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你曾是一块多灾多难的地方。人们曾带着深沉的感 情感叹过,中华民族的灾难是深重的;而你,是灾难中的灾难,是 人民的牢狱和坟场。在那黑暗的年代里,我听见过憔悴的母亲在黑 窗户里面的绝命时的呻吟,我听见过哥哥那个失业工人的沉重的 叹息,我看见过邻家姑娘14个钟头换来的两毛工钱如何被强盗们 夺去,我看见过我的姐姐全家大小睡着的一领破席。……故乡啊故 乡,我不爱你吗?可是你是怎样的一个故乡呵,你生产了那么多的 棉花同小麦,可你却是连黑窝窝头都不让人吃饱的故乡呵。……”
他,就是诞生在这样一个故乡的。
他的故乡,最早是黄河的一杯土。黄河从远古的荒漠中走 来,从女蜗补天的神话中走来,从中华民族的襁褓中走来,由涓 涓细水,转化为咆哮的急流,水花飞洒的地方,留下一片片绿 荫;他的故乡,最早是商代的土地,那里至今还埋着骨器、蚌 器、玉器、象牙梳、卜骨、卜辞龟甲,还埋着商王盘庚建国创 业、荣华富贵的梦;他的故乡,又是具有革命斗争传统的地方, 震惊中外的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就发生在那里。街头巷尾,印 染着“二•七”被屠杀工人殷红的血迹,暮云浓雾,萦绕着不屈 的呐喊。他的故乡,和千千万万人民一样,有着青瓦盖顶的小 屋,飞扬着尘土的街道,门楼里飘着烧野蒿的炊烟,黎明时,冷 风送来一连串的鸡鸣……5他的故乡,和许许多多作家、诗人的 一样,河流里飘荡着美好的憧憬,幼儿的梦里曾和缪斯女神会 面,小学里有一位敬爱的女教师,是她将他领进文学的殿堂之 门……
当历史的车轮转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华夏大地充满兵匪军 阀,战乱连年的恐怖时,当中国共产党还在马列主义与中国工人 运动相结合的襁褓里骚动的时候,当第一场春风掀走中原大地的 寒冷,迎来播种的喜悦时,他,降生了。在郑州东大街魏家胡 同一座普通的小屋里,昏暗的灯光下,映出一个眉眼未开的小 脸,一种难言的喜悦与凄苦,压抑着小屋的气氛。
“唉,兵慌马乱的,你来干什么,跟着我们受罪啊! ”母亲 抚摸着孩子混沌的小脸,又疼又爱地数落着。
“是个男孩子,说不定,将来有口饭吃哩!”父亲倒是挺乐 观的。
说父亲乐观,那也是不得已的。这虽是母亲生下的第一胎, 但在那物价一天天飞涨的郑州,他们的日子也是难以维持的。父 亲靠爷爷那一辈富庶的经济条件,读了几年书,学了《诗经》、 《孟子》、《论语》之类,在铁路上有个小职业,挣得的钱免强 满足全家人的日子。他来了,是上帝派下来的生灵,得好好拉扯 他呀!还是父亲有文化,有心胸,在他刚诞生的时候就起了个响 亮的名字——鸿杰。
鸿杰,寄托着父亲多么远大的抱负啊!
