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母亲的证词（下） 
即将迈入新世纪的那一年，快三十岁的我还没有恋爱。父亲突患重病在上海准备手术的前夕对我说：“你是我们家老大，我当驾驶员这么多年，都是帮人家接新娘，没有接过自家媳妇，遗憾啊，我要是看到你结婚多好。”
父亲只是淡淡一说，我心里却异常着急，真想马上结婚，让随时有死亡危险的父亲亲眼见到我结婚，了却其心愿。我在回家筹集手术费时，顺便去居委会安排村里工作。居委会姚主任了解我父亲的情况和心思后诚挚的问我：“我女儿你同不同意？如果同意，你下午就和她打结婚证。”当时我惊呆了。姚主任的女儿刚上班，比我小六岁，我在居委会工作只把她当妹妹，虽然非常了解，但条件确实悬殊。我非常感动，从她的话里，我够感受到警民情意，老百姓真的把警察当作他们的子弟。这样在父亲做手术的当天，我把与姚主任女儿的结婚证拿到父亲面前。父亲如敬神一般细致虔诚地看了又看，双手抱着放在了胸口，脸上浮出安心的笑容。术后父亲在家乡终于看到了我们结婚的场景，之后不久安然远离。我想我们这些做警察的，只要为老百姓做一点事情，老百姓就会打心眼里信赖。
滚滚长江，万古如斯，抒写着沿江儿女的勤劳和执着。我们派出所民警工作起来也是出了名的。曾有一起刑事案件，当时的所领导间工作不和。有一次，一名分管案件的副所长和派出所的联防队员带回一名工头模样的男子和一名疯傻的女青年。经查这名疯傻女青年在路边坐着，那名男子从疯傻女青年旁走过时乘机对其猥亵，并实施性侵犯。指导员怀疑女子是精神病人，要所里派人办理此案，而其他所领导不同意。晚上没人办理，指导员把情况跟我说了一下，我马上来到派出所，仔细询问情况，我与指导员找当事人初步谈话并带女青年去医院进行人身检查。这引起所长等领导不满，声明办案费用不予报销。可那时的我为尽职责岂能因世俗功利阻挡对邪恶的征讨。我也坚持认为，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如果找到女青年的所在地，就能够了解她的具体情况，一旦是精神病人，男子就涉嫌强奸。但让人棘手的是嫌疑人如果被刑事拘留，必须在七天内找到女青年的住地并办结所有的诸如精神病鉴定等方面手续，这是很难做到的事。说实在的，不仅所长不同意，就连母亲和妻子也坚决反对，让我别做得罪人又没把握的事。但一想到受害弱女的凄惨情形，我就不寒而栗。我最终还是顶住压力立下军令状：“如果在法定期限我办不结这起案件，所有的费用我自己掏。”之后我便放弃了休息，与另一名警官带着这名女青年走遍了周边乡镇，最后在邻县一乡镇找到女青年的家。经核实女青年确是名精神病患者，已离家出走多天。我们以最快速度对女青年进行了精神病鉴定，顺利在短短时间里对嫌疑人提请批捕；后又查出该嫌疑人在其老家曾因为强奸邻居傻女被当地公安机关通缉的情况，两起重大案件串并侦破，嫌疑人被判处七年徒刑。历经两个月时间，我自掏办案和加班费用三千多元（相当几个月的工资）。可案件破获，派出所领导依然不同意报销，直到我调到公安分局才得以解决。
后来的工作愈加艰难。有一次我下班遇到了一名逃犯，来不及请示，只身追了上去。后被传为公共汽车上遇到逃犯，一人跟车追捕，一直追到逃犯的的家乡才把逃犯抓获 ，属于典型的无组织纪律。又一次我和一名老同志传唤一名特大盗窃团伙首犯，我提示那位老同志警惕一点，防止其半路脱逃。老同志说：“你刚工作，还嫩，这都是辖区我盘下来（听话老实）的老对手了，又多次打交道，量他不敢跑。” 结果那家伙借口回家取衣服突然翻上自家二楼，跳到邻居楼上，然后跳墙逃跑了。我本身是可以追上的，但跟在我后面的那位老同志跳不过邻居家的楼房栏杆，我回头去扶他，耽误了时间，让那家伙逃脱。我随口责怨了老同志一句：“看，叫你留心你不留心，跑了吧？”因为这名主犯在逃，案件拖了两年才得以彻底侦破并将其执行死刑。但后来局里同志传出我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不尊重老同志。真没想到一句话引发这么大的后果，我想我这张嘴确实有病。
