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做这梦,你知道。在梦里,梁玉市变得越来越富强,越来越有名气。在这里,运动员踢进一个足球就能获得几万元奖励,影星演场垃圾便挣到几万,模特穿着透明的内衣来回走走扭扭几万便到手。在梁玉市到处都是买卖机会,实现欲望的机会。在这里,十九岁的孩子可以利用因特网用比以前快得几万倍的速度卖给我们更多我们不需要的东西,通过优先认股权赚得多少万。马孝礼停了一下,又说:“在这里,说客挣的钱足够买架飞机。我们创造着世界的财富也在绞尽脑汁的瓜分世界的财富。于事别人就是障碍,我们得千方百计地把他们挤压碾碎,当你在走向实现理想的道路上,他人即是地狱。与此同时他们兜售美丽的传说,梁玉市太伟大了。”
“然后,慢慢地,其它人清醒了,看清了我们的面目,原来是善于伪装的骗子。他们来找我们了。乘着飞船、飞机和天才晓得什么其它交通工具。开始是成千,以后是成百万,再往后是无以数计的人们。他们要打倒我们。将我们永远赶出梁玉市。”
“我的天哪,是美梦还是噩梦?”
“你说呢?”马孝礼不以为然地说。
“你的城市,要么热爱它,要么抛弃它,要么创造它,要么剥削它。马孝礼。这个口号里存在着法西斯的思想意识。我们没有那么坏吧。”
“我们还榨取了不合理的财富和金钱。我们的污染比任何地方都更加严重。我们把经济搞得一团糟却不反省。但是,虽然真的解释不清个中原因,我还是热爱我们的城市。这就是这个噩梦如此困扰我的原因。我不想让它发生。但我越来越感到没有什么希望。我只是维持表面的繁荣。”
“如果果真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干下去?”
“哦,”马孝礼又瞪着那张老照片,然后抬头说:“你想听精辟的还是哲理的论断?真的,我跟你说明白。”
“我想听实话。”
马孝礼看着他的老朋友:“我非常遗憾。”他说得很慢,而后停了一下:“我的一个好友儿女双全。他告诉我他参加了小学的家长老师联谊会。我问他为什么费心劳神做那种事。我说,那不是父母的事情吗?你知道他跟我怎么说?他说着眼于当今的世界,我们都还要放眼我们以后的事业。事实上,是我们孩子以后的事情,这是我们的权利。我那好友跟我说,这是我们的义务。”
马孝礼铺展开他的餐巾:“也许我做我的事是因为这世界的悲剧总数超过了它的幸福累数。而这不对”他又停顿了一下,眼睛潮湿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明白?我只能这么走下去了。”
“那你好自为之吧。”
“彼此彼此。一股绳子拴蚂蚱呀。你代表工具,我代表市政府。”
章秀尊选择了一家比较清静的餐馆,决定和家人一起儿吃顿晚饭。她通常不在局里工作就在家里工作。总之她一直很忙。那是她的性格所决定的,正常工作时间。她换了牛仔裤和运动衫,脱了她的真皮高跟鞋,换上了耐克牌的运动鞋。章秀尊为大家的盘子里一勺一勺地盛着饭和苦瓜菜,心里感到很惬意。刘姨为孩子们倒上牛奶,她十几岁的女儿心丽在帮助六岁的良生弄肉块。这是个惬意而安静的家庭聚会。刘姨非常珍惜,她尽一切可能让每个晚上都充满乐趣,甚至不惜再回来加班加点。她对于工作总是第一位的。尽管有腐败存在,但也有数不清的正直的人在努力工作,他们就像黎明前的清洁工,默默地清扫素质低劣的人随便抛在大街上的垃圾。她莫明其妙地的笑了,她想起了毛主席的一句话: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
章秀尊从桌边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她的思想一半还集中在找到栾蓓儿和她的新同伙梅利锋上,另一半在急切盼望着不到一星期就要到来的母亲节。良生,她六岁的儿子,今年又非要新衣服不可。儿子要她带他去公园,正好是适合好动孩子的角色。在那之后就是中秋节了,如果她有时间的话,他们就去绿城她父母那里。接着是西方人的圣诞节。不知怎么梁玉市城人也跟着爹声娘气地洋了起来。圣诞节搞得比新年还热闹。