那一年,父亲谋生计的理想又一次破灭了。旧社会尔虞我 诈、弱肉强食的冷酷现实,象一盆冰水,浇得父亲抬不起头来。
他徘徊在这座古城里,寻找生活的出路。他曾惋惜发过家后又走 向衰落的家境。那骡马车哪里去了?那院落里的粮仓哪里去了? 那院子里的桂花树、杏花树哪里去了?那常来家里作客、身穿马 褂、戴缎帽的人呢?他也曾把生活的曙光寄托给社会,可是,清 廷倒台了,辛亥革命失败了,接着又是南北军阀混战,人民仍然 食不裹腹。父亲就是这样在困惑、潦倒中度日,盼望着浩荡的春 风,复苏中国大地,他指望着儿子有所发迹,过上太平日子。
鸿杰终于睡在母亲的怀抱里了。
鸿杰一天天大了,邻居婶婶过来了,抱抱他,给他一点甜 蜜;对门的奶奶过来了,亲亲他,给他满腔温暖。鸿杰的发育很 快,他有着宽阔的前额,一对红润的脸蛋,一双碧水般透明的眼 睛。最令母亲高兴的是,小鸿杰有着天然的灵性,他刚会说话的 时候,有好几次,母亲发现每当父亲从外边归来,那踏踏的脚步 声一响,小鸿杰便侧棱起小耳朵,停止了动作,瞪圆了眼睛,等 待父亲的到来。也许他懂得了父亲的声音,那声音一定为他带来 一股热气,带来一下爱的吻,带来满屋子的笑声。每当屋子里安 静的时候——父亲上工了,母亲忙家务活了,屋子里只有小鸿 杰,他便静静地躺着,伸长小耳朵在捕捉着什么,好似他在寻找 这小屋以外的世界。他听到什么了呢?妈妈说:鸿杰听到工厂的 机器声了,长大了要当个开机器的工人;父亲说:小鸿杰听到黄 河的涛声了。就离郑州不远的地方,波涛滚滚的黄河在奔腾, 它召唤着华夏的子孙们。
那是一个遥远的梦,那是一次难忘的旅行,那是一个天真烂 漫的多彩的世界。就在鸿杰七岁那年,他随父母沿着京汉铁路向 南行,来到了离许昌不远的一个小火车站,离车站不远的地方, 堆满旧枕木和散发着一股煤炭气的J排低矮的小砖房,其中就有 鸿杰一家的住所。
这是一个小车站,它的名字挺古怪:和尚桥。其实就是一个 住着三、四十户人家的小镇。镇上住的都是种地的农民,他们穿 着粗布衣裳,吃着红薯干和野菜,离煤矿遥远,农民们常常到车 站附近拣煤渣。和尚桥火车站的规模很小,没有正式的车站建筑 设施,售票室、候车室、站长办公室都在民房里。车站职工的宿 舍,也是借用一间间老百姓的房子。房子的周围,还拦了带刺的 铁丝网,门前,堆放着一堆旧的发着臭油味的松木枕木,偶而摆 放着一、两根长长的钢轨,那是为撤旧换新而准备的。
这就是小鸿杰新的家,是他第二个生活的摇篮。这里赐给他 的再不是郑州那种无休止的喧闹,夜间酣梦中的警车长鸣,以及 混浊的空气,躲不开的污泥臭水,现在可好了,娴静的旷野,散 发着青草的清香,天空瓦蓝瓦蓝的,飞着一只只自由自在的小 鸟;不远的山上,生长着一片密密匝匝的松树林,林里的野鸡 拖着美丽的长尾巴,常常逗引起孩子们的艳羡;每当雨后,山坡 上就会生出一片白白的蘑菇,连空气里都充满了醇香的芬芳。不 远的地方,有一片天然的樱桃树,每年春天樱花开时,粉红色的 小花染红那片绿野,还有挺拔的桐树,秋天时,那阔大的叶子可 以摘下来顶在头上遮太阳。尤其是和尚桥的西边,J片开阔地 上,四、五月时,一丛丛马兰花开了,可以平添许多乐趣,紫色 的马兰花好看极了,采摘下来放进玻璃瓶里,好几天也不打葛, 那宽宽的马莲叶,不仅可以编织成蝎蛔笼、坐垫、花篮,还可以 放到嘴边当口琴,吹奏出悠扬的曲调。无疑,这块地方,是孩子 们夏天的乐园。鸿杰自从到了这个地方,精神格外快活。
父亲在这个小车站当铁路巡警,由于收入微薄,远远满足不 了三口之家的生活需要。鸿杰虽小,也不得不挑起生活的担子。 在他幼小的胳膊上,挎上了卖香烟的竹篮子。这是在一天深夜 里,父亲和母亲商量了半宿才决定的。
屋里漆黑黑的,外面时有夜风吹打着窗极,还不时摇响窗外 的桐树叶,哗哗啦啦地响着。
父亲和母亲还没有睡香,互相打着呵欠,叹息着,好似有什 么愁事缠绕着父母的心。
只听父亲说:“没有法子,只有这样了,让鸿杰做点小买卖 吧,或许能挣个毛八七的。”
母亲说:“他那么一点年纪,会卖个啥?地痞流氓这么多, 还不是找气受!”