我有时想多干事，却有人说我爱出风头。我工作之外，只顾读书钻研，不知不觉得罪了一些同事，再加上每遇到危险和艰巨的工作总是抢在前头，让人觉得我总在表现自己。
我常想是什么让一些人滋生了不正常的心态呢，这些人不能看到别人生活开心一点，工作顺利一点，好处多得一点。再重的担子，再苦的工作，再大的案子，并不让人害怕，令人畏惧和忧伤的是围绕工作而生出的许多世俗的纷争和困扰。这些压力无形却沉重，让人窒息而无奈，有时甚至只可意会而不能言表。营造良好的风气和环境，需要一个单位、一个集体甚至全社会每个人的参与和努力，而这又实在太难了。我们这些从事警察职业的人，天赋的使命只有全身心的为党、为人民努力去工作，去冲锋陷阵，去浴血奋战，去出生入死。我想工作，想破案，想大干一场，想把所有的坏蛋抓光，可屡屡工作之外的不顺又让我难以甩开包袱，轻装上阵，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每当我和派出所弟兄们苦干拼命的时候，总有人在背后捣鼓，让顺理成章的事变得怪异反常和不可思议。现代机关里，大多数工作人员把主要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处置人际关系。极少脚踏实地做事安于本职工作的人能安身立命，而那些精于跑关系，找位置，趋炎附势的人往往青云直上。
我有时还要咀嚼被人挤兑的痛苦。那是一次执行重要的抓捕任务。下午的空气因热力膨胀得像千万只蜜蜂嗡嗡鸣叫，小城一派祥和景象。可位于主干道中心南侧的公安局二楼会议室内，警察正在召开秘密会议。半小时前，邻市明远警方防暴大队长张忠一行来到小城公安局，要求协助抓捕持枪杀死四人的犯罪分子刘震。明远人刘震盗窃一把“七七”式手枪，相继在黑龙江、阜阳、明远市持枪杀人后四处逃窜。根据知情者反映，现已逃到小城郊区一农户家中躲藏，可能向亲戚筹集盘缠后，继续向外地逃匿，情况十分紧急。
分管副局长火速召集了一行人马聚集会议室，商讨抓捕方案。可临时指挥部领导强调，歹徒手中有枪，心狠手辣，提醒我要千万小心。围捕任务共分多组，我在中心抓捕组，负责带领明远市警方人员冲击歹徒藏匿的民房，侍机行动，如遇反抗，可当场击毙，但避免伤着同志和群众；接应组秘密埋伏在离藏匿处不远的地方，中心组遇到情况需要增援，立刻前往协助；守候组，在长途汽车站守候，封堵随时乘车出逃的持枪歹徒，根据任务执行时的变化可按指挥部命令做相应调整。内紧外松，一切都显得平静无奇。
八月的天气，太阳依旧履行着使命，向大地无休止的输送着热量，好像稍为停顿，另外三个季节兄弟就会抢占了它的风光。地理常识说，一年之中最热的不是七月，而是能量积蓄最为强盛的八月份，它显示着自己强大魅力的同时，即将庄严迎来一个更丰硕厚重的秋季。每年的秋分，太阳光直射赤道后继续南行，这时斜阳才会黯淡它的光鲜和色彩。
下午三时许，太阳把人们封在了屋内，很少有人敢和它对抗，只有担当特殊职责的警察没有选择出征时间的余地。眼前分明是一片城郊的散住屋，暂时还没形成一定规模的楼群和生活区。零散分布着一些低矮的草质民房或石板平房。偶尔有不怕酷热、头顶烈日，驾驶着装满石块和砂子突突冒着青烟的四轮车经过。的确不远处就是一处山峦，从驾驶者乌黑冒油的脸上可以看出，这里居住的是一群本土居民。看到那怪石嶙峋和峭崖悬立的山坳塘口，我知道这里的山民和农户，长年累月的在啃食着这座美丽的大山，以供建筑商们开发建楼所需。由于地形环境复杂，住家散乱，也自然是一些劣迹或嫌疑人员的好去处。按照内线的引导，前面那两间朝南的平房，应当就是杀人犯躲藏的地点。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执行抓捕任务了，只知道警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要领导安排，我就会冲锋在前。每当这时也是我最兴奋刺激和充满挑战的时刻。每次分工，凡最危险的任务我都主动请缨。只是今天我刚刚从乡下办案回来，就接到这项任务，不过谢天谢地，研究分工时领导还是给了我其中最艰巨的一项，直接冲击杀人犯刘震躲藏处，而车站守候组和外围策应组的任务是防止凶犯外逃或应急增援。
