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大平原,就在魏巍的脚下了。
那些早就从《晋察冀日报》上熟悉的那些富有诗意的名词: 青纱帐、地道战、荷花淀、雁翎队,今天竟出现在眼前了。
今天,他作为冀中军区政治部宣传部的部员,去平山参加晋察冀边区第二届群英会。一路上同行的还有石少华,他高高的个头,留一头长发,身背一架照相机,也是宣传部的部员之一,准备为群英会的英模们留影照相。还有一些大会工作人员。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一边欣赏初冬的景色,一边赶路。
魏巍是怀着“收获”的心情来的。他想象着那些为建立晋察 冀根据地而立下功劳的英模们的形象,想象着即将结识的新朋 友,想象着大会的盛况,心中无限欢悦。他在田野中行走,高昂 着头,让浩荡的风洞开胸膛,尽情浏览那丽日下的初冬景色,一 派诗情又在他的心中涌动了。
“过河喽!”不知谁先喊了一声,于是,大家各自脱鞋卷裤 腿,准备瞠过大沙河。此时,虽已入冬天,寒水刺骨,可谁也不 惧怕,一个个嚷叫着,准备过河。这时,正好有几位大娘从沙坡 上走下来,望着寒冷的河水,踌躇不安呢,魏巍、石少华他们自动走过去,热情地说:
“大娘,我背你!”
“大娘,我背你!”
就这样,几位大娘毫不费事地越过了冬水粼粼的大沙河。
“嘿!'官大妈'真有福气,滴水未沾就过河了!” 一个头 扎羊肚毛巾的青年农民嘻笑着。
“啊,你就是那个'官大妈'? ”魏巍惊奇地问,
“对哟,俺也是你的大妈呢!"
魏巍的记忆里,早有“官大妈”的事迹传说,人们说她说得 挺神的,说她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她同冀中一般穷苦妇女那种 慈祥、温存、含蓄的性格不同,既敢说敢道,又机敏果断。在敌情紧张的时候,她竟能和那些游击队长、政治委员、县委书记在 一起,在灯光下共商军机大事;说她敞披着夹袄,挥动着烟袋锅 子,毫不自卑地拿出自己的意见,很有一种指挥员的英武气概, 就连她的女儿也有这样那样的说法。比如,在此之前魏巍从一个 村干部嘴里听到这样一件事:有一回,敌人来抓“官大妈”和她 的子女,“官大妈”没在家,她女儿正好在院里干活,敌人已进 院了,她看见同院一个妇女在洗衣裳,立刻灵机一动,跑过去叫 道:“妈,我饿了,给我块悖悖!”敌人以为找错了门,又大摇 大摆地走了,一场被抓的危险,被她机警地躲了过去。当魏巍知道 眼前这位笑吟吟的大娘就是“官大妈”时,有如故人重逢,一会 儿便亲热起来。
“来,大娘,我来帮你拿着吧! ”魏巍从“官大妈”手里抢 过一个花布包袱,边走边打量起来。
“官大妈”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村妇女打扮:上身,是一件 斜对襟,缀了布扣门的蓝布衫,下身,是一条黑裤子,裤角扎着一条黑布带,裹了的小脚,穿一双尖尖的黑布鞋。黑黑的头发挽 在后脑勺上,用一个黑色线网罩住,一边别着一个簪子,在阳光 里一闪一闪地发亮。她长得很俊俏,圆圆的眼睛,慈祥里透着威 严;高高的鼻子,有一种东方女人的美;不薄不厚的嘴唇,长得 很适中。整个脸庞的布局非常匀称。从脸庞上看,她不单是个农 村妇女,还兼有一种别的什么气质,比如政治家的机敏,军事家 的英武等等。魏巍一见到“官大妈”就产生了敬佩之情。
去往平山的大路上,魏巍不时从路边用手折一根草杆,抽打 着对面迎风吹来的蓬草团,一会儿采一片树叶,放在嘴唇上吹个 响声,显得活泼又可爱。“官大妈”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懂礼 法,又会说话,和他开起玩笑来:
“魏同志,就作我的干儿子吧,我要了!”
旁边的人插话了: “还是'官大妈'有远见,要认八路军干 亲了!”
这话惹得大家一场哄笑。
“官大妈”心快嘴快,马上说:“八路军和咱是一家,认干 儿有啥不对的?你眼热,也认干妈好了!”
