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的生命,会进入倒记时,谁来为我读表?

        假如那个读表者已经来临,假如他对我说:你的生命只有一天,你想做什么?

        我想啊,那时我的兄弟们一定从各地赶来看我,我不能睡到床上,一定还可以站起来,用惯常的脚步跨到他们面前,给每个人一拳。依然会问:兄弟们,喝酒?

        想喝酒就喝吧。我们还一起活着,这就是好。也许喝了几杯就会忆起街头的张狂,当我们喝到半斤的时候,就可以闻到记忆深处的烤鸡清香,那是我们偷的,永远的烤鸡,含着青涩的青春气息和辛辣往事的。我自然也忘不了那一截猪大肠,也许世上的猪都死了,它也还会在着,在记忆的深处,在饥饿的少年时光泛着油光光的诱惑。

        会不会有一个警察,没有抓我回去?要有,我就去投案,只要让我在年轻一次。

        我马上要回去了,因为,一个人,死了以后,他的灵魂会回去,把自己留在世上的脚印一一捡起来,我会回去,找到在这个世上所有我去过的地方,也许,我的灵魂回去时依然会在一些路口迷了路,因为我的青春,曾在那些路口迷过路,我想回去把那些脚印一一的收集起来,因为,那是不用分彼此的,那是有着相同的血的颜色脚印。我和我的兄弟们曾经那样活过,我们一起做了肝胆相照的梦,它和童话一样的美。

        我会在最后一天里喝一场酒。

        我会和我一起年轻过的人说说年轻时的故事,我想感动一次,飞翔一次,我想最后一次走回我的童话里,走回去,为了告别。我要卸下那张挂满了虚伪的脸,我要找回孩子似的心。

        我知道那一天,太阳依然会从容而冷漠的旅行,我知道,它会带我去遥远的西山,在那片雾一样的林子里,我也知道,那里有我和死神美丽的约会。它就是一辆圆圆的客车,拉我去死神给我定好了车票的地方,周而复始,来来往往,一些下了,一些人刚上来。

        可我不会傻傻的坐上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要问我身边的人,你见我妈了吗?——也许那时,我的眼睛已经恍惚。

        当我这样问的时候,那个身边的人,会留下眼泪来,她会摸我的头,像儿时测温的手。当一滴眼泪滴到我的脸上时,我便可一从那苦涩的味道里,尝出妈妈的一生,我便如此的确信,当我的生命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送我的一定是带我来这个世界上的人。

        我要走了。母子契约已经到期,再看我一眼,签字吧。

        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去,为你梳一次头,我要细心的为你吹去一星头屑,我要捡起你掉在地上的一根头发;我要我陪你说说话,你一定记得那个雪天吧,一个长了第六指的孩子,怎样从你身体里来到你的生命里,你记得他的哭声吗,他用怎样的演说,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我还要吃你做的鱼头,我要听你敲着锅喊:开饭喽……我要看你很小心的放香油,我会悄悄的摸到你的身后去——偷吃你还没有完工的芝麻盐,还要抱一抱你,用最最温暖的声音喊:妈妈—  

        我要男子汉的声音,真真切切复习这儿时的功课。

        当我的生命只有一天的时候,我会和我的妈妈在一起。我会叫她一声:妈妈。

        我会重新绻回一个婴儿的形状,把这个世界,当做一个无边的子宫;我会仔细听这个世上所有的声音,我知道,那都是可怜的母亲,在唤我回家。

  我知道太阳仍从容而冷漠的旅行,我知道,它会带我去遥远的西山,在那一片雾一样的林子里,我也知道,那里有我和死神美丽的约会,而我更知道,世间所有的美丽,都会在灿烂之后死亡,不死的,是爱人的目光。

  扶我起来,亲爱的。在太阳即将结束一天旅行的时候,也是我的生命,结束一生旅行的时候了。你看见吗?星星出来了,那是天国里照路的灯。这时,世界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我和你,你不要说话,我也不说,一说话,我们就没有了,因为所有的语言都没有我们真实,所有声响,都会使灵魂的脚步有杂音。我只要抱着你。

  吻我的额吗?那火热唇的覆盖的地方,死神静静等我,等我一起远行。不要说永别,不要说再见,跨越人生总总美好,快乐和忧伤,我要死了,不,亲爱的,我刚开始活。我再也看不见了小街的人来人往,只看见了你,看到了你,就看见了一切——

  长发的你,细手伶丁,如我初见你的样子。到站了,我该转车了,活着就是一场旅行,死亡是另一场,千年修得同船渡,上天安排我们相识,相知相爱,由我们自己安排,而分别,又要交给上天了,这就是人生。我们都会死,多好,因为我们曾经活过。我要走了,此去漫漫,不知哪一次车,那个小站,我们还能再遇,我记得你的样子,亲爱的。

  你看我,你看我,你看我,你看我,你看我——

  看我的眼睛,有你来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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