根据观察，我们马上就要投入战斗了。我悄悄打开了五四手枪的保险。这把枪已随我度过了不少个春夏，和他之间形成了默契。我很熟悉这把枪的性能，可以说有了很深的感情。人总是这样，对任何事物触碰多了就会爱不释手，因此他每次用起来都得心应手。今天依然如此，只是现在枪和手粘在了一起，多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汗。平房到了，我从窗户外分明听到了异地的口音，那是杀人犯刘震生活的城市所特有的，但对警察来说都是最真实可信的信息，杀人犯就在屋内。
我和兄弟警方的战友们互相碰了一下眼神，从窗户下猛地抬头，迅速冲向房屋正门。正门是开着的，可一扇纱门挡在了面前，这无疑延误了进门的时间。“狗娘养的！”我心里骂了一句。我冲在最前面，决不可让别人先进，为了保卫兄弟警方战友的安全，也为了争取时间，我右手端枪，左手拉开纱门闪身而进。但正屋内有一名五十多岁的农民模样的人坐着，明显不是年轻的杀人犯龙震；我迅速把目光扫向东边侧屋，看到了一名年轻男子鬼鬼祟祟，忽然躲向门后，我意识到这人就是杀人潜逃犯。随后举枪冲进东屋的时候，杀人犯把枪对准了我的胸脯；我当时极度冷静并没有躲闪，后面紧跟着兄弟警方的战友。我径直站在了杀人犯的前面，左手迅速格挡杀人犯的右臂，右手对着杀人犯狠狠的扣动了扳机。两只枪同时响了，随着两束火光和屋内弥漫的烟雾，杀人犯重重的扑倒在地上，我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兄弟警方的战友和本局策应组的同事闻声冲了进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地上的杀人犯顷刻变成了蜂窝煤。
鲜血殷红了我的左半个身子，我全然没有知觉，当我身体摇摇欲坠时，右手依旧端着枪直对着地上已经毙命的杀人犯，仿佛一尊雕塑。战友们扶住并背起了即将倒下的我，随即把我送进了医院……。我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围绕我发生了很多故事。最主要的是后来关于这次任务的评功。这又是一次令我心寒的遭际。
那次评功现场争论十分激烈，各抒己见。有的民警还形象具体，有理有据的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找来一个理由证明重要的一枪是自己开的。
侦查员老吴谈得更是逼真可信。他连咳两声把嗓子清理干净后，环顾了一下参加会议的同志说：“有的同志去得迟，现场情况并不了解，而我是当时离抓捕组不远，时刻准备策应中心组的，我在院外听到了屋内有了动静，非常警惕，老张等同志当时可以证明，这边龙海冲进屋内大喊不许动，我就飞速冲进院内凶手躲藏的小屋，这时龙海正好举枪和罪犯对峙，我看到他处在枪口下，便举枪朝罪犯开枪，这时罪犯枪也响了，因龙海站在我的前面，他受伤了，我有幸躲过一劫，随后紧跟我后面的老张、老梁都赶到屋内，生怕罪犯负隅顽抗，都先后向倒在地上的罪犯开了枪。”说完还自信地瞟了瞟凝神恭听的老张、老梁一眼。坐在老吴对面的侦查员老张神情木然地摇了摇头。
“我们当时确实在一起，可后来里面枪响后，我们才一起往里冲，你跑在了前面，可我们先后相差不到一秒赶到屋内时，罪犯已经倒地，龙海拎着枪，左臂已经受伤，当时鲜血直往下滴，大家都害怕罪犯不死，才朝他身上补了枪，真正击毙罪犯的那一刻，在外围策应组赶到时，已经打响，很自然只有手里拎枪的龙海所为。”老张说。
“我认为真相应该是老张讲的那样。”坐在会议室西北角的侦查员老赵随声附和了一句。这两位入队时间相近、年纪相仿的老干探，任何关键场合，总是形影不离，今天又联手将了老吴一军。突然屋内死一般寂静，能听到大家烟火的吱吱声。