“官大妈”这几句话,引起了大家的情绪,哄嚷着,取笑 着。魏巍没一点准备,白嫩的脸上泛起一阵红,顿觉和这里的农 民生活在一起有一种亲切感。
“群英大会”上,魏巍作为冀中军区代表团的工作人员,积 极热情地忙碌在各位代表之间。令他激动鼓舞的是,他结识了不 少传奇式的人物,听到了不少闻所未闻的打击敌人的故事。“燕 嘎子”这个人物就是在会上认识的。
燕秀峰,二十二岁,冀中任邱县人。外号叫“燕嘎子”。他
十四岁参加了八路军,十六岁加入了共产党。……经他活捉的伪 军特务不计其数,单说那人民最痛恨的特务,被他亲手斩杀的就 有一百余名。
关于他的传闻,多着呢!有一回,州的敌人强迫老百姓去 开会,嘎子等四人化了装,天刚黑也赶到州去了。……走着, 走着,看见一个站岗的白脖正在门前走来走去。……那家伙大声 地问:“谁? ”嘎子答道:“自家人!”说着,就扣了火。只听 大机头乓地一声——子弹臭了。伪军马上端起枪对着他,大声骂 道:“自己人为什么扣枪机?''嘎子笑嘻嘻地说:“我试试你的 胆量,跟你闹着玩呢!"
敌伪把燕嘎子当成“活阎王",当成神奇的人物。可是人民 却把他看作最可爱、最朴实的孩子。这一带人民是那么疼爱他, 只要晚上他叫门——“谁呀?” “嘎子。”那门便呀地一声开了。
很快,“燕嘎子”便成了魏巍采访的“意中人物"。
采访是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的。
充满烟草味的一间平房里一一那是代表们的宿舍,魏巍坐在 火炕的东头,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另一只手掐着纸卷的烟卷,眼 睛盯望着对方,笑眯眯的。而燕嘎子坐在火炕的西头,他穿一身 便衣,头上戴个小帽盔,吸着和魏巍一样的烟卷,一双机灵的大 眼睛,滚动着他的“嘎”劲。
采访的程式是一问一答的。
“燕同志,人家都说你'嘎',你怎么'嘎'法? ”魏巍 已把握住这篇文章的特色了。
“这个么,也算不上'嘎',就是做事要有'窍门'。比方 说,我们区小队住在老百姓家里,十几个人睡一条炕,就象,贴 白菜帮儿'似的,挤得翻不过身来。谁要出去解手,回来就没你的地方了。”
“那你怎么办? ”
“有法。我就故意亮开大嗓门,说声'有情况!'等人们慌 忙爬起来,我就势躺进去了!”
“哈哈哈!是有点嘎劲。你说说打梁召集的事吧。”
燕嘎子掐灭烟头,慢声拉语的讲起来。
“政委指示我们六个人,到梁召集上干掉炮楼上的大队 长。我们买了些葱、筷子,乱七八糟地插到口袋里,装作老百姓 赶集的样子。在街上果然遇到了那个大队长,还有四个护兵。我 正要躲闪,大个子护兵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问我:'你来干 吆?'没容分说,打了我两嘴巴。伪军们喊着:'捆起他来,这 就是嘎子!'。”
“怎么让敌人发现了?"
“汉奸偷偷送的信呗!但也不能慌。我装作不是嘎子的样 子,大声央告说:,老爷,谁是嘎子呀,我给你们磕头,在村 里,我就怕你们,这回赶集,妈还嘱咐我,说不要碰上你 们……'就在央告的时候,我渐渐猫下腰,冷不防地掏出盒子 枪,“砰”的一枪就把大个子护兵搀倒了,又砰砰一梭子,那几个拔腿就跑了。哈哈哈!……”
燕嘎子风趣地讲着他的故事,魏巍入神地听着,真象听了一 场评书一样带劲、过瘾。
在这次群英会上,魏巍还有幸认识了又一位“冀中子弟兵的 母亲”李杏阁大娘。
当李杏阁从主席台上,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接过聂荣臻司令 员颁发的奖品时,魏巍的心中对她充满了崇敬之情;当李杏阁在饭堂为各位代表殷勤地盛饭、盛汤时,魏巍发现这位母亲有一副多么慈善的心肠;当李杏阁在大会讨论会上代表妇女发言时,魏巍又几次为她 对党的忠诚、对战士的热爱、对敌人的憎恨、报以热烈的掌声。
他决心去李杏阁的家乡,访问这位八路军指战员仰羡、爱戴 ,的母亲。
晋察冀边区第二届群英会结束后,魏巍又回到分区政治部所 在地羽林村。
政治部的房子里,李志民主任带领几个人忙着做一面锦旗,地 上零乱地扔着一些纸屑,通讯员正手握剪刀,细心地剪着字,还 有一位女干部在一边用针缝着什么。一面镶着锯齿形黄边的锦旗 做好了,李志民伏在桌子上,将一行用剪刀剪好了的字,细心地 贴在锦旗上,他用浆糊一个个贴好,嘴里不停地念着:“冀一- 中——子——弟一一兵一一的一一母一一亲”
魏巍走过去,悄悄地向通讯员问道:“送给谁的? ”
通讯员自豪地说:“李杏阁大娘!”