父亲又说了: “有我照看他,不会出什么事的。你就不用操 心了。"
母亲沉默了,屋子里更加黑暗,窗外的树叶也不摇了,更加 剧了屋内沉闷的气氛。
隔了一会,还是父亲说话了: “光靠我这几个钱,连吃的都 混不上,揭不开锅了,你让我向谁借去? ”
母亲又沉默了。
这已成了一个习惯,每当有什么事,鸿杰的父母总爱在黑夜 等孩子睡熟时商量一番,而每次商量,不管愁也好,苦也好,总 是父亲的主意占上风。
早晨,小鸿杰挎上篮子,准备走了,母亲还不放心,一边为 鸿杰整理着衣服,又嘱咐着:“离火车远点,有人买烟数好钱, 不要出差啊! ”
鸿杰一一应允着,也许是为自己有了个小差事而兴奋,每天,他不再和镇上的伙伴们滚泥球,打弹弓了,他要承担一部分 家庭负担,到车站卖香烟,有一种自豪感充溢在他的心头。鸿杰 辞别母亲,悠达悠达地向车站走去。
也许,偌大的世界没有注意,在和尚桥这个小车站上多了一 个穿着褴褛衣服、手提小竹篮子的孩子;也许,历史老人没有注 意,在人生的大道上,有一个孩子过早地负起了生活的重载,他 沿着一条陌生、铺满灰尘的小路走着,他也许还没有意识到生活 的苦涩,甚至还有点快乐之感,但,生活却认识了他,一个臂挎 竹篮的孩子。
每天,当从许昌开往郑州的火车,路经和尚桥的时候,小小 月台上,便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有军阀部队的士兵,有到这里 做事的工人,有串亲的乡下农民……每当这时,杂乱的人群里, 总会响起一串孩子的喊声:“买香烟!买香烟!哈德门牌的,哈 德门牌的!”火车开走了,有时卖出一包、两包,他便走出月 台,在小车站上转悠。有时没有人买,鸿杰也不浪费时间,把装 在兜里方块字(那是由父亲写在方块纸上的单字,上边用楷书写 着手、刀、口、牛、羊……)掏出来,蹲在候车室的凳子上,认 上几个字。
可惜,这样太平的日子没过多少天,一阵大风吹来,时局失 去了平衡,小小的和尚桥车站也动荡不安起来。那是一天的早 晨,鸿杰刚收拾好篮子,准备到车站上去卖香烟,还没出门,就碰 上了下夜班的父亲,父亲脸色焦黄,神色紧张,鸿杰和母亲不知 出了什么事。父亲一边洗脸一边愤愤地说:“天变了,蒋介石在 长沙、上海杀共产党了,又要打大仗了,唉!啥时候有安稳日子 过呀!”
母亲早有预感似地说:“昨儿我上镇上去,看到那些有钱人 家,大包小包地搬家,准是天下闹事了。要不别让鸿杰去了,小 孩子家,一旦打起仗来,可怎么好啊!”
父亲把毛巾往盆里一扔道:“不用大惊小怪的,这里离上 海、南京远哩,我们有个警惕就中了,鸿杰吆,……”
鸿杰并不胆小,也不知时局出现了什么情况,执意还到车站 上卖香烟去,父母也就允许了。
小鸿杰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车站,四下打量着,人似乎比往 日多了起来,有扛箱子的,有提行李的,有带孩子的,有送老人 的,人们的脸色都惊慌着,步履也有些急促,心情较往日急燥。 鸿杰悄悄走着,低声喊着:“买香烟",一边环顾周围的情况。 忽然,发现车站的寻人启示牌上贴了什么东西,好多人围着看, 鸿杰钻进人群看时,只见木牌上贴着一幅漫画,画的是人身子狗 脑袋,听旁人念出画下边的字是“打倒狗军阀!”围观的人,有 的赞同,有的不动声色,看一眼悄悄离去。鸿杰一边看着,一边 寻找自己的顾主。
这样的生活,鸿杰和母亲过了几年。
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国内更加不安宁了。和尚桥也时而听到 枪声,时而听到哭死人的嚎声,时而见到流浪的人群。鸿杰的小 买卖做不下去了,父母面临着去留的选择。有人劝父亲还是回到 郑州好,郑州城市大,好混饭吃,躲枪子也有个地方。鸿杰父母 为了讨个吉利,决定找算命先生来,把希望寄托在八卦上。算命 先生问过生辰、性别,断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回去的 好。父母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赶紧收拾东西,提出辞呈,谢过朋 友好邻,登上开往郑州的火车……
此时,是一九二七年万木凋零的秋天。
郑州,还是那个样子,似乎较之以前,这个商代的遗土更加 苍老和忧郁。大革命失败的烟雾笼罩着尘土飞扬的街道,缭绕在 一户户愁眉不展的窗口,人们为生存而加紧了步履。
魏家回到郑州后,生活仍然困窘,鸿杰先在一家当铺里打 杂,每天能挣两个铜子,后又到“平民小学”读书。
“平民小学”设在一座古庙里,也许是在前不久的“五•四” 运动的风暴中,赶走了那些凶神恶煞、判官鬼神,才有了这样一个 处所。两间大教室,敞敞亮亮,摆满了木制桌椅。一块黑板挂在 正面墙上,条件虽然简陋,但却是平民百姓们倾心的。在这里读 书有两个好处:一是不收学费;二是可以不做制服。这对县城里 的贫苦子弟是一个福音。
那是一个清新的早晨,对鸿杰来说,呼吸着的空气都是甜丝 丝的,清亮亮的,温爽爽的。一早,母亲特意为鸿杰煮了两个鸡蛋 吃了,他抹抹嘴,挟着母亲昨夜为他缝制的一块白布包,里面包 着文具课本,约上邻居家的小伙伴,蹦蹦跳跳上学去了。.