“这样吧，尊敬的秦副局长、冷队长和战友们，请让我说两句。”坐在会议桌东北角，始终低头没有说话的省厅挂职的高群竟开口讲话。因为他从刑警学院枪弹痕迹检验专业刚刚毕业不到两年，下来挂职刑警队副队长时间不长，显然从表情上看出，他自己感到此刻讲话似乎不妥，所以讲话前他先争取了分管局长和队长意见。
“没有事，你说吧，今天自由发言。”秦副局长赞许地点点头。
“那天我和同志办另一起案件，这件事我不在现场。事情发生后，我就和技术队及检察院的同志赶到了现场，细致地对现场和罪犯的尸体进行了勘验和检查，恕我直言，各位领导和我的长辈战友们，我是学习枪弹痕迹检验的，从我们的勘查情况表明，罪犯身体左胸部下侧弹孔周围衣服有大面积烧焦烤灼痕迹，从这一点上看，朝罪犯射击的距离较近，因为子弹出膛时的温度很高，所接触物体均有烧焦迹象。而远距离射击，子弹接触物品时已经冷却，只能形成弹头大小的圆孔状弹痕，周围就不会有烧灼的迹象；再加上罪犯尸体倒地时的形状，证明当时枪弹的冲击力很大，这一点也说明是近距离射击。综合这些现场情况说明，击毙罪犯的致命一枪只能是龙海所为，因为只有他离歹徒最近。我的意见可能浅薄，但按照枪弹痕迹理论，应该是这样，请大家斟酌和指正。”又是一阵出奇的寂静，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看这位年轻的刑侦学院的高材生，心里不同程度地表示赞同。鉴于他的特殊身份，有人心里清楚，他的话很可能就是权威性的结论了。看到全场停止了发言，秦副局长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该是他表态的时候了。
“同志们”，秦峰挺了挺身体，显得正襟危坐，他想加重自己话语的力度。“我们既然选择了警察这个行当，就永远别愧对我们身上的这套警服，真正做到进了公安门，就是公安人，生为公安人，死为公安魂。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为这座小城的安定，我们成天面对的是什么，是凶残的罪犯，是锋利的匕首，是罪恶的枪口，是令人胆寒的炸药包……，我们每一个同志怕了么，没有，绝对没有！”秦峰显然有点激奋，端起水杯呷了一口，接着说：“前不久一名同志为了处置一起紧急事件离开了我们，事情正等待调查定性，现在龙海为了协助异地警方抓捕杀人恶魔又受伤挂了彩，不管怎样，你们看到了没有，我们的战友是好样的，他们是为了自己神圣的事业，为了善良的百姓才落到了今天这一步，仅这一点我们还不为他们骄傲吗？名利我们该争，当然要争，她代表警察队伍的荣誉。可当名誉落到你我之间的时候，我们还需要为此斤斤计较吗？”讲到这，秦峰的话语明显提高了一截。“我觉得我们的精力应当投入我们天平所发生的大要案件上，只要案件破了，百姓的损失挽回了，人民生活安居了，我们个个当警察的都感到光荣，个个都是英雄，他们最好的口碑都会立在我们身上，还要我们自己在这争来争去吗？”他停了下，若有所思地说：“关于击毙罪犯的事，我们刚刚已经听了项群的分析，相信大家不会有话讲了吧，难道有谁不相信刑侦科学技术，这关键一枪是龙海打的，这就是结论。我在这宣布一项纪律，不管外界怎样议论，我们要对外统一口径，出去不要围绕此事再议论，连我们都不敢肯定的事，其他科室的人更会感到疑惑；连我们都不相信自己，老百姓还相信我们吗？如果有人敢有异议纪律处分。我就讲这些，请各自投入自己的工作，抓紧侦破手里的案件才是正事，没事散会。”秦副局长走了，会场顿时一片唏嘘和嗡嗡声。民警们很快散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还坐在那里，沮丧和失落袭满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一言未发的龙海。