魏巍知道了: “就是报子营的那位李大娘吧? ”
“对喽!明天咱们敲锣打鼓送去,你也去吧!”李志民主任 对魏巍说着,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端详着旗上的字, 表示十分满意。
第二天,魏巍终于来到了李杏阁的家一-报子营。自此后,魏 巍的心一直没离开过这个地方。
这是安平县境内的--个小村庄,它距离冀中军区政治部所在 地羽林村只几里路。茂密的树木里,坐落着一幢幢泥坯砌成的房 子,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爱挂一串鲜红的辣椒,晒一嘟噜一嘟噜玉米棒子,院子里拴几条麻绳,上面挂满了半湿不干的小白菜。 秫秸杆架的篱笆墙上爬满了豆角蔓、南瓜藤。每到烧火做饭的时 候,全村弥漫着蒿草香。虽是战争年月,兵慌马乱的,但生活在 这里的群众却充满了乐观精神,日子过得有条有理的。
在李杏阁大娘的家里,魏巍喝着大娘亲手烧的开水,吃着刚 刚收回来的花生,和大娘唠着家常。
“大娘,你为啥待咱子弟兵那么好?群英会上,我遇到不少 战士,他们都夸你,感谢你哪!"魏巍和大娘拉扯着。
杏阁大娘心地善良,口也快当,停住手里的面活,说道: “咱子弟兵为了啥?山南海北的来到晋察冀,来到咱冀中军区,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不是为的咱老百姓。我是个妇道人家,大 本事没有,照看照看伤员,为过路的同志们烧口水喝,是应该 的。"
魏巍忽然想起大娘的儿子,问道:“你儿子做啥去了?咋没 见他? ”
“到东头他大伯家借油去了,一袋烟功夫就回来。今个晌午 在我家吃,大娘给你包饺子,爱吃不?”
“爱吃!”魏巍又接上话茬说:“他现在不和我们争亲娘了 吧? ”
“以前他不懂事,看我对同志们那样好,就不高兴,怕把他 娘夺了去,现在不了,倒是长大了,还帮着我为同志们办事 哩!”
说话间,大娘的儿子回来了。魏巍故意逗他,说:“你娘是 谁的亲娘啊? ”
“谁打鬼子,就是谁的亲娘呗!”
这小子的话,把屋里的人都逗笑了。魏巍说:“走,领我看看你家的地道去!"
在屋子的后山墙下边,魏巍打开一个伪装好的木盖,只见一条 一米宽的壕沟斜向地下,他们一步一步走下去,十米以后便是个 象屋子那样大的洞,里面铺了许多麦草,土墙壁上有一盏灯,靠 墙角放一个缸,这都是大娘一家为掩护八路军而挖的。就是在这个 地道里,大娘亲手掩护了多少八路军的伤病员啊。魏巍用手摸 着,一股股热泪涌上眼角,心里念叨着:真是咱子弟兵的好母亲 啊!
等魏巍他们看完地道回来,杏阁大娘已包好了饺子,正拉风 箱烧开水锅呢。魏巍看那篦帘上摆满的精致的小饺子,顺嘴夸奖 起来:“大娘,你的手艺真巧,看你包的这小饺子,真象初五、六的新月哩!”
