咱还是从叔向说起吧。

  《古文观止》(摘于《国语?晋语八》)中“叔向贺贫”,说的是晋国正卿韩宣子虽然身居高位,因为不贪婪,家里穷的就要过不下去了,他正忧愁呢,叔向却反而祝贺他,讲了一番位尊而家贫的好处,他一番巧言飞溅之后,韩宣子不仅不忧愁自己家贫,反而跪下拜谢叔向:“起也将亡,赖子存之。”就是说,本来我以为我们家族就快要消亡了,您这么一说,我不仅有信心生活下去,而且还会让我们的家族很好的延续下去。果然,将来有一天,就是“三家分晋”的那一天,其中一家就是老韩家,战国七雄之一啊。这一切的发生就源自于叔向的几句言语,可见有时候,语言的力量是很有威力的。

  叔向的另一件著名的故事说的是他受异母兄弟羊舍虎的牵连被囚禁,他认为能救他的就是举贤不避亲的祁奚,祁奚果然救了他,这可是救命之恩呀,但叔向却不拜谢,别人都说他这样太不合适。他说,祁奚救的不是我,他是为了救国家。叔向知道他是国家的栋梁,祁奚也知道。所以,祁奚救了叔向也没有要见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拜谢就上朝了。叔向和祁奚特个性,特另类,特不可思议。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个例。

  现在说叔向的母亲,有叔向那样的儿子,就有叔向母亲这样的母亲。那也是很了得的人物,那在家说话唾沫星子也是掉地上叮当乱响的人物,话要是说的重了,掉地下砸一坑,掉脚上就是粉碎性骨折。她的智慧和才能丈夫佩服,儿子五体投地。但身为古代女人最忌讳的妒,那也是可圈可点。刘向在《列女传》中,既然要把叔姬列到“仁智传”里,总要为“尊者讳”,就不提叔姬的另一面,可《左传》在鲁襄公二十年里就提了,当然是大家都认为她是嫉妒,但叔姬自己不认为,她为自己辩护的很好,我们就从叔姬的妒说起吧。

  早年的时候,叔向的母亲嫉妒羊舍虎的母亲美丽,羊舍虎就是前面提到的叔向的异母弟弟,叔向的母亲叔姬是正夫人,羊舍虎的母亲是如夫人,正夫人的地位当然比如夫人的地位高,叔姬的实际地位也比如夫人高,所以她就利用自己的权威,不让如夫人侍奉她俩共同的丈夫睡觉。叔姬的儿子叔向、叔鱼等都劝母亲别这样,叔姬却讲出一番道理来为自己遮掩:“深山大泽之中,确实会生长龙蛇。那个女人长的那么美,我害怕她生下龙蛇一样的孩子来祸害你们。你们羊舌家族已经是日渐衰败的家族了,朝廷里受到宠信的大官有很多,在加上坏人从中挑拨,你们的处境就更艰难了,我自己有什么可爱惜的呢?”

  明明是嫉妒如夫人美丽,却偏说自己不在乎,而且转移目标说是为了自己子女好,又扯到朝廷,坏人等等,一会儿你就不知所云了。

  《左传》没有描述过叔姬的相貌,估计好不到哪里,就凭她对漂亮女人的深恶痛绝就可以判断,而且她是,当然是“红颜祸水”的支持者,叔姬还依据“红颜祸水”理论推断出“红颜”导致的“祸水”,那些漂亮女人生的孩子还真“争气”,每一个都不遗余力的朝着叔姬预言的方向发展,一步一个脚印的引来灾祸。从另以方面证明了叔姬的智慧和能力,接着就说叔姬的智能吧。

  这得从叔姬的丈夫,叔向(名肸),叔鱼(名鲋)的父亲羊舌子说起,羊舌子为人正直,不见容于晋国朝廷,这样的人不仅仅是晋国这样,从古至今都这样,只好到了三室之邑。那里的人赠送羊给他,羊舌子不接受,这是他的一贯习惯,一付无功不受禄的义正词严态度,完全不懂的官场的人情世故。现如今被发配到三室,已经栽了跟头了,还是不长记性,他肯定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这句成语。他的妻子叔姬就不一样了,人家深谙世情,就对羊舌子说:“您不容于晋室,已经到了三室之邑,又不接受人家的馈赠,那哪里能见容于这里呢?不如接受了。”

  羊舌子一听,觉着有理,结合自己在朝廷的经历,就听了叔姬的话:“那咱就接受吧,让咱儿子肸和鲋享用了吧。”