秦副局长的话让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不久前牺牲的一名战友，想到了那些满怀豪情的同学们，自己也不曾预料到，光明堂正的职业，正义英勇的行为怎么会演绎出一幕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一次有人举报特大抢劫团伙首犯乔红春出现在小城爱丽丝歌舞厅。此时正好是午夜，我率民警孙虎赶到时，舞厅此时正飘荡着舞曲《把根留住》。舞厅位于二楼，我能感觉得上面的舞者跳得很投入，似乎在享受一种陶醉，并没有发现他们悄悄降临。我让孙虎在一楼楼梯口守着，注意盯着每一个下楼的可疑人员，自己搜索着走进了楼上舞池间。
我们在让人眩目的舞厅里 ，机警注视着每一个人，但他乍看上去像一个悠闲的舞者。因为他并不认识乔红春，这种场合又不能暴露耳目，所以从诺大的挤满跳舞人员的舞厅内找出乔红春难度很大。他想侍机寻找着合适的舞伴，可心里却绷得很紧，担心稍有闪失，乔红春再次逃脱，案件迟迟难结，自己工作总显得不力。突然，正密切注视异常情况的我发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慌忙地从舞厅内向舞厅门首走来，与我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年轻人的匆忙行色提醒我，未弄清身份之前，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喂，同志，我是派出所的，请你出示一下身份证，我们有清查任务。”亮明身份的同时，我伸手拦住欲走出舞厅的年轻人。“我有急事，没有时间给你看证件。”年轻人支吾的同时，挣脱我的手，飞出舞厅，向一楼跑去。“不好”，我觉得情况可疑，必须弄清此人的身份，想着便顺楼梯滑向一楼。在一楼梯守候的孙虎，还没有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见冲出楼房的我和另一个年轻人交起手来。年轻人向后一伸手，顺手向上一扬，一道寒光闪过，我挺身进步，抬手举起格挡，然后猛力曲肘折腕，一把两尺长的刺刀“咣当”落在地上。恍然醒悟的孙虎赶紧过来帮忙，共同把年轻人制服。同时搜身时又搜出一把子弹上膛的改制发令枪。“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累得气喘吁吁的我大声责问年轻人，已被孙虎束缚控制的年轻人还想侥幸蒙混，“我叫李红军。”“身份证在哪？”“我没有。”“那就到派出所去一趟。”不一会大院舞厅楼前已围满黑压压的人群。我此时才听到二楼音乐已经停止。人群里有人咕哝，“他就是乔红春，上次那起抢劫大案就是他们几个人干的，跑到现在了……”听到围观群众议论的我心中袭满了轻松，我隐约但又自信判断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全所同志追捕很久的抢劫大案的首犯乔红春。
经过带离和审查，我的推断得到证实，山城抢劫大案告破。办好各种手续，抬手看表，时针已指向凌晨五时二十分。
可后来我行动前没有及时汇报被局里通报批评……
我感觉有时理想与现实差距很大，为什么在为民服务的公务机关，人与人不能和谐相处呢？这样既损伤了战友间的宝贵情感，也枉费了兄弟一场的旷世缘分。如若把所有内耗和精力都用于造福人民，该有多大的裨益……纵然如此，我也绝不能把个人挫折和恩怨转嫁给无辜的人，包括伤害过自己的人。
车子转过环岛，继而向南驶去，前面不远处空旷地带就是这个城市历来的“菜市口”，我不止一次目睹过那些罪大恶极的魔鬼在这里被送进万劫不覆的深渊。
“我的事让你伤神了，可我是推心置腹的。我的母亲很老了，有机会你帮我转达我的话，我对不起她，愧对了她的养育，她是一位真正伟大的母亲。”他说得轻松，但我还是觉得他内心很吃力。我笑笑：“你说的很好，如果你愿意，都可以说出来，免得走前压抑。”他也会意的笑笑。