“听你说的,多好听,包得不好,你就凑合着吃吧! ”
从此后,魏巍成了报子营的常客。到连队了解情况,到农村 搞宣传,经常到李杏阁家落脚。趟数多了,感情也深了,以后再 和大娘说话时,就干脆把“大”字去掉了,开口闭口地喊“娘”。
李杏阁也断不了关心魏巍,给他补衣服,做鞋垫,进而关心起 他的婚事来。每次魏巍来,她总偷偷端详:高高的个儿,白净的 脸儿,一双大眼睛,眉毛浓浓的,说话甜甜的。多好的青年哟! 咱报子营的哪位姑娘才能配上他呢?
李杏阁有个当家孙女,叫刘秋华,十九岁了,在村里当妇女 自卫队指导员,长得俊气不算,还能说会道的,和魏巍很般配。 杏阁大娘虽然没和魏巍说破,但刘秋华的影子已印入他的脑海里,也就是在这时,一个动人的影子,逐渐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 来,在他的心里亲切起来。
魏巍在妇女自卫队的集会上见过她:她留一头短发,身穿农 家纺织的蓝色布衫,腰间扎一条皮带,脖子上围一条白毛巾。对 姐妹们说起话来,干干脆脆,真象部队打过仗的女指挥员;
魏巍在担水的井台上见到过她:她泼辣、能干,一只手摇摆着 挂在扁担钩上的水桶,在深深的井口里,很准确地将一桶水打 满,双手倒换着、利索地将满满一桶水从深深的井里提上来,肩 膀挑起,稳健地迈着步伐,大地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魏巍在织布机旁见过她:她端坐在织布机上,挺直着苗条的 腰身,一手扳机,一手穿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随着双手流转着, 双脚踏着机板,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在布梭不断地穿来穿去之 间,美丽的花缕图案诞生了……
时间长了,魏巍对刘秋华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使她在他 的心里有了一定的位置。
刘秋华祖辈是穷苦人出身,自她记事起,刘家没有一个念大 书的,也没有一个是当大官的,虽然报子营这片土地是个古战 场,千百年来,这里是居兵屯粮之地,战争给这里带来无数灾 难,却没有诞生一个将军。
她祖父是个木匠,父亲刘小友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信 奉天主教,但上帝并没有挽救他的命运,一九四二年“五一扫 荡”中,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母亲戎秀云是地道的农家妇女,她深 深地爱着共产党、八路军。家庭的教育和冷酷的现实,使刘秋华 对这场战争更加关注,对共产党、八路军有一番深厚的感情。
魏巍又来到报子营了。
这是第几次?说不清楚。不过,每次来到这个小村庄,他心里 总怀着一种美好的冲动,是为乡村晚照中那一缕缕散着蒿草香的炊烟吗?是为村头硝烟散去后妇女们操练的口号声吗?是为爬满 篱笆互相缠绕然而谁也不甘寂寞的喇叭花吗?……
他是多么憧憬这里的生活啊!
“来了,同志!”这是刘秋华的母亲戎大娘的声音。每回魏 巍来到家里,她总是最先迎出来,等魏巍坐下后,就将农家的稀 罕物拿出来,什么花生,核桃,枣儿,一下子洒到炕上,催促 着:
“吃吧,吃吧,这是鬼子抢剩下的,还是秋华留下的呢!"
魏巍也挺随便,他抓挠着吃着,嘻嘻地笑着,一边问长问 短,和戎大娘搭讪着,谈话的内容都是眉眼前的事,但却津津有 味儿。
而每当这时,秋华总是躲到外屋去,抱来一捆柴禾,坐在过 道屋里的锅灶前,为魏巍烧火做饭。那柴火劈翳叭叭的燃爆声, 衬托着她喜悦的心声。
“对个火!”魏巍将卷好的烟卷,叼在嘴上,走到灶火前, 蹲下身子,伸手向灶膛里取火,还没拿到,秋华故意吓唬他说: “等等,烧了你的手! ”
