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畴沃野的中原腹地,淮河犹如出水的蛟龙,蜿蜒奔流一头扎进了洪泽湖中。就在龙身的正中,淮河扭动着身躯从禹大会天下部落首领的涂山与荆山之间穿流而过,留下一道优美的“S”型弯曲河道。夹河而立的涂山、荆山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突兀而起,直插云天。东岸的涂山是禹的妻子涂山氏女的家乡,当年禹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即是此地。其山之巅仍有一奇石蹲踞深渊之畔,遥首远望,相传乃是涂山氏女身形所化。
淮河西岸的荆山,地势稍缓,坐南望北,怀抱之中石榴遍地,每至花期,遍山翠绿的枝叶之中缀满鲜红似火的榴花,煞是好看。荆山之北涡河宛如偎依在蛟龙身旁的大蟒,逶迤西来,一头扎进淮河的怀抱。
其地山环水绕,既有参天的险峰,又有奔腾蜿蜒的河流环绕,藏精聚气,物化民丰,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风水绝佳之地。
周朝末年,天子势弱,诸侯并起,礼乐渐毁。天行有常,礼崩乐坏势必天下大乱。天查其势,顺时而动,一龙一凤自天而降,凤灵蕴化成玉隐于荆山之畔。龙化白龟潜藏荆山之水脉,待机而出。匡扶天下,导之以礼乐教化,以安天下。此乃天地造化,乾坤运转,非一般人可知晓者也!
荆山之北,过涡河五里许有一个小村庄,名叫卞庄。庄内的人家多务农为生,偶有人家在农闲之余,乘坐木筏渡过涡河到荆山采石贩卖,挣些小钱补贴家用。涡河汹涌,木筏渡河极易翻覆,加之攀爬绝壁,腰悬绳索悬挂半空,持锤击杵,一点点敲开岩石,自然也是凶险至极。所以,有胆量、有能力愿意冒险从事这项生计的人也就只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了。
卞庄村从事采石的只有四户,乃是堂兄弟,其中行二的卞夏在一次采石中,绳索磨断坠崖而死。其子卞和,因从小体弱,并没有学得采石的本领。而是入了私塾,在荆山脚下的城里读书识字。
原本殷实的家庭在其父卞夏死后,日渐捉襟见肘,万般无奈之下,卞和也只好离开了私塾,跟随叔父做些搬石、记账的轻松活计,奉养老母,养家度日。
这一年开春时节,冰雪稍弱,寒意早退,立春刚过,涡淮流域早已是春暖花开,青草葱郁,绿树盎然。蜗居家中,潜藏了一个冬天的人们开始走出家门,走进田野,赏花踏青,查看田里庄稼的长势,追肥催长,期盼丰收。
这一日,卞和得到叔父们的话,要趁着夏收之前的时间,渡河采石,挣些钱补贴生计。一个冬天窝在家中,卞和家早已是无隔夜之粮,只能勒紧腰带,苦苦挨过一个个日子。闻说要渡河采石,卞和自是高兴,他早早收拾好衣物,交代好老母,便跟着叔父们渡河了。
涡河南岸,荆山怀抱里是座人烟繁茂的集市,集市西面,荆山伸下来一座小山梁。山梁不高,山石银白坚硬,是上等的石材。采下来的山石有的被工匠打磨成墓碑,有的被石匠一点点砸开,修整成砖状用来砌桥、建房。
这天中午,忙碌了一个上午,工人们采下一块巨大的长形石块。这是一块难得的上等石块,形状方正,倒下的时候也没有摔碎,粗略估计,可以裁剪成几十块条石。卞和和叔父、堂兄弟们不由欢呼雀跃,喜笑颜开,这种条石最为值钱,看来今年的运气不错。
巨石裁剪需要一些时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用再悬绳攀爬,提心吊胆了。中午时分,卞和趁着其他人都在休息,独自一人蹚开丛生的杂草,爬上山梁顶。山梁顶上有一块近乎圆形的巨石,卞和手脚并用爬上圆石,举目四望:南边顺着山梁溯源而上,便是高耸的荆山,山是石山,土壤稀缺。只在东部的山梁和山谷里才长满苍翠的松柏和石榴树;东边荆山怀抱里的是集市村镇-荆山驿,荆山东面的山脚下,一道银波,宛如银河泻地,波光粼粼,又好似一条银龙扭动腰肢,作势欲起,向着朝阳升起的地方奔腾而去;荆山东北角,宽阔的淮河张开臂膀紧紧拥抱住同样桀骜不驯的涡河,将其纳入怀中一口吞并;荆山之北是涡河,其河蜿蜒东来,毫不逊色于淮河,奈何造化弄人,到了此处却不得不低下头颅,俯首称臣乖乖地被淮河吞并。
在两河交汇并、荆涂二山夹峙的倾倒的“Y”形中间就是荆山驿。荆山驿里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好一派繁华的景象。
卞和站在圆石之上,头顶艳阳高照,身边清风徐拂,顿时感觉心胸敞亮,天地恢宏,他在苍穹之下振臂高呼:
“噫嘻乎,奇哉:沃野平畴兮,荆涂耸立。
山峰耸峙兮,大河逶迤。
水绕山顾兮,地多美玉。
美玉难得兮,藏之于地。
人杰地灵兮,涂山氏女。
三过家门兮,不慰汝意。
顾天下众兮,非不念伊。
顶天立地兮,胸怀宽广。
安民生息兮,岂能为己。
有子名启兮,开夏国矣。
夏启之地兮,吾之乡居。
举目四顾兮,以何事业。
以何事业兮,乡酬胸臆。
振臂高呼兮,天地佑庇。”
