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把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我扭头看了看左右九名刚对上号的长江农场战友,没想到他们也都几乎同一时间回头相互看着,我们心有灵犀地都笑了。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哨子声响起,接着是一声威严的喊声:“所有新兵注意啦,起立!背好背包,拿好行李,准备登船。”
“砰……砰……砰,啪啪啪啪啪……”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起,接着是锣鼓声和欢呼声,我们排着队伍准备离开码头广场。
刘部长陪着几位部队首长过来向我介绍道:“爱民,这几位是县人武部的部长和政委们,都是你爸爸过去的老战友,来给你送行啦。”
领头那位高大的部长握着我的手说:“好好干啊,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别给军人子弟丢脸。”我嘴唇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首长们一一与我握手后,刘部长最后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拍拍我的肩充满感情地说:“爱民,老首长有事先走了。让我代表他和你妈送你们最后一程,好好干,别让老首长失望。”我望着充满期待眼神的刘部长,使劲点点头激动地大喊一声:“放心吧刘叔!”说完我学着一年前哥哥参军离别的样子,向武装部领导和刘叔行了第一个军礼,五六个父亲的老战友和老兵刘叔也回以标准的军礼,那一刻我的热血在沸腾。
我和我的战友们一步一回头地告别了崇明岛这个陌生但亲切的地方。一回头,我看到了人群中挥手示意的刘部长和县武装部的领导和那位参谋,我忍了又忍的泪水无言地流淌着。
往返崇明特有的双体客轮,载着我们这些怀揣报国梦想的新兵们,缓缓离开了堡镇码头,向着长江口畔的历史文化名城——吴淞进发。
船舱里,已经没有了刚离开码头时的短暂兴奋,随着离崇明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雾气蒙蒙的江面上。所有的新兵们都陷入了离家的思乡之中,只有那淡淡的、咸咸的江风从船舱的窗口上吹了进来,伴随着阵阵江涛声,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大家都安静的端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站在船舱口,望着窗外的江面,想着一个月前父亲转业发生的点点滴滴。那时候父亲本来已经明确转业安置在金山县商业局担任党委书记兼局长,可是就在父亲即将报到前,却突然接到警备区首长的约谈,谈话的是时任警备区政委章尘。谈话内容大约是崇明国营农场目前正处于大批知青回城的高峰时期,加上刚刚结束十年动荡,因此农场急需加强干部队伍力量,尤其是农场领导班子力量。经市委组织部与警备区政治部研究,决定从转业干部人员中挑选一批充实农场领导班子力量。于是,曾经在崇明长江、东风和前进农场担任过军宣队队长和派驻工作队队长的父亲被选中。对此,一向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父亲当即表示服从组织决定,改去崇明农场。于是才有了前面提到的一系列事情,包括我参军就是其中的重要的一个故事。
而今我离开了短暂的崇明长江农场,踏上了从军的路,而父亲和母亲却留在了农场,我的心里感到一阵阵难过,不由地长叹一口气。
被指定为班子的秦中发狠细心地发现了我孤独发呆的神情,就示意热情的黄步清和副班长石银林过来安慰我。
我被他俩连拉带拽地拉回到我们农场战士的船舱一角,我们十名来自长江农场的战友,围在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相互介绍,根本没有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显得亲密而热烈。大家有说有笑的谈论着当兵体检中的趣事,不时有笑声从我们那里传来,显得与周围的宁静氛围有些不协调,因此,也引起了一些仍沉浸在思乡情绪中的战友不满。然而,我们却并不在意,继续轻声的交流着。
很快,我们谈论的新兵体检时的话题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整个船舱里几乎所有的新兵都在静静的听我们在讲,不时有人附和着我们一起欢笑。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参与谈论,船舱里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大家由互不相识,到彼此介绍认识,到交谈甚欢。看到这些,坐在船舱另一角落的两位接兵部队首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们对我们这些农场兵开始刮目相看了,最终,他俩也忍不住加入到我们中间,和大家一起交谈。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每个新兵发到了一袋面包和饮料,大家一面啃着面包,一面欣赏着船外的美景。
远处,渐渐有了灯火阑珊处,那就是吴淞码头,到了那里,我们还将被运到一个兵站,在那里过夜,等待我们出发,离开上海的命令。
我们都站了起来,望着越来越近的吴淞码头的灯火,听着那江水不停地拍打着船体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心中都有一种士兵等待军号冲出战壕的那种说不出的喜悦或紧张。
我悄悄观察了一下,战友们有的兴奋的交谈着,有的激动的搓着手,一脸喜色。只有一位瘦而精干的新兵一个人静静地靠在船舷边,望着那江水出神。
我靠了过去,轻轻地问道:“战友,在想什么呢?”
他回头对我笑了笑,说道:“你好,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离开崇明岛。”说完他向我伸过来手说道:“你说得对,我是张根生,以后我们是战友了,请多关照。”
我们俩紧紧握着手,一切尽在不言中。还真是的,没想到在新兵连,我们竟然被分配在一个班,由此成为一生的亲密战友和兄弟,而这种体验恐怕唯有当过兵的人才会明白。
上岸后,我们在码头上列队,等待接送我们的车辆。
不时有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不一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十分新鲜的看着我们,还有的用手指指点点,仿佛我们是被人欣赏的动物,让人感到很不爽。
忽然,一阵响亮的录音机音乐声传来,伴随着音乐声,三、四个喝得醉醺醺的长发男青年手提录音机,晃晃悠悠朝我们走来,边走边唱道:“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说完几人还故意在我们队伍面前来回走动,他们那满身的酒气和刺耳的音乐声让人很不舒服。
我们所有新兵都被这种带有挑衅性质的举动激怒了,虽然现在我们是军人了,但我们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于是,队伍里开始有些骚动,有人低声骂道:“妈的,这不是侮辱我们吗?也不看看我们有多少人,一人一拳就揍死他们。”
带队首长显然听到了我们的讲话,也同样出于对这伙人的不满,并没有批评我们,而是上前对他们不卑不亢地劝阻道:“快走吧,别在这里找麻烦。”
首长的话软中带硬,很有分量,几人扭头看见的是近百名军人愤怒的目光,便知趣的悻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