他象小鸟找到了树林,又象鱼儿找到了大海,心中充满了童 年的快乐。
每个人都度过童年,童年的梦境里有无比明丽的天地,那里 充满了美好的憧憬,飘扬着幻梦的旗帜,闪动着神话世界的瑰宝 之光……这片天地不是别的,是母校,是哺育幼童成长的摇篮, 没有一个孩子不爱母亲,更没有一个学生不爱母校。鸿杰对《平 民小学》的爱,达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多好啊!那课堂上的集 体朗诵,清彻悦耳,抒发出每个人的自豪。春天来了,老师领着 学生们把花籽洒种在校园的花坛里,孩子们萌生着多彩的希望, 校园的周围又栽上一棵棵小树,来年的绿荫覆盖着夏天的炎热。 听老师说,明年还要扩建一个大操场,竖起篮球架,可以开运动 会了。鸿杰和小伙伴们着实爱上了这所小学。
鸿杰热爱这所小学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对蔡老师有着非常崇 敬的好感。她有知识,对学生又和蔼,鸿杰在放学之后还常常想 起她。有一次,他和同学闹了别扭,发誓不去上学了,可是,没 呆两天,就沉不住气了。是呵,他怎能舍得离开情投意合的小伙 伴呢,他更离不开蔡老师啊!
蔡老师叫蔡芸芝,十八、九岁的年龄,标致的身段,一头乌黑 的短发,齐刷刷披在肩上。她长一副俊俏的面孔,那眼睛好似会 说话,一笑便有缕缕柔光投射过来,热烈炽人。她的右嘴角边长 一个榆钱大小的黑痣,更显示出她的俊俏动人。尤其是她讲课、 教歌、跳舞的动作,潇洒灵活,成熟老练,不仅博得学生们的敬 重,而且也博得老师们的敬重。当鸿杰回到学校读书时,他的班 主任换了,不是别人,正是他所敬仰的蔡芸芝老师。
一天,蔡老师问鸿杰说:
“你爱诗吗? ”
“爱! ”
“那么,我教给你读诗吧!”
“啥时候? ”
“礼拜天,我带你到郊外去,我们去看一位女朋友,去看工 人是怎样养蜂的,好吗?"
“好! ”
鸿杰从蔡老师那柔嫩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期待着那个美好的夏日。
他们穿过郑州一排排低矮的房屋,一条条尘土飞扬的街道, 躲过马车,甩开嘈杂喧闹的街市,来到郊外一片绿色的田野, 啊,多么辽远的绿色大地啊,鸿杰好似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 绮丽的田园风光,暖风吹来,阵阵野花香气扑鼻;群鸟乍起乍 落,莺歌燕舞撩乱心房;云朵时聚时散,演变无数个奇特的图 案;牛欢马叫,田野充满了生机。鸿杰小小的心灵里,激起一个 又一个波澜。
突然,蔡老师欣喜地欢叫起来,是那样高兴,那样多情,妩 媚的眼神里飞扬着神采,她指着天空喊道:“鸿杰,你快看,那 是什么?”
“燕子!”
“不对,那是云雀,燕子是一身黑,只有肚皮是白色的,云 雀的羽毛是赤褐色,还有黑色的斑纹,你听,它叫得多好听啊!”
蔡老师这么一说,鸿杰对云雀产生了无限喜爱,竖起两只耳 朵听起云雀的叫声来。
蔡老师由于云雀的引诱,竟想起一首诗来,她忘情地朗诵 着:
你好,欢乐的精灵!
你何尝是鸟?