  这又是羊舌子的天真了,要不是不接受,要不就真接受,他是真不懂官场险要啊。叔姬很耐心,又开导丈夫:“那可不行。南方有一种鸟叫乾吉,喂养自己的孩子食物,不知道选取适合的肉类,所以他们的幼鸟常常长不成。咱家的肸和鲋还是小孩子,他们是大夫的儿子,不能让他们吃不合道理的肉,不如把肉埋了,以便将来有一天表明自己。”于是两口子把羊肉放到瓮里,埋在房子的背阴之地。

  过了两年,送羊的事果然被人揭发了,这也够小题大做的了,送一只羊还大惊小怪的告状,现在官员接受的礼物换成羊不得把地球盖满了,连人都找不见。你还别说,京城里的官员就真就羊舌子接受贿赂-----一只羊一案进行调查。

  羊舌子吓出一身冷汗,多亏夫人叔姬的深谋远虑,赶紧报告说:“我确实接受了,但却没有吃。”于是把京官领到埋肉处,挖出瓮来,揭开盖一看,肉虽然没了,但骨头架子还在。那京官不由伸出大拇指夸奖羊舌子:“真君子啊,羊舌子!接受贿赂一只羊之事不追究了!”回到家,羊舌子少不得夸奖夫人,夫人当然也坦然受之,这是第一次为家族避害。

  再就到了叔姬的儿子叔向想娶申公巫臣和夏姬的女儿。那夏姬可是因美貌名闻天下的超大美女,申公巫臣为夏姬不惜抛家舍业,那可是彻底的抛家舍业,他带上老美女走了,他的家族被彻底消灭了,付出惨重的代价从楚国逃到晋国,他和老牌资深美女还生了女儿,这个女儿像乃母,“美而有色”,就是不仅长得美还很娇媚,但叔姬却不愿让儿子娶他们家的女儿,叔向以为他母亲嫌人家门第不够高,就说:“我母亲您家一族,显贵而没有庶出,我就想惩罚我舅家。”这是什么逻辑?想让自己家出几个庶出的庶子?这又如何能惩罚了舅家呢?叔姬说:“子灵(申公巫臣)的老婆夏姬那是杀三夫一君一子,让一国两卿逃亡的灾星呀,你不因此而羞,反而羞我们家族,为什么?我听说:有奇福者,必有奇祸;有甚美者,必有甚恶。当今郑穆公少妃姚子的儿子,子貉的妹妹,子貉早死没有后人,就是夭亡于太钟情于美色,也必将因此整个家族呈现大的败象。昔日有仍是生了个女儿,头发乌黑美丽,光可鉴人,被称为玄妻。乐正夔爱其美貌娶了她,生了个儿子叫伯封,那可是个贪婪暴戾,贪得无厌的人,人都说他是猪。结果被有穷后羿灭之,那乐正夔就没了后代,断了香火,没有人祭祀他。而且上古的三代灭亡,以及恭太子的被废,都是因为有过美之物。你为什么要走他们的老路,那断子绝孙的路?你不知道吗?有过美之物那是足以转移人的心性,那并不是德义,而是灾祸啊!”

  一段话说的叔向害怕了,在娶美女等于断子绝孙面前,叔向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放弃美女,延续香火。但晋平公不答应,谁知道这晋平公偏要让叔向娶夏姬的女儿出于什么目的,叔向不敢违抗国君的命令,只好娶了超级美女所生的超级美女,他现在只能是怀着侥幸的心里。

  娶了美女哪里能抵抗的了美女的诱惑,“美物足以移人”嘛,美女很快有了孩子,生下的孩子取名叫杨食我,号为伯硕。生伯硕的时候,仆人告诉老妇人叔姬,说:“长姒生了个男孩。”叔姬身为婆婆当然要过去看看自己的亲孙子,刚走到堂屋就听见婴儿伯硕大声嚎哭。叔姬听见了转身就走,还边走边说:“那是什么声啊,豺狼才能发出啊,一定狼子野心,将来灭亡我们羊舌氏一族的必然是这个小子。”根本不愿意见这个小孙子。叔姬不愿见,不等于人家“狼子野心”的伯硕不长,人家长的好呢,继承了乃母的美貌,作为男人,长的雄壮美丽,但结果却是在祁胜之乱中,深度参与,被晋国人杀死,羊舌氏由此走向灭亡,深刻的应验了叔姬的话。这已经不是他家的第一宗因为“红颜祸水”的例子。

  第一例就是叔姬嫉妒的那个美如夫人,生的儿子叫羊舍虎,羊舍虎和他妈妈一样长的美,而且特别勇猛,深得晋国权臣栾盈的宠爱,那是同志般的宠爱关系。后来栾盈因权利斗争失败,逃亡到楚国,他的党羽一干人众包括羊舍虎在内,十位大夫全部被杀死,这起政乱也牵连了羊舍虎的异母兄叔向,叔向也被抓了起来,祁奚就是这次把叔向救出来的。