“后来我同李雪莲长期私通，当林强不在的时候，我也经常买些东西去他家，时常给他儿子和母亲钱。他儿子和家人都默认了这件事。有一天，李雪莲丈夫林强休息，李雪莲和我在场部我的卧室里亲热。谁知林强已悄悄尾随到养殖场，偷偷躲在北门口树丛里，发现我们长时间没有出来，就冲到房外，对我们辱骂。我一气之下，用拳头猛击他的头部，他受伤倒地后，我又拿起一块砖头猛砸其头部。然后我仍掉砖头，与李雪莲离开现场。紧接着就是后来你们调查的情况了。”
“嗯！”我信任的点头。可我内心还是有责怪他当时拒不认罪的态度。如果他态度不过于蛮横，甚至好一点，或许还有余地，至少不会有今天。但我没讲话，因为一切无可挽回。
我知道公安民警到场后，林强因脾脏和头颅出血已经死亡多时。简单走访嫌疑人便浮出水面。公安民警历经周折才在林强家将两人找到。但传讯时却遭到林强儿子林虎的反对和阻拦。当林强母亲知道儿子被杀后才幡然醒悟，劝说孙子不要阻拦民警破案。两人到案后拒不交代事实，互相证明不在现场，都说是林强喝酒后自己摔伤并磕在砖块上致死。两个月后，他们变本加厉地苟合在一起，但养殖场和周围居民的风声越来越大。过后三年多时间里，我们做了大量调查工作，走访了七十七位群众。由于现场证据不好，又没有目击证人，案件因证据不足久拖不决。由于他有一定关系，并且身体强壮，周围居民都不敢讲话，只要我们采取侦查措施，他就做好应对准备，案件进展非常缓慢。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调入市局刑警支队工作，案件就此搁浅。随后林强母亲在女儿的搀扶下不断地到公安机关信访投诉。天长日久，林强母亲被认为头脑有问题。因案件事实不清，无法查清，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刁蛮闹访。 2010年，林强母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市公安局，她认为这次再没希望，就要绝世陪儿子而去。当时的杨局长在法制科和刑警支队同志的陪同下接待了她。杨局长最后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希望我来办这起案件。杨局长亲自安排并嘱咐我将这起案件办好，不要让老人失望。我看着林强母亲期待的眼光，郑重向在场的同志表态：“我一定会给信访人一个交代！”。随后我连夜思考新的侦查方案。我想只要不在当地公安机关办案，嫌疑人就不知道我们每一步行动计划，就会让他措手不及。我向刑警支队领导请求派两名刚毕业的大学生参与侦查工作，以免走漏工作信息，影响破案。此案再难，我们也要尽力破案，还死者公道。我们认真梳理所有线索，决定先从外围固定间接证据，最后再设法找核心证据。我每次带实习生去调查，都十分隐蔽。特别是围绕现场进行知情人调查，我总是贴胡子、戴帽子或戴眼镜变换着方式以秘密手段进行。我们找到当时去现场勘验的法医，证明了死者的伤情确实是外创伤，属于一起典型的凶杀案件。所有的间接证据都已经形成，在这种情况下，我主动找到检察院的有关领导和同志研究。一致认为，如果要把该案办成铁案，除了把所有间接证据穿成一条坚实的锁链外，还需要一个直接证据……
万物勃发的春天来了又走了，火热的夏季被我们抛在了身后，又迎来了硕果累累的深秋，漫天的雪花开始为我们的执着狂欢……面对复杂的走访环境，我带着两个新同志，咬定青山不放松，不分严寒和酷热，采取晚上或夜间深入居民家中了解案发时是否有知情人。经过再次走访询问一百六十五名群众后，我们终于找到了当年案件发生现场的一名目击证人，一位75岁的老太太，她正是杀人凶手的母亲。
我们起初是从她的泪水中发现端倪的。原先我们也多次找过她，因为她常常去场里看他当场长的儿子，可每次她说毫不知情。这一次我们抱着试一试的希望走进了老人身边，当我摘掉假胡须被她认出时，她摇摇头顿时眼泪纵横。当即嘴里念叨一句话来：“儿啊！你命该绝矣！你算碰到克星了，娘不能再替你担这份良心债了。人家的儿也是娘身上的肉啊！”说完嚎啕大哭。