今年章秀尊要带孩子们去见老人。她错过了。今年谁要是不让她和他约会,她就拔出她的五四手枪对准谁。总之,如果她能成行的话,就是一个好方案。构想很容易的,实施做起来就难说了。
她把瓶塞塞进酒瓶时,伤感地环顾这个不再属于她俩恋爱时的面对面的小餐桌。那种温存浪漫夜晚,自己轻而易举地交给了他,因为激情被他的伪善点燃。她瞪大了眼睛,抑制了鼻子发酸,看了看孩子。她的儿子和女儿意识到这个即将到来的变化。可心一星期来没有好好睡过觉。章秀尊工作十几个小时后回到家里,常常搂住哆嗦着抽泣的儿子,想安慰他,摇着他入睡。她想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但和他们一样对未来是否会好起来心里没有底。当个家长有时真可怕,特别是在失去丈夫期间及其造成的一切痛苦,你每天都能看出那痛苦刻在孩子们的脸上。仅仅为了这个原因,章秀尊不止一次考虑着。但她又觉得为了孩子们这样维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至少对她来说不是办法,没有那个人,他们会过得忧郁。她还想,她的丈夫后没有人成为比以往更好的男人了。至少她还能有希望。章秀尊只是不想让孩子们失望。
当章秀尊的目光碰到良生那领会的目光时,她尽量自然地笑笑。良生六岁,但成熟得如同十六岁一样,比他的年龄成熟得多,这让章秀尊深感震惊。她什么都打听,不放过任何重要的东西。章秀尊工作时从来没有像良生审问她母亲那样,把嫌疑人每天都审问得那么透彻。那孩子深入盘查,极力想了解所发生的一切,他们的未来如何,一时弄得章秀尊无言以对。
不止一次,她发现心丽深夜搂着在床上哭泣的弟弟,试图安慰他,减轻他的恐惧。章秀尊最近告诉她的女儿,她不必承担这样的职责,她母亲会一直跟他们在一起的。她的话没有起什么作用,心丽一脸的不信任。她女儿不把这话当绝对可靠的实话,几分钟后便让章秀尊老了好几岁。那个看手相的人说她要早死的预言又回到她的记忆中。她并不是恐惧死,而是如何打发这漫长孤寂的夜。
“炸鸡的味道真好,对吧?” 章秀尊对女儿心丽说。
“不,”儿子摇摇头。“不如刘姨做的好吃。”
“是吗良生?”刘姨高兴地说。
“你没事儿吧,妈妈?”心丽问。与此同时,她把小弟弟的饮料从桌边移开。良生有吃饭不管不顾的毛病。
母亲的微妙行为和女儿关切的询问让章秀尊终于抑制不住感动得流出眼泪。最近,她处于这种感情波澜中,动辄便陷了进去,不能自己。她喝了口葡萄酒,希望这酒能阻止她失声痛哭起来。那好像是又怀了孕似的。最小的事情她也看成是生命攸关的事情。她要尽快恢复常态。她是个母亲,事情会了结的。她还有幸拥有忠诚的住在家里的保姆。坐在那里空发牢骚、可怜自己不是办法。他们的生活不完美。谁的生活会完美?她想到了冯秋芳现在的遭遇。章秀尊的问题立刻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不幸是常有的事情,而幸运又有几人终身享受呢?
章秀尊刚想坐下,电话就铃响了起来。手机有来电显示,因此看了一下显示屏。来电显示屏上是空的。打电话的人肯定有来电封锁,要么就是他的电话没有登记,她在犹豫是否接听电话。问题是她认识的每一个梁玉市检察院的人都是不在册号码。一般情况下,局里的人都打她的手机,这两个号码她很注意保密,打这两个电话号码她经常接听,偶尔也许会有网上拨号电话打过来,把她转给打电话的人,但她还是伸出手去拿起电话:“喂,喂喂?”
“秀尊吗?”
冯秋芳听起来很悲痛。当她听着那个女人讲话时.章秀尊意识到她丈夫的遇难与自己男人的遇难背后大有文章,他是个可怜的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难过的呢?她丈夫没了。她成了一个寡妇,她的生活将比你更难。两个人一对苦瓜,感同身受。
“我半小时后就到。章秀尊说。她放下电话,就抓起衣服和汽车钥匙,咬了一口盘子里的馒头,吻了吻孩子们。
“妈妈你又有事了?”心丽问。
“你们跟刘姨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