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平素听不到的噪音。在政府的敏感场所中,窗子是有价值的信息。即谈话的内容。为了堵塞这个漏洞,说话的人要站在这些场所的窗子旁,以过滤掉声音,这样,在外面用最先进的监听设备偷听的人只会听到尖叫声,说话人说话时伴着这种类似于流水的声音。章秀尊,像这样的建筑里大多数职员一样,已经关掉了这种背景音,这成了她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现在她非常清楚地注意到这种声音。那是要她注意其它事情的信号吗?那些她天天见的人们不再考虑的、习以为常的事情?她转向熊庆升。“谢谢你的信任,熊庆升。”
熊庆升说,“你的职业生涯简直可以说是个奇迹。我不是在花言巧语,章秀尊。我已经听到了隆隆声。”
她双手抱臂,“我感谢你的直率,”她冷冷地说,“如果你原谅我的话,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熊先生。”
当熊庆升起身要走时,他来到她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章秀尊往后稍微退缩了一点,他那尖刻的话语依然令人感到刺痛。他有时是挺关心她的,有时又觉得他有点儿不近人情。心里热烈面目冷峻,是男人爱女人的伪装吗?常常有人这样提醒她,老熊在暗恋你,你可要提防呀。他是老谋深算,表里不一,其实,章秀尊并不反感熊庆升,那时她就想过所得自己的男人,但她还是忍下了。既然守空床,也不能让侯书记没面子,那是一家之主,又是书记。
熊庆升说,“有压力是正常的,我会坚决支持你的,我将继续支持你,秀尊。不要以为我在把你推向狼群虎窝。不是的。我非常尊敬你。我不想让你在这上面措手不及甚至栽倒,你划不来。我的信息是为你好。虽然,我心里有点想发,但不至于对你下黑手。”
“谢谢你关怀我。”她冷漠地说。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我们正在处理梁玉市新闻界已经向我们提出的质询。从现在起,只说一个人在一次不公开行动中遇刺。不要提供其它细节,包括他的身份。这维持不了多久。大坝一旦决口,谁还能保持不湿鞋子。”
章秀尊感觉自己似乎被推上了绝境。或者只是理性判断?她踢掉鞋子,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不时跨过文件堆。她踮着脚摇晃,想把浑身的极度紧张释放到地板上,那样才能释放她内心的压抑。
章秀尊总是想起刘朋友,觉得他是检察院比较正派的一名法官。他私下也曾透露过有关梁玉市大人物的堕落情况,行贿受贿的珠丝马迹。不,那是惊心动魄的证据啊,你想象都想象不到,黑到了什么程度。
章秀尊想起刘朋友生前的一段对话,他是个牛脾气的人,他说,“我不怕,那怕杀了头我也不在乎。我就是要揭露虚伪的人,拉大旗,做虎皮的人。”
章秀尊说,“你是不怕,但你得讲究点策略,不能轻举妄动。没有十分的把握千万慎重。这不是开玩笑?”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格外小心。”
“我不是仅仅关心你,我也是为了检察院的名誉。让人们说我们无能。院长之所以不支持我,那是因为他怕丢了乌纱帽。我们不能指望一两个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是啊,他们很威风,有时又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总之,学会保护好自己才能有机会挖出蛀虫。栾蓓儿让我不放心,她也是鬼迷心窍,执迷不悟,你说也怪了吧,她就看上了他。然而,栾蓓儿是关键呀。”
“他一贯利用小恩小惠,腐蚀拉拢,要不他能爬那么快。梁玉市又有多少人吃过他的,拿过他的,久而久之,他就自我膨胀起来。我想,他的倒台是迟早的事儿。他没有作为真正的一个人的德性。”
“你怎么做我都信,不过不要抱有个人恩怨。”
“不,不不。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我得对的起良心。我拿着国家的俸禄不给人民办事,那么我还不如辞职下海呢?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
“我了解你的性格。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以为你会嫉妒他与栾蓓儿的事。”
“不,我是有家室的人,我只是对栾蓓儿有好感。并没有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我们怎么怎么样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绝对是纯洁的。说真心话,我不希望她那样生活。”
“他们不像以前那样了。好了,不说她了,我们还是说你,我不希望你出事。”
“不会的。即使我有一天出了事儿,还有你们呢?记住,千万不能手软。”
“你以为我害怕了吗?”
