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作明是我部队中印象深刻的老兵班长,更是我敬重的兄长,虽然岁月逝去四十年,然而和老班长在一起的难忘军旅时光,一直清晰地留存在我的脑海中,永不磨灭。
作明班长比我早两年入伍,当我踏入军营的时候,作明兄已经是一名有着三年军旅生涯的老兵班长了,而且是人人羡慕的汽车兵。
最早认识作明班长是一九八零年盛夏,当时我在部队后勤农场当一名种田的庄稼兵。一天下午身为汽车教练的作明班长与我同年入伍的战友黄步清、徐成斌、龚维忠和朱汉平等来到我们驻地奉化进行汽车驾驶训练。当他得知我的几位老乡想留下和我一起吃顿晚饭、但却不敢开口时,主动向连队首长替我们请求,并和几位上海老兵一起为我们这些新兵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满足了我们在分别半年之后重新相聚的愿望,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作明班长。
印象中的作明班长和蔼可亲,脾气甚好,语调不高,总是一副风轻云淡、荣辱不惊的表情,然而内心却有着炽热的战友情、兄弟情。当时我们这些新兵第一次出门在外,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是难免的,而作明班长恰似大哥和兄长般的给我们带来了欢乐和愉悦。
不久我奉命调到团部后勤处担任通信员,有更多的机会与作明老班长接触。当时汽车连驻地虽然离团部远隔十几里山路,但是在我们看来这点距离实在已经很近了。
记得有一次我和团部战友石银林、倪建平等一起去汽车连看望封文全等老乡,我提出想见见作明班长。很快闻讯而来的作明班长就出现我们面前。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恭敬地送到太阳穴,向作明班长敬礼,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别这样,我们是战友,是老乡,相互关照是应该的。”
那一晚,在文全战友的伙房班里,我们十来个上海兵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谈的非常开心。一过八点,作明班长就催促我们赶紧回团部别超时,见我们意犹未尽,老班长乐呵呵地说,下星期轮到我安排采购车辆,我轮流让他们几个当采购司机,这样你们就可以每天见面了,一句贴心话说的我们热乎乎的。
一九八一年我军大裁军后,我们团部及其直属部队的战士被整编到象山石浦南田岛驻守海岛,没想到,作明班长恰巧率一个汽车班也驻守在海岛,这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机会在一起,也让我们刚经历整编后失落的心情有了些许安慰。
每当傍晚,我们到海滩散步时,作明班长见我们情绪都不高,就像大哥一般把我们召集到礁石上席地而坐,掏出烟发上一圈后说:“别想太多,当兵嘛四海为家,更何况我们是海军,好好珍惜吧,一眨呀就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会怀念这段当兵的日子。”
一年后我们驻守海岛的整个营奉命调往新的驻地,执行新的任务。那天下着小雨,天气阴冷。当我们整装登上登陆舰时,作明班长驾驶着卡车来到军港码头为我们送行。由于我和战友们都头戴钢盔站立在夹板上和守卫一年的海岛告别,作明班长一时间难以区分我们,而我大声喊叫也被阵阵海浪和汽笛声淹没,我情急之下摘掉钢盔拼命挥舞着,终于被作明班长发现,他登上驾驶室,探出身来向我们挥手告别。尽管我们都长大嘴巴大声喊着,然而谁也听不到对方一句话。
军舰驶离码头了,作明班长就一直保持着站在驾驶室踏板上向外张望的身姿,一动不动,任凭风雨打湿了军装,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作明班长脸颊上流淌的泪水,我压低了钢盔,把头埋在栏杆上无声的哭泣着,直到被一身哨声惊醒,才一步一回头地返回舰舱,那一幕很久以来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很多年后,我们战友聚会,当曾经和作明班长一个连队的成斌战友告诉我,老班长一会也到时,我脑子里迅速闪现出当年在码头告别的难忘瞬间,我急切地向外张望,果然看见了老班长的身影,我快步上前迎向作明班长。他也发现了我,向我伸出了双手,然而我却又一次矗立向我的老班长敬礼,身后的战友们也都恭恭敬敬地向老班长敬礼。老班长眼里噙着激动的泪水也向我们敬礼,这是在别后近十年后的重逢,我们互敬军礼的场面感染了在场的亲友们,深深为我们军人的情谊而打动。
后来我才知道,作明班长一直在部队超期服役,整整当了六年大头兵,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都无私的献给了部队,献给了深爱着的大海,最后无怨无悔地脱下了军装,从头再来。
退役后的老班长也赶上了企业转制、下岗的痛苦经历,虽然命运坎坷,但却永远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曾经为作明班长抱不平,感觉老班长总是不顺,而老班长拍拍我的肩说:“我们这些经历过风雨的海军战士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承受不起,没什么,这就是生活,”每当问起老班长当兵六年是否后悔时,他总是深沉地眺望着遥远的地方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为国家守卫海疆的,起码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把青春献给了大海,这就足够了。”
我赞叹老班长朴实无华却又极富哲理的话语,细细品味着他话里的含义,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就是一位老兵的风采。
作明班长,你平淡的人生里埋没不了伟大的奉献精神,你灿烂的笑容里掩饰不住对生活的渴望和赞美。你恰似万顷碧波中的一滴水珠,悄无声息地汇入江河湖海,奔腾不息,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