老人平静后讲述了案发当天的经过。当年她才71岁，那天孙子考了满分，她高兴中午喝了酒后，慢慢沿着山脚去养殖场，刚走到北门前的树林时，听见养殖场院内有吵嚷声。当时后门半开着，她忙躲进养殖场对面树丛中，看到儿子胡松在办公室门口用拳头猛击一个人的腹部，那人倒地不起，他又拿起一块砖头去砸地上人的头部。当时谁都没注意北门外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所发生的一切。后来儿子带着那个女人匆忙从前门跑了，她自己也惊慌地回家卧床大哭自己命苦，养个儿子不争气……四年了，我昼夜做噩梦，可我不愿去揭发我的儿子啊，他爹死地早……没想到四年了，四年了啊，你们还死死揪住不放，这是我儿子命该绝呀……老人哭的让人心酸，我们都跟着哭。但她抹一把眼泪立马停止了伤心。“话又说回来，案子一天不破，人家爹娘也不安呀。”她说她终于解脱了。随后她积极要求配合我们辨认一下现场。可此时的她不像前几年还能独立行走，我只好背着她上山。经过仔细辨认，一切都证实了案件系她儿子所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们马不停蹄去抓捕他时，他正在养殖场调配鸡饲料，民警让他换去脚上胶靴，他高昂着头颅：“我不需要换，你们还是要放我回来，没有证据，你们能把我怎样？。”
在正邪较量前夕，我们为审讯做了充分的证据准备。他一如既往，拒不交代，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但公安机关和检察院依照程序对其进行刑事拘留逮捕和公诉，直到二审维持并宣判结果时，他方目瞪口呆。当他大为不解的时候，母亲来到面前，还没开口就昏了过去……
正义的判决终于到来，死者林强的母亲当天得知结果后眼泪狂涌而下，继而大笑几声，因过于激动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苏醒……
我从思绪中回到眼前，漫不经心的盯着他。他迷茫的看着我，悔意还没完全散去，他明白是他的冥顽和轻狂给我们案件设置了前所未有的障碍。我想他的人生故事就要结束了，而我和活着的每一个人，将会继续我们的生活剧目。有一点可以肯定，人无论经历怎样，都要荣辱不惊，置之泰然，古代的一些先贤圣哲已为我们做出典范。
这起案件办结以后，我竞聘担任了公安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随后经历的每一起案件，件件棘手、复杂和难办。我们不仅要顶住上级领导招呼压力，还要冲开地方关系网络，同时还需抵制人情诱惑……这些无疑都给自己未来的工作和生活天空布上了阴影。有一次我加班忙碌了一天，傍晚走出办公室时，天上已有无数星星像少女美丽的眼睛不停地闪动，明亮的灯火笼罩着小城，行色匆匆的人们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各自选择着自己的归处，城市露出和谐宁静的面孔。走在人行道上，我心里显得悠然轻松，我想着今晚等妻子下班后和她一道带儿子逛一下超市，这是两星期前就许下的诺言，因为儿子数学考了优秀。他告诉我如果这次再不带他去转转，下次别指望他再考这样的成绩，讲不兑现的话别后悔。儿子真鬼，竟拿学习吓唬老子，并且是最后通牒。正好今晚没有具体任务，就牺牲一晚上陪着儿子吧。我这样想着，突然一道亮光从后面射来，我感到了异常，转身时通过白亮刺眼急速靠进的强光发现是一辆车正向自己驶来，我一闪身，车子飞一般从身边驶过，起先我以为车辆偶然失控引起的意外，惊恐未定时，车子再次向我撞了过来，我猛然感到这车子是有意冲撞自己的，在车子加速的一刹那，我急中生智跳上路边一门面房前的水泥台阶上，车子无奈掉头跑了，逃离时我发现那是一辆无牌轿车，我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轻松的心情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想这是有人蓄意制造的事端，那么是谁有最大的可能性呢？原因又是什么？我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直到现在也没工夫弄清结果，当然已被工作淹没了。之后我多次易岗，多次跌降职务。现在我虽然在单位同行同学中，几乎又回到了当年的起点，但我依然愉快地工作生活着……
