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竹心喷着酒气来到吧台前，老板，结账。
120块，酒店老板告诉他。
拿笔来，签高皇集村的单，张竹心趾高气扬。
高皇集？老板疑惑，问，你是谁?
俺是张竹心，张洪武的儿子。
高皇集村的不签单，你爷签了几千块钱的单，五六年了都没给俺结一次账。
还反了你了，你以后还做不做高皇集的生意了。
老板愤愤地说，你爷就是大爷，你去街上看看，哪一家饭店没有你爷签的单，你再去街上问问，哪家饭店还愿意做你们高皇集村的生意。
你个孬熊，陈继海从身后过来往张竹心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你爷签了单又不还钱，去讨钱还要挨你爷的骂，谁还愿意跟你们做生意，你们高皇集村的名声被你爷搞臭了，赶紧掏钱走人，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张竹心无奈地掏钱买单走人。
镇上，几辆大巴车停在路边，参加行动的人陆续从镇上的各家饭店往大巴车边集合。
刘明思气喘吁吁地来到大巴车边，他强忍住噗噗跳动的心率，让自己显得平静下来。
张竹心看到刘明思，表叔，你去哪了？
诗旺也上前一步问，表叔，你检查的是胃病还是什么毛病。
其实，诗旺是在提醒刘明思，他已经说了，刘明思可能是胃病。一起在芦苇荡生活那么久，刘明思和诗旺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不用排练，他们都会接住对方的台词。
都怪灵灵，非得请俺吃油条，吃坏肚子了。
哎吆吆，表叔，俺这好心当成驴肝肺，管饭管出毛窍来了。
别在这里斗嘴了，褚佑生催他们上车，赶紧走……
高皇集村西北是王大庄，王大庄西边有一条前几年人工开挖的双桥集到龙亢的引水渠，叫双龙新河。双龙新河外滩的湿地里，一片片枯黄的茅草随风飘荡，茅草下面已经有嫩黄的新芽冒出。诗旺蹲在湿地边缘，拔出一根茅草尖，剥开嫩叶露出乳白的草绒，诗旺把草绒放在嘴里嚼，甜甜的。诗旺是褚佑生根据张竹心提供的河湾地形图安排诗旺在这里的。这里靠双龙新河，没渡没船，谁也不会往这里跑。褚佑生就是让诗旺在这里做做样子，等这次联合行动结束，褚佑生会找诗旺好好谈谈，他不想诗旺当什么官，特别是这计生专干的差事，他还是想诗旺返回南京跟巧珠一起打工。
诗旺想起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来这片湿地里拔草绒当零食吃。有一次，比他大五六岁的陈家华把他的草绒抢走，他干不过陈家华，只能揉眼哭。
诗旺一边享受着草绒的甜美，一边抬头往村子看。突然，王大庄里有两个人飞奔着往湿地这边跑来。这肯定是跑出来躲避检查的，诗旺想着，不由自主往茅草后面挪了一下。两人跑到湿地边，诗旺认出来了，那是陈家华和他大肚子老婆。陈家华没有看见茅草后面的诗旺。等陈家华跑到诗旺跟前，诗旺从茅草后面站了出来。
诗旺……你！陈家华始料未及，看着诗旺愣住了。陈家华已经知道诗旺当了计生专干，新官上任三把火，诗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下算倒霉了。陈家华看看身后的老婆，神色黯淡下去。陈家华老婆看看陈家华，又看看诗旺，哇地大哭起来，三喜，俺是不能给你传宗接代了。
陈家华老婆肚子不争气，一连两胎都是女儿，给张洪武送了礼，才又怀一胎，巴望着能生个儿子。本打算过完十五，带着老婆一起去崇明岛，在荒岛上天王老子都不会管，那是躲计划生育的最佳地方。今天都打好了行装，老婆的舅舅来了，要陈家华再等一天，明天带着自己去割芦苇，赚点买化肥的钱。岳舅舅的面子肯定要给，况且张天朝也吩咐陈家华，过了年，有些人就不出来割苇子了，要陈家华尽量多给他找几个农民工去割芦苇，这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舅舅来了必须要好好招待一番，舅舅也是一个酒家，陈家华更不必说了。中午，陈家华和舅舅两个人只顾划着拳，喊着“爷俩好”，那顾得外边的喇叭响，陈家华老婆忙着做菜烧饭侍候爷俩这对酒神，也没注意听刘明思在喇叭里喊的什么内容。等检查的人把前门堵住，陈家华老婆才喊醒烂醉的陈家华。惊魂未定的陈家华酒醒一大半，拉着老婆才从后门往外跑。跑到村口，那里已经有好多人把守，他们又折返到其他路口，路口都有人。最后，只能往湿地这边跑。
现在，怎么办？陈家华无措了。
诗旺问，家华哥，这是准备往哪里去？
陈家华不知道诗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板着脸说，诗旺，俺对你不薄，你受伤，俺替你扛芦苇，刘明思提议让你做饭，俺是第一个同意的，你现在当专干了就忘了俺了，就想六亲不认，就想……
你以前在这里抢过俺的毛衣草（草绒），还揍过俺呢？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别扯没用的了，你就说你想往哪里跑吧！
俺往哪里跑，跟你没关系，你今天要是不放俺过去，俺跟你拼命。
拼命也没用……
两人还在斗嘴，村庄里的高音喇叭在喊，注意了，注意了，三喜两口子跑出去了，各路口注意了。不远处的王大庄上也有人往湿地这边追过来了。
陈家华扑通一声跪在诗旺面前，诗旺，求你放过俺们吧！
诗旺赶紧拉起陈家华，家华哥，不是俺不放过你，俺知道你会往湿地里面的那片芦苇地里跑，张竹心对那片芦苇地也熟悉，万一你在芦苇地里被抓到，俺也脱不了干系。
陈家华现在才明白诗旺并不是想拦住他，他匆忙之中只想着往芦苇地里逃跑，而忽略了张竹心也是从小就在这一块玩大的。
陈家华站起来哭丧着说，那怎么办？
陈家华老婆又哭了起来，诗旺，请你放过我们吧。
看到陈家华两口子祈求的目光，诗旺的心在颤抖。刘明思在芦苇岛的时候就跟诗旺说过，你舅舅这些年就干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没让河湾的人家绝过种。什么男女都一样，都可以传宗接代，在这河湾里，没有男孩的人家，大家就认为你是绝户，甚至还会背地里骂你上辈子干了缺德事才绝户的。人一辈子，穷富无所谓，只要能活出个脸面就行。如果眼前不帮陈家华，那陈家华以后还不被人戳脊梁骨戳死。诗旺要帮陈家华。
诗旺用手一指，你只能躲那里。
陈家华恍然大悟……
张竹心带着陈继海追到湿地边，诗旺正在悠闲地剥着草绒。
诗旺，陈家华呢？张竹心喊
陈家华？什么陈家华？
你心里清楚，张竹心说，有人看见陈家华往这里跑了，你跟陈家华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肯定是你把陈家华放跑了。
你可不能冤枉俺，俺一直在这里，没看到有人过来。
陈继海提醒诗旺，小爷，你可不能犯糊涂，如果是你放走了陈家华，后果你担不起，褚主任都保不了你。
别理他，张竹心对陈继海说，陈家华应该就在芦苇地，搜出陈家华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