魏巍嘿嘿一笑,停住手,坐在门坎上。这时,秋华从灶膛里 抽出一根秫秸,那火苗还咆度地爆着呢,举到魏巍的面前。于 是,魏巍凑向前,吸着烟卷。也只有在这时,秋华才得以清清楚 楚地看一看魏巍的长相,而魏巍也只有在这时,才有机会和秋华 说上一句话,看清秋华那俊俏的面庞。那是一副多么美丽动人的 面容啊!它有着夏季田野的庄重,秋花般的俊逸,山泉般的灵 气,朝霞般的明丽。在她柳叶似的眉毛之间,凝结着农村姑娘的 骁勇与机智,尤其是战争岁月为那一代青年熔铸的刚强、自信、 向上的性格,在她的言谈举止中,更有明显的表露。这些,在魏 巍的心目中,渐渐萌生一种敬慕和倾心。
魏巍每当见到秋华时,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平静,那种甜蜜的 波澜总是和着秋华的行为起伏不平,他知道,眼前这位纯朴、秀气、爽朗、大方的农村姑娘,在战争的严峻考验面前是怎样的一 个人
……敌人包围了村庄。喊声,枪声,驴叫声混作一团。刘秋 华的母亲、弟弟、妹妹都不在家,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灵机一 动,跑到李杏阁奶奶家,她穿上大棉袄,脸上抹上黑烟子,弄乱 了头发,妆扮成邋遢的样子。李杏阁大娘和刘秋华被鬼子兵圈到 村东头的一个大院子里,那里已有了很多妇女,正为敌人做饭 呢。刘秋华死死跟在李杏阁大娘的身边,不让鬼子有下手的机 会。她一边用菜刀剁馅,一边动脑筋,如何摆脱这个不祥之地。 这时,有人喊:“没盆子了,谁家有啊? ”
秋华灵机一动,高声答道:“我借去!”于是,她给了李杏 阁一个暗示后,乘机溜出来。她迈开灵活的腿脚,闪进一户人 家,纵身越过一道墙,顺手撤掉墙上的跳板,躲进篱笆厕所里, 直到鬼子吃了饭,吹响集合哨走了,她才出来。秋华的聪敏,很 受同伴们的赞赏。
刘秋华对革命的忠心,也使魏巍钦佩。
……“快!下地道!”当敌人扑进报子营村时,刘秋华掩护 一位妇救会女干部,迅速转移到自家后院的地道里。可是,由于 敌情来得突然,那位女干部的一个装有机密的文件包丢在屋里 ,那可是生命攸关的大事,怎么办?敌人追扑人的喊声、脚步 声,还响在院子里,狗叫着,鸡飞着,情势非常紧张。这时,刘 秋华想到外边去将文件包拿回来,又被女干部一把拽住了: “不 行,太危险了,等一等再说!"
地道外边稍事安静了,刘秋华一把将地道盖掀开,窜出去, 一路小跑,将文件包取回来,又躲进地道里,这才避免了一场危 险。
刘秋华就是这样的一位女子,她对革命、对同志,有一颗忠贞 不渝的心,在大敌临头的凶险时刻,又显示出不凡的镇定和机 智。在她任村妇女自卫队队长兼指导员时,姐妹们都很拥戴她, 信任她,她象一盆火一样集拢着周围一颗颗女人的心。
一颗心已经向她靠拢了。
当然,另一颗心也向他靠拢了。
她也说不上,当初是怎样又是为什么亲近了他。她只知道, 一个头蒙白羊肚毛巾、身穿粗布衣衫的八路军小伙子,经常出入 报子营村,他还会写一手好毛笔字,写过街头诗,还为村民们写 过春联。有时在会场上碰见过,有时在大街上走路碰见过,有时 还坐在一个炕上开过座谈会,但从来没说过两句话(他很腼腆, 文雅,一说话就脸红,在这方面还不如她呢!),但是,她的心里 却有了他,她织布时,常常探出头向窗外眺望,盼望他走进篱笆 小院里。几天不见,心里总描绘起他的形象,一阵阵初恋的激情 涌上心头,竟使她昼夜骚动不安。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信物, 一个个胜利重逢,一次次无言的离别,却日夜加深着他们的爱 情。
爱情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它偷偷来,又偷偷去,偷偷 地萌生了,又偷偷地成熟了。
这次魏巍来,明着是来了解李杏阁大娘的拥军事迹,暗里是 来和刘秋华告别的。但这一动机,只有他心里明白,别人是无法 知道的。
他走出秋华家的小院时,有一种依恋之感,那开着的南瓜 花,那仰脸笑颜的向日葵,那屋檐下悬挂着的锄头,此时,都明 晰生动、亲切依恋起来,他默默说道:等参加子牙河战斗回来, 怕这花也谢了,不知是冬,还是春啊!
“再见!”魏巍第一次向秋华母女招手,第一次说出这样的 语言。心里热辣辣的。
“再来!”戎大妈嘱咐着,声音里有几分难舍。
秋华躲到妈妈的身后,没说话,没招手,用一双大眼睛出神 地瞅着他,一直送他消失在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