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很多战友一直到现在都仍然是一名生活在最底层的普通人,很多战友至今生活依然非常清贫,但却从来没有抱怨过,更没有对曾经的军旅岁月有过后悔。虽然他们都一生默默无闻,也无人知晓他们曾经的军人英姿,但是我却越来越觉得有责任把我的这些可敬可爱的老兵战友的故事告诉更多的读者,因为他们是一群不该被遗忘的共和国老兵们,今天的主人公杜永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永兴战友是1978年从上海宝山横沙岛入伍的老兵,正如他留给我的一贯印象,精干的模样异常灵活,为人谦和低调,话语很少,常常默默坐在一边,安静地听别人聊天,即使笑了只是默然一笑了之。
其实永兴是一个动静截然不同的人,安静时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但是一旦动起来却犹如灵动的猎犬一般敏捷快速。他是全团有名的乒乓球高手,当年正因为凭借此一技之长被选入人才济济的团部警通排,成为警卫班的一名战士。要说永兴的乒乓球技的确技高一筹,快速多变的技战术,异常灵活的步伐移动,属于用脑子打球的一类。看他打球是一种享受,瘦弱的身材略显单薄,性格也不像打球的那些干脆利落,因此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常常被对手轻视。然而打着打着就会感觉到,这是一个难缠的家伙,轻盈的身子左右飘忽,隐蔽的发球和快速的推挡,讲究前三板的快攻,就一个字:快,看的眼花缭乱,这就是曾经赫赫有名的乒乓球高手杜永兴战友。
我到团部时,永兴已经是警卫班的副班长了,在以高个为主的警卫班里显得特别另类。当初警卫班除了永兴以外,大多数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有的甚至高达一米九以上。这些队员基本上都是团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也因此作为哨兵显得特别扎眼,然而就是在这群长人中间,永兴的存在就特别与众不同,那些大个战友对这位精瘦的小个子副班长一样恭恭敬敬,所以才慢慢懂得在机关混都得有几把刷子才行,随便什么人说出来都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不服不行。
一九八二年初,我们团被整编了,我们分别了。当我们被分配到南田岛守岛连队的战友排队登场时,在送行的人群里看到了永兴清瘦的身影。当时心想人家毕竟有特长,一定会被其他部队机关看中带走,那时候特别羡慕这些有特长的战友。当我上车回眸的一瞬间正好与他相遇了,他依然有些羞涩地对我笑笑,轻轻地挥挥手,彼此送上一个军礼,消失在雾气沉沉的早晨。
本以为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没想到半年后却意外又在一个连队了,成为更加亲密的战友。那是一个雨后的早晨,连长让我这个连部文书带领四班副班长石银林和几名战士去军港码头迎接新到来的战友,说有两名战友编入连队,安排到四班。
不一会登陆艇从茫茫大海中驶来,只见一群海军官兵鱼贯而下,我和石银林望着下船的人群,不知道迎接的是谁。这时候他率先看到了警卫班的另一名大个战友陆忠献,我们俩高兴地挥手致意,没想到身后迎接的几位战士也都大呼小叫地一拥而上。接着就是热烈拥抱和寒暄,这时候陆忠献诡异地一笑,闪开身子,出现了永兴的身影,还是那张腼腆的笑容,一样清瘦的身材。只见他背着行囊,放下手里的行李袋,很正式地向我敬礼道:“八团团部警通排警卫班副班长杜永兴带领战士陆忠献前来报到。”说完递上介绍信。
我回礼后疑惑地问:“咋回事老杜,你们俩这半年去哪儿啦?怎么转了一圈又下到我们海岛艰苦连队了,什么意思?”
石银林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放到我们四班,我们班全都是团部警通排下来的,搞了半天都是自己兄弟。”身后四班的那些战友早已按耐不住了,一把抱住永兴说:“哎呀,杜副班长,你咋也来了呢,想死你们了。”
石银林有些尴尬地说:“这下好玩了,老杜现在我是副班长了,你这个老班长咋办呢?要不我向连首长提出报告,还是你当吧,你是老兵了。”
永兴呵呵笑道:“哎呀,我是老家伙了,马上要退伍了,还当什么副班长,班长也不要,就当战士自由自在。”
当连长、指导员听说新来的两名战士一个是全团乒乓球前三的种子选手,一个是篮球队的队员,高兴坏了,这下我们又获得宝贝了。
很快我们九连就在乒乓球上横扫全岛各部队,因为石银林同样是团乒乓球队主力,一个小小的连队,拥有两名高手,的确非同一般,这也成为当年一段佳话。
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团撤编后,永兴和几名战士被留在宁波留守处,处理善后事宜,直到全部兵员、武器装备和战备物质等所有物品全部移交完毕后,才来到我们连队。
那年年底,永兴退伍了,他以一名党员和优秀士兵的身份回到了故乡,而这一别竟然是三十六年之久。
2018年底,我们团部战友在浙江金华举办战友联谊会,意外得知永兴也参加,于是我兴奋地到吴淞码头去接他。当我们俩在分别三十六年后重新相见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蓬勃和激动,彼此都淡淡地一笑,握着对方的手却在颤抖,眼角也有些湿润了。
那天我们上海战友一行乘坐高铁一路畅谈别后感言,永兴依然是默默坐在一旁听我们聊天,安静如故。
我从与永兴的聊天中得知,他从部队回来后招工进入了本市一家大型国企,成为一名普通工人,在最艰苦的油漆工的工作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几年,直到五十开外了才告老还乡,回到家乡,在那个生态环境优美的世外桃源横沙岛,安享简单快乐的生活。
如今,永兴依然在忙碌着,凭借着一手过硬的油漆工手艺,继续在装潢行业发挥余热,他说:“现在日子越来越好,生活简简单单就是快快乐乐。”不久前我陪同几位老战友上横沙岛,又一次见到了他,还是细声细语、慢条斯理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活得很自在惬意。
永兴战友:你从来不会奢望祈求,一切归于自我,在慢慢人生路上,犹如路边一朵小小的野草,默默摇曳在风中,点缀着大地,绽放自己的光芒,你是一个真正的好兵,向你致敬,我的老兵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