刑车顿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吱吱呀呀、晃晃朗朗的声音……刑场到了，警官们急速打开车厢挡板。
“再见了，龙警官！”他苦笑一下，举起右手向我展示了他的一枚纸戒指，我听说那是同号房的狱友为远行的伙伴专门制作的，希望一路走好！。
“谢谢你的交谈。你虽然没有认罪，就用伏法来警醒世人吧，我会写写你的故事。”我严肃的说。
“也谢谢你，我知道法律是无情的，可如今悔之已晚。不过我再次请你转告我的母亲和家人，别难过，我会照顾好自己。我很想念他们，要他们千万保重，好好活下去。我不能和她们一起过春节了。”他这句话顷刻牵下了他和我的眼泪。我一脸诚恳的朝他点了点头。他苦笑着被武警押下了刑车。
他说得轻松，看上去也很释然，让别人好好活着，难道他自己如此漠视死亡，可为什么当初他那样的回避事实，他的骨子里果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虽然死亡是人类共同的宿命，所有人早晚要结伴同行。最简单的事实在于每个人只有一条命，在无限的时空里，一切能够再生，唯有生命不可重复。基于这一点，生命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珍贵的。因而对自己的生命应该珍惜，对他人的生命当知关爱。哲人说热爱生命是幸福之本，同情生命是道德之本，敬畏生命是信仰之本。生命的确是最珍爱的东西，她是我们拥有一切的前提，失去她就失去了一切。往往当有的人生命遭受危险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其不可替代的价值才陡然凸现，但往往为时已晚。生命所需要的无非是空气和阳光，健康和营养，孕育和繁衍，亘古不变，神秘而平凡。但想过没有，太阳每天都是新的，鲜花每季都如期绽放，春天每年都走到你身边，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骄傲的人们啊，抛开你的虚荣和野心吧，最简单的生活才是最醇美的……
就在我想着他引出的话题，看他跪地的一刹那，他突然回头望了我一下，我再次发现他的眼神里充满凄楚和绝望。
枪响了，他和几名罪犯重重扑倒在赋予人类生命的泥土，重新聆听父母的召唤。远处一群大鸟凌空而起，抛下一阵凄厉的鸣叫，卷起遥缈深邃的回声，让人感受到威严和神秘的力量，大地一片苍茫……几缕青烟生起，上空天幕拉开，露出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不时传来的爆竹声预示着善良的人们在期待新年的到来。
八千里路的云和月
长江岸边的莽撞少年
一年一年的长江水
悲喜的故事和传言
一条帆船在江上面
哭喊的裸娃在岸边
千年万年的长江风
吹老了多少孩子的脸
一碗江水半碗米
父亲母亲你好艰辛
家家户户的灯下面
母亲的白发数不清
少年的梦想个少女的心
丢下了玩具丢下了情
摇起了老爸当年的桨
风风雨雨在江上行
……
长江上依稀飘起婉转忧怨的歌谣，乘着江流，飞遍大地，弥满天空……所有执勤人员和车辆迅速折头离去，我却久久地站在他倒地不远的地方，任寒风的凄凉和冬日的凛冽侵袭着，眼前一切慢慢凝固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