“不,我是信任你的,有些话我会找个适当的时候告诉你,我有一种预感,他们要对我下手。”
“你怎么得罪了他们,你真的有真凭实据吗?”
“我刘朋友充其量是个小人物,我为什么让他们恐慌呢?你应该明白,我是有把握的。我是对事不对人。现在是对人又对事。”
“我相信你,你做事从来一丝不苟的。”
“不,我这个人不灵活,死板。一根筋。我知道他们给我起的绰号。只有你不拿我开玩笑。我理解。如果不是因为栾蓓儿,我一点儿顾虑也没有。有时间你找她谈谈,离开他。一旦离开他,我会开展工作。最后把他绳之以法。”
“你不要冲动。”
“不,我是理智的,我要保护栾蓓儿。我有了不测,别忘了照顾一下我的家。”
“朋友,你怎么说这个?我不希望你说这些?不吉利。”
“我清楚,他们已经盯上我了。可能要动用黑道人物。相信我,我死而无憾。”
“为什么要想到死呢?”
“我告诉你吧,他就是一个很有权力的人,他罪大恶极,无财不贪呀。”
“你干脆说是谁不得了,你干吗跟我绕弯呢?”
“我不想刺激你,因为你不能立刻接受我的观点。我想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一个人要想做一个贪官早晚会有所暴露的,说句宿命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老马真的有那么贪婪吗?”
“你不相信吧?你跟他接触比较多,他怎样对待你,我相你最有发言权。他这个人几乎到了不可救药,心理变态的地步。有人分析就是因为他不能生育,我想不完全是,他升迁的很顺利。他总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好像谁也不如他,唯我独尊。傲慢无礼。”
“你以为他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最终他会气极败坏的。真的,如果一个人没有问题,他就不怕任何人调查。如果一个人有问题,他就会利用软硬兼使的办法。比如贿赂你,比如雇用杀手干掉你。秀尊同志,我们都是中共党员,我也不是那么太死板的人。无论干什么都不容易,凡事都有个度,让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考察过地下俱乐部,那是梁玉市人最恨的地方啊,因为他们洗黑钱。”
梅利锋和栾蓓儿悄悄地走进了候机大楼,在那里,梅利锋瞅着走廊巡逻的警察。他们刚刚匆忙离开停在停车场的汽车。这会儿又在这里出现,他们不得不架着十二分的小心。
两个逃脱的人,经过了精心化妆,然而提心吊胆地出现了,与其说精神集中,还不如说是绷紧了神经。
栾蓓儿也盯着那个警察的举动。她戴着一副茶色眼镜。镜片是普通的玻璃,但有助于隐蔽她的相貌。她碰了一下梅利锋的胳膊,“别那么紧张,自然点儿。”
“能不紧张吗?一旦发现我们可就糟了。看来他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把包背在肩上说,“先去茶室坐坐,等着票柜前排长队的人少一些,再迅速离开。”他们找到茶屋时,他却说,“你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能从这里搭上航班吗?”
“我们乘小飞机悄悄地走,你得电话预约。等我们订好到绿城的航班,我再打电话安排。我们只能在白天飞。不要期待晚上,那是极为不安全的。”
“你担心什么?”
“以防万一。千万小心。”
向她交待完,梅利锋边走边巡视周围,就像一个逃犯惊恐被警察突然逮捕一样,他机警、灵活但也有点惶恐不安。他的目光就像一只饥饿的苍鹰,发现了一只小鸟向它飞来。不,他恐惧一不留神被逮捕。
栾蓓儿问道,“为什么?”
梅利锋冷静地说,“越是戒备森严的地方越是有机可乘。我们只能铤而走险了。不然就坐以待毙。那不是我们所希望的结果。”
栾蓓儿说,“铤而走险?能把握住机遇吗?”
梅利锋说,“只能碰运气了。尤其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像一对情人那样才不至于引起他们的怀疑?你说呢?”
栾蓓儿说,“好吧,只能如此了。我听你的,反正死活一样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