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轮沿黄浦江向东海航行,外滩秀美的风景随着移动的轮船渐渐从眼前消失,眼前慢慢变得宽阔起来,这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客轮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喧闹声,甲板和过道里的新兵都默默注视着越来越远的家乡,陷入了沉思。

  一到海上,风明显增大,为了安全起见,各部队接兵首长都让依依不舍的新兵们赶紧回到船舱里。

  狭长的船舱里面对面设置了上下铺床,每排7个,共能住14人,除了我们长江农场10人外,还有崇明堡镇的4人,他们其中有一人和我们中间的黄步清、封文全、徐昌等人熟悉,考虑到我们其他人并不熟悉,因而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

  我们10人围坐在靠里的两张床沿一起交谈着,他们4人占据着靠舱门的两张上下铺交谈着。

  我悄声问道:“你们怎么会认识他的?”

  黄步清压低声音告诉我:“他叫孙建忠,曾经在长江高中和我们几个是同学,后来毕业了,我们在农场工作了,他回堡镇了,以后就再没有见过,没想到天地间这么小,竟然我们一起当兵,成了战友。”

  我还是不解地问道:“可你们看起来好像都不热情,为什么不和他聊聊?我们不是战友吗?”

  黄步清刚要解释,被一旁的封文全打断:“我们在崇明堡镇码头集合时我就看到他了,但现在我们是上海农场的兵,这90多人里只有我们10人是农场兵,其余都是崇明兵,他们好像对我们有戒心,还是少找麻烦,等到了部队以后再讲了。”

  班长秦中发看了一眼舱门口孙建忠他们,轻声对我们大家说道:“小封讲得对,我也看出来了,我们人少,不要和他们发生摩擦,低调点。”

  大伙听了班长的话,都点头同意。

  天渐渐黑了,茫茫大海雾气笼罩,海上的风浪比黄浦江的浪要大得多,船开始随着波涛剧烈的起伏着,像我这样的新兵都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船在海上航行,眼见波浪开始剧烈起伏,心里还真有些害怕,但是碍于面子,没有敢吭声。

  船舱里我们农场10人都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心思,而崇明堡镇的4人依然兴致正浓,他们还在一起聊着家常。顶端那盏昏暗的照明灯在左右不停地晃动着,舱外的巨浪不时打在甲板上发出阵阵轰鸣声。

  夜深了,我们已经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想,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激烈的冲突即将爆发,差一点酿成大祸。

  4名崇明战友看来是准备今夜无眠了,他们仍然在小声交谈着,尽管声音已近很轻了,但对于正在睡觉的我们来讲还是感到有些烦人,但考虑到班长强调的防止摩擦的要求,大家还是忍了,可谁知他们的兴致却越来越高,不仅聊天,还有人在吹口琴,这要是在平时我可能早就也拿出口琴和他一决高低,但现在是夜半三更,我们大多已睡着了,被这时断时续的口琴声搅得根本无法入睡,而且这口琴实在又吹得并不怎么样。

  在忍了很久以后,冲突终于还是发生了。

  先是黄步清好言提醒:“哎,朋友,已经很晚了,大家都睡觉了,轻一点,口琴别吹了,你们也休息吧。”

  无果,他们继续。

  另一新兵高国柱有些火了,他从床上爬起大声对他们喊道:“哪能意思,和你们讲了不听是伐?”

  那头传来一声冷冷的话语:“你们睡你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你们这么吵,我们怎么睡?”

  这时,好歹大家都还算克制,双方没有再争执下去,我们继续躺下睡,船舱里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可不久,那有些走音的口琴声又断断续续响了起来,这下,彻底激怒了我们,还是黄步清大声呵斥道:“怎么还在吹,哪个家伙在吹呀?”

  舱门那头还是一句冰冷的话:“是我吹的,怎么样?”这句带有强烈挑衅色彩的话彻底激怒了我们,先是黄步清、高国柱、徐昌等人翻身从床上下来冲了过去,紧接着,我们其余的人也准备投入战斗,双方剑拔弩张。

  班长秦中发、副班长石银林赶紧把我们往回拉,他们那边的孙建忠也在劝架,还是班长秦中发一句话让大家都冷静了下来,他对大家说道:“干什么?大家一起出来当兵,以后都是上海老乡,要相互照顾,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是啊,我们现在是当兵的,不是老百姓,更何况这是在海上,一旦动起武来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大家都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回到各自的床上继续休息,可谁曾想,徐昌一句话又差点让大家干了起来。他边上床边嘀咕道:“乡下人,牛什么呀。”

  一听这话,人家当然不干了,要知道,这是明显的瞧不起人嘛,更何况他们不是崇明农村的,好歹也是堡镇的城镇兵,而我们农场的区别是上海户口,因而一直自以为比他们高一等。

  孙建忠开始发难了,他曾在农场读过书,对大家知根知底:“呵,我们是乡下人,别人我不敢讲,你徐昌我还是清楚的,你算上海人吗?”

  封文全一把拉住正在走来的孙建忠说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学,干嘛、干嘛?”

  可能隔壁船舱里的崇明兵听到了我们的争吵,他们迅速赶来把舱门堵得严严的。不少不明真相的新兵相互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得知是我们农场上的“上海人”和他们崇明老乡发生冲突时,不少人大声嚷嚷道:“你们上海人了不起呀,就你们这十个人,小心把你们都扔到海里喂鱼。”这头班长秦中发、副班长石银林等人拼命拉住黄步清、高国柱等脾气火爆的战友,现场开始混乱,大有一触即发的味道,情况有些紧急。

  很快接兵干部赶来了,其中一位带队的首长推开人群大声喊道:“想干什么?你们现在都是军人,是亲密无间的战友,部队是有铁的纪律的,还没到部队,就想犯错误,想毁掉你们的前途吗?统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睡觉,没有命令,一律不许出舱门!快,执行命令!”

  首长的话,让大家都清醒了许多,大家也都感到有些过错,便乖乖地上床睡觉。

  经这么一折腾,我的睡意完全没了,躺在床上发呆。许久,实在睡不着,坐起来,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借着昏暗的灯光歪歪扭扭的写下以下日记: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二日(夜晚)

  “现在我正坐在客轮上,我的心情也如同波涛汹涌东海巨浪一般起伏翻滚。我想得很多,想得很远。但总的来讲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要好好的干,为祖国人民站岗放哨,为父母争口气,绝不辜负他们对我的一片殷切期望,要当一个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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