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
　　 初冬，一个晴朗的早晨，太阳露着羞红的半张笑脸，慢慢爬上东方天际，瑟瑟晨风携着几丝寒意，催赶着行人的脚步。
　　 白杨在风的曳拂过后，叶子辞枝而落，路上便铺了薄薄一层松软的淡黄色地毯，走在上面，却感怡然。
　　 近两年来，边城小街的地面环境，改变了我多年挺胸抬头的行走习惯。而今走在路上却只能俯首且格外留心脚下，躲开宠物的排泄物。这天，像往常一样，低首步行在上班路上，脚下落叶发出微小的簌簌声，余光感觉一人刻意向我靠近，虽时有稀落行人擦肩，心却陡然一紧，蓦地抬头侧过身，与他竟已几步之遥。
　　 “走开，”
　　 我呵斥着。
　　 他仍痴痴地傻笑，手里拎着大半截拖布棍向我靠过来，骤间骇然的慌乱中，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他忽然弯下腰捡起一个烟蒂夹在耳上，起身又向我走来。
　　 惊恐中不容多想，我怒视着他提高嗓音近乎于吼。
　　 “走开，离我远点儿。”
　　 他似乎听懂了，先是迟疑一怔，而后，一边躲开我，一边回头看着我，似有几分不舍的感觉，脸上已然没了痴痴的傻笑，嘴里不停地叨咕着什么……
　　 路边一位蹬车的师傅说:
　　 “别怕，他是个不伤人的傻疯子。”
　　 蹬车师傅的话立时驱走了心存的惊惧，随之而凭添一种难言的滋味，强迫自己抑住眼里打转的泪水。我内心纵然百般譬解，还是忍不住一阵酸楚，大颗泪珠滚落出来，躲进檐下避开路人，脸颊埋于高领之内掩饰着泪眼匆匆而行。
　　 我在想，这个傻疯孩子，或许把我当做妈妈了。当我驱赶他那刻，他单纯的亲近妈妈的心情被我的冷漠、我的呵斥毁坏了，他会很失望、很痛苦的。我似乎伤着了一颗脆弱而无助的心，驻足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高而细瘦的身体支撑着脏且褴缕的宽阔衣褂，那张稚气的脏兮兮的大男孩儿的脸，却在眼前恒常浮着挥之不去，清晰而又深刻.内心隐忍着牵挂，被一份自责与忧心、一种怅惘与茫然的思绪缠绕着…他傻疯的后面一定藏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也许，他曾经是个很健康、很可爱的男孩儿;也许，爸爸、妈妈曾经很喜欢他、很疼爱他；也许…也许…那么，他的亲人在哪里呢？当他走近我的那一刻，他是否觉得我很像妈妈，是否觉得在走近妈妈？
　　 他可能会疑惑，妈妈为什么会呵斥他，不接纳他，妈妈为什么这样冷酷，这样无情？
　　 我用心默默地说，可怜的孩子，妈妈在为自己的行为而内疚。如果，哪天妈妈再遇到没有血缘关系的你---我的孩子，妈妈一定会……
　　 
　　 ■ 弥补
　　 冬日的傍晚，夜幕像一面黯灰的帷幔早早垂下来，不息的车流似萤火虫塞满大街小巷，耀眼的车灯已然夜空中流星的放慢镜头，随着车速缓缓划过低空。边城街巷的路灯发出晕黄的光，在一束束动态的强光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迷朦的散光辐射着穹苍中的雾霭，人们的视觉仿佛雾里看花，依稀朦胧。
　　 还是曾经的小街，细瘦而绵长，两侧的店铺、歌厅霓虹闪烁，昼疏夜稠的人流、车流，在深冬初夜的禅翼般的薄雾中却有几分拥堵，使得狭小的街道变得更加狭小了。路边垃圾箱旁，一个即陌生又熟悉的侧影，是他，那个孩子，那个让我一直牵挂的痴傻孩子，他翻着垃圾寻找吃的，很专注，浑然不觉近前我的出现。此刻，我心底仿佛强烈碰撞着什么东西，迷离的夜晚，霓虹的门庭，衣冠楚楚、腋下挟包的男士；服饰时尚、朱唇艳妆的女子，混沌地趟着似水的时光，不计成本地享受着生命中的豪华、奢侈.相形之下，这个拣食垃圾充饥的痴傻孩子太弱小了，似乎没人在意他的存在，不为人们屑顾.我被一种冲动充斥着，希望读懂他，帮助他做些事情。
　　 我轻轻拍下他躬向垃圾箱的背，他缓缓起身转向我，呆滞的目光怔怔地看着我。一手拎着鼓囊的丝袋子，一手捏着残剩的盒饭，攥得很用力像是怕被我夺去。
　　 “孩子，这能吃吗?”
　　 我指着他手中的被人残弃的盒饭。
　　 我的温和似乎褪祛了他的戒意。
　　 “嘿嘿…嘿嘿嘿…好吃。”
　　 他一边痴痴地傻笑，一边问非所答地应着我的问话。
　　 “家在哪儿?”
　　 看着那张稚气的脏兮兮的脸，我和言悦色地询问着。
　　 “你说家在哪儿，嘿嘿…家…家。”
　　 他回答的有些语无伦次。
　　 “妈妈、爸爸在哪儿?”
　　 听到这个人间最亲近的称谓，他眼里掠过一丝异样的光，像是一种渴望。
　　 “回家，妈…带我回家。”
　　 他真真地唤我妈妈了，我的心很酸，也很痛。我们的交流很简单，很自然，没引来路人的关注，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否则，我也会被人视为痴人一族。
　　 “孩子，你等一下，妈妈买吃的给你。”
　　 我就近走进路边的店铺买了满满两袋食品，送到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我的孩子手中。
　　 “妈…好，妈…真好，妈…回家。”
　　 他丢弃手中的丝袋子紧紧抱着两袋食品，怔怔地看着我并不停地重复这几句话。
　　 ……
　　 看着这个呼唤妈妈的痴傻孩子，我的喉咙感觉哽咽，心律感觉过快.我应该为他做些什么，才不至使他失望呢？我不是出入灯红酒绿的高级娱乐场所的大款，我更不是高官厚禄的权势贵族，但我知道自己是母亲，是囊中羞涩的富有大爱的母亲。尽管没有能力接纳这个痴傻孩子，也要尽其所能帮助他。
　　 “孩子，妈妈送你回家。”
　　 我以慈母的胸襟温和地告诉他。
　　 在110警察的帮助下，这个让我牵挂的孩子住进了收容站。也许，这是他最好的归宿，我不会再耽心他冻死或饿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季。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