卞和振臂高呼,有感大禹之子启,生于涂山,成长在这水绕山环的荆涂大地,后开朝立代建立了夏,终于做出了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业。所以且歌且吟,抒发自己内心郁郁寡欢得郁闷。大丈夫生而为人,谁不想顶天立地做一番事业呢?卞和为生活所迫,每天与铁锤、铁杵为伍,风吹日晒,负重搬石,和那些胸无点墨的采石人少有言语。一来,心中所想不同;二来,卞和读过书,开过眼界,也有自己的志向,采石度日,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就在卞和引吭高歌之时,天边的几朵白云,缥缈而来在空中膨胀翻滚,颜色也逐渐昏黑,等到卞和歌罢,一道闪电倏然从空而下,直插山梁,接地瞬间火花四溅。紧跟其后,一声炸雷震耳欲聋,“轰隆隆”在苍穹翻滚,豆大的雨滴打落匍匐在圆石上的卞和身上犹如铁锤击打的铁杵刺在肌肤上。
等到卞和爬下圆石,山梁之上,大雨已经是倾盆而下。下山路陡,加之下雨打滑,卞和不敢贸然下山。手挡着眼睛上的雨水,勉强看见山梁东侧有一片圆润大石堆砌在一起,最上面的大石平坦宽阔,仿佛是一只老鼋俯卧。也许那个老鼋石下可以寻个躲雨的地方,想到这儿卞和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在雨幕中摸爬到了石下。
老鼋石下覆盖着一片圆润的大石,大石中间有缝隙,大小可让人蜷身而过,探头下望下面好像有地方,而且也没有雨水。情急之下,容不得卞和多想,他顺着缝隙钻了下去。战战兢兢退着爬过几块圆润的石头,落到了一处洞穴之中。脚一落地,卞和觉得手扒着的一块石头晃了晃,他赶紧松开手。那块手扒的石头竟然跌落下来,“啪”地一声撞到地上,滚向一边。
接着就是一声,不,两声脆生生的惨叫“哎呀!”“啊!”
卞和踉踉跄跄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洞穴入口处还站立着两个女子。原来滚落的石头径直撞向那两个女子,把她们吓得花枝乱颤,蹦跳躲避。说来也巧,那石头滚到女子脚边立即纹丝不动,宛如从未动过一般。
两位女子,一位粉衫花鞋,头上插着珠钗,此刻脸色煞白,正捂着胸口喘息。另一个女子素布衣衫,一张圆脸上柳眉倒竖,一步跨过跌落的石头,一手扶着粉衫女子,一手指着卞和,怒吼道:“哪来的小子?如此无礼?”
骤然之间,与两位女子独处洞穴之中,本已是十分窘迫。被圆脸女子一指一喝,卞和急忙深深一揖,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如果伤到了二位,我——我一定赔偿。”
“你赔得起吗?”圆脸女子不依不饶,说罢柔声问道:“小姐,没伤到您吧?”
卞和深作揖不起,不敢抬头。只听见另一个娇柔若莺啼的声音说道:“没事,没事,只是碰到了我的脚而已。”
“碰到脚?伤到了没有?”圆脸女子的声音颤抖,慌张。
卞和在心里也暗暗害怕:看来这次是真的惹了麻烦了!
“没有,只是碰到我的脚就停了,好奇怪的一块石头。”
“吓死我了,您没事我就放心了,不然——不然——”圆脸女子的声音几乎要哭出声。
卞和心里稍安,心想没伤到人就好,看看这位粉衫女子的打扮就不是一般人家,万一伤了,那就麻烦了。顾不得去想女子说石头奇怪,卞和又做了一个揖,说道:“没伤到你们就好,我这就离开。”
“等等,小姐,你真的没事吗?万一伤了我家小姐,定不饶你。说”圆脸女子听说卞和要走,歪着脑袋张开双臂拦住问道。
“清灵,算了,我真的没事。你让他走吧。”粉衫的小姐轻轻拉了拉圆脸女子。
卞和心头一宽,道了声“谢谢”侧身就要出去。没想到圆脸叫清灵女子的手一伸再次拦住了他:“下次小心点,记不记得?”
卞和无奈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姐,只好如实说道:“记得,记得。”
“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小姐雨停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圆脸女子扶着小姐,步出洞穴,沿着山脚向市集走去。
洞穴外雨过天晴,一轮艳阳高悬苍穹,鸟儿、虫儿又开始欢鸣啼叫起来。卞和走到洞穴口,那两个女子已经走远,石榴丛里隐约还能看到这些色彩。
“都怪你!”卞和抬起脚一脚踢在滚落的石头上,石头居然又在洞穴里滚到了另一边。这是一块鹅蛋形的石头,斑驳的表皮。和山梁上的石头没啥区别,只不过没有棱角,圆润一些而已。
该回去干活了,卞和望望洞穴里射进来的阳光,突然想起家里正缺少一块碾压芝麻的小石碾,这块石头圆鼓轮墩得正合适。卞和双臂圆抱,试了试,还好扛得起来。每天抡锤击杵,抬石,卞和也积累了些力气,他把那块差一点惹祸的鹅蛋石扛在肩上,缓缓走下山梁,走回采石场。
采石场里,叮叮当当的击打声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