  两次灾难都被叔姬判定为是因为娶了过美能“移人”的女人。

  但她自己也曾生下“虎目猪嘴”的“奇异”儿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她也长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话说叔姬生老二叔鱼的时候,一看生下来:“一对虎目,一张猪嘴,鸢的肩膀,牛的肚腹,不用说就知道是个欲壑难填的主,将来一定因为贿赂之事死亡。”就让保姆抱走,连再看一眼也不想,这在当亲妈的行列里很不多见,很不寻常啊。叔姬这儿子也长的真不容易,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食草的,食肉的,再加上杂食动物,全有了。“四有”儿子叔鱼并不管自己“天生异禀”,照样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就滋润,活活的长大成人了,还当了晋国的赞理。后来的形势就朝着叔姬的预言的方向发展。

  邢侯与雍子为一块田地争夺的时候,雍子不惜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叔鱼,就是为了让叔鱼帮助把那块田归了雍子。叔鱼经不住诱惑就接受了美女这样的贿赂,邢侯特别生气,那真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血径直就冲上脑门,竟然在朝堂之上就把雍子和叔鱼杀了。韩宣子很害怕,这叫什么事呢,上班上的好好地,就是意见不合争执几句,甚至扔出个把鞋子也就算了,怎么就真刀真枪血花飞溅了呢?韩宣子没了主意,估计还在恐慌之中没回过神来,叔鱼的哥哥叔向出来说话了:“三奸同罪,请杀了还活着的,戮了已经死了的。”

  于是族灭了邢侯氏,把叔鱼和雍子的尸首曝尸街头,叔鱼果然因为贪婪死于非命。

  不知那预言极准的叔姬做何感想,恐怕不会有丝毫的得意吧?有时候,清醒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之后2000年的郑板桥说,难得糊涂。因为你就是清楚知道也毫无办法。


  【原文】

  叔姬者,羊舌子之妻也,叔向、叔鱼之母也,一姓杨氏。叔向名肸,叔鱼名鲋。羊舌子好正,不容于晋,去而之三室之邑。三室之邑人相与攘羊而遗之,羊舌子不受。叔姬曰:“夫子居晋不容,去之三室之邑,又不容于三室之邑,是于夫子不容也,不如受之。”羊舌子受之,曰:“为肸与鲋亨之。”叔姬曰:“不可。南方有鸟名曰干吉,食其子,不择肉,子常不遂。今肸与鲋,童子也。随大夫而化者,不可食以不义之肉,不若埋之,以明不与。”于是乃盛以瓮,埋垆阴。

  后二年,攘羊之事发,都吏至,羊舌子曰:“吾受之,不敢食也。”发而视之,则其骨存焉。都吏曰:“君子哉,羊舌子!不与攘羊之事矣。”君子谓叔姬为能防善远疑。诗曰:“无曰不显,莫予云觏。”此之谓也。

  叔向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夏姬之女,美而有色,叔姬不欲娶其族。叔向曰:“吾母之族,贵而无庶,吾惩舅氏矣。”叔姬曰:“子灵之妻杀三夫一君一子,而士一国两卿矣。尔不惩此,而反惩吾族,何也?且吾闻之:有奇福者,必有奇祸。有甚美者,必有甚恶。今是郑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无后,而夭钟美于是,将必以是大有败也。昔有仍氏生女,发黑而甚美,光可监人,名曰玄妻。乐正夔娶之,生伯封。宕有豕心,贪惏毋期,忿戾毋餍,谓之封豕。有穷后羿灭之,夔是用不祀。且三代之亡,及恭太子之废,皆是物也。汝何以为哉!夫有美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也。”叔向惧而不敢娶,平公强使娶之,生扬食我,食我号曰伯硕。伯硕生时,侍者谒之叔姬曰:“长姒产男。”叔姬往视之,及堂,闻其号也而还,曰:“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今将灭羊舌氏者,必是子也。”遂不肯见。及长,与祁胜为乱,晋人杀食我,羊舌氏由是遂灭。君子谓叔姬为能推类。诗云:“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此之谓也。

  叔姬之始生叔鱼也而视之曰:“是虎目而豕啄,鸢肩而牛腹,溪壑可盈,是不可餍也,必以赂死。”遂不见。及叔鱼长,为国赞理。邢侯与雍子争田,雍子入其女于叔鱼以求直,邢侯杀叔鱼与雍子于朝。韩宣子患之。叔向曰:“三奸同罪,请杀其生者而戮其死者。”遂族邢侯氏,而尸叔鱼与雍子于市。叔鱼卒以贪死,叔姬可谓智矣。诗云:“贪人败类。”此之谓也。

  颂曰:叔向之母,祭于情性,推人之生,以穷其命,叔鱼食我,皆贪不正,必以货死,果卒分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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