从悠悠的天庭,
倾吐你的怀抱,
你不费思索,而吟唱出歌声曼妙。
你从地面升腾,
高飞又高飞,
象一朵火云,
扶摇直上青冥,
在歌声中翱翔,在翱翔中歌吟e
万道金光闪烁,
伴随一轮落日,
穿过彩云朵朵,
你飘逸飞驰,
象无形的欢乐,它的生命才开始。
淡紫色的暮云,
在你周围融化,
你象天边的星辰,
光天化日之下,
看不见你,但我仍听到你的欢呜。
蔡老师朗诵完了,云雀也飞走了,鸿杰睁着疑惑不解的大眼 睛,敬慕地望着蔡老师,问道:“老师,这是哪里的诗啊?”
“雪莱写的!
“是中国人吗? ”
“不是,他是英国人。”蔡老师滔滔不绝地向鸿杰讲起来, 她说:
“雪莱是英国著名的大诗人,他一生写了许多抒情诗,他的 诗洋漾着革命热情,鼓动工农群众起来向地主、资本家作斗争, 在英国有很大影响。蔡老师停住话问鸿杰:“《云雀》这首诗写 的意思你懂吗? ”
鸿杰摇摇头。
蔡老师又接着讲下去:“《云雀》这首诗,雪莱赞颂了一种 美好的未来,他把云雀拟人化,比作一位诗人,,在智慧的光芒 中,大胆放歌啸吟,世人都被感动';比作一只流萤,'盘桓在 露水淡瀑的幽谷,无形地散发柔辉';比作一朵玫瑰,,盛开在 绿叶枝头,它芬芳的香味被温暖的风窃走'。你知道吗?那高飞 入云的欢歌的云雀就是雪莱幻想未来美好社会的人的形象。”
鸿杰被蔡老师抒情般的叙述,俏丽动听的措词迷住了,他第 一?次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女教师,有这么多深奥的知识。他好 似从荒凉的旷野走进百花盛开的原野,那里有赏不尽、看不完的 春色。他朦胧地感觉,诗,是深奥的、浪漫的,但离他很远、很 远。
边说边走,不觉他们来到一片湖水旁边,看到清亮的水,蔡 老师立即蹲下身去,用手搅着水浪,捧起水来洗了把脸,鸿杰发 现,她那年轻的脸庞染上了两片红晕,愈发显得俊俏美丽了。鸿 杰站在岸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蔡老师笑嘻嘻地说:“来,也 洗把脸,凉快凉快!”
“不,我站在这儿,听你读诗呢!”
“读诗?那好,你见过大海吗? ”
“没! ”
“那我给你读一段关于大海的诗!”
蔡老师站在岸上,清风吹起她头上的缕缕头发,也捎走她圆 润的朗诵声:
“圆天盖着大海,
黑水托着孤舟,
远看不见山,
那天边只有云头,
也看不见树,
那水上只有海鸥……"
大野的风光,动人的朗诵,使鸿杰感到特别惬意,他似乎对 这充满浪漫色彩的生活,倾心了,陶醉了。尤其是诗,它是个啥 玩艺啊,它来自哪里?为什么蔡老师那么喜欢它?幼小的心灵萌 动了,思索了,探求了……
在蔡老师的一位女朋友的家里,尽管有蜂箱、蜂王,鸿杰还 陶醉在诗情里,他从而想到父亲留下的那捆放在房屋顶棚上的书 了,那里有关于诗的书,有美好动听的诗句,他恨不得一下子飞 回去,扑进书堆,象蜜蜂一样钻进诗的百花丛中。
也许是诗神附体,蔡老师播出的诗之精灵,在一片陌生的土 地上孕育了。鸿杰从此不安宁起来,逐渐地对算术疏远起来,对 国语钟爱起来,尤其是蔡老师那富于感情色彩的朗诵,时时萦回 在耳边,那么抒情,那么动人,竟敦促他产生跃跃欲试之感。
有一件事,是鸿杰最不喜欢的。那就是他父亲在军阀部队里, 好几年没有回来,他和母亲非常牵挂他,不知道父亲的死活。可 是在同学中,他的那些“小反对派”们常常叽笑他,喊着:“哎哟 哟,你爹回不来了哟,他吃了炮子啰!”这事,也是蔡老师援助 了他,当场批评了他的“反对派"们。
那天,鸿杰放学回家,晚上翻书时从作业本里发现一张纸 条,原来是蔡老师写给他的,上面的话全是劝慰他的,对同学的 讥讽不要在意,并称赞他是一个“心清如水的学生”。鸿杰多么 高兴哟! 一个老师排除了孩子世界里的一件小小的纠纷,可能是 件很平常的事,但鸿杰看来,蔡老师非常慈爱,是一个伟大的 人!
他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