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秩父亲    脖颈前倾
脸上沟壑    刀刻般凹凸
额上的深纹向两端延伸
仿佛刻录着人生的轨迹
眼神固执在孤独的世界里
缓慢游移    显出耄耋老态


记忆中
一段父亲的空白被母亲占据
一家子吃喝缝补里里外外应酬
如千钧重负压在母亲瘦弱肩膀上
不知何年何月腊瘦的父亲
突然出现在眼前    衣兜挂着
一支粗大的黑钢笔    父亲从此
走进了我红色的记忆


父亲躺在病床上
眼前出现妻儿影像
心酸与内疚弥漫惆怅里
初愈的父亲像拉着的风筝
飘扯于思念妻儿深深寂寞中


父亲辞离资兴煤矿
回到妻儿身边
僵硬的脸上笑容初现
粗黑的钢笔一如既往
挂在衣兜与他寡言相伴


为了一家八口不遗余力
白天挣工分晚上忙副业
在昏黄的煤油灯下
忙碌着    支撑着


农闲冬季
冰雪封路的深山
留下了父亲砍竹身影
年复一年不曾变更
那晚父亲在月光下
一步一挪向前移动
路上印着他殷红的血
被竹尖刺穿的脚
钻心的痛烧在
红肿的伤口
难以言状


与父亲牵手一生的母亲
带着对父亲的牵挂
在撕心裂肺的黄昏合上双眼
父亲守着母亲的灵魂
不肯离开分秒
混沌的眼睛里充盈着
伤心的泪和迷茫的神情


母亲离世一年
父亲说她走了很久
很久    不知她走累了没
他把母亲遗像放在枕头旁边
晚上陪护白天瞧瞧    不离不弃
母亲的身影永远驻留在父亲的心底


陪父亲散步
驻足繁华街巷
倾听他喃喃自语
要是你娘还在多好啊
多好啊    福还没享足啊
我    泪流满面    父亲站在
霓虹灯下不肯移步    仿佛一棵
老松树在与寒风对峙


母亲离世
寡言父亲更显孤独
仿如河中的卵石
任由激流澎湃
却默默无语
而当曾孙曾孙女
出现在他的眼前时
他的眼光立马活泛
与小的们追逐嬉戏
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脸上皱纹舒展成一朵菊花
我的心湖也跟着涟漪起来


父亲记忆力衰老得像枯死的树
虽遇春风吹拂却长不出嫩芽
叫他不要往窗外丢垃圾
不要在室内随地吐痰
不要在社区花园里大小便
他却记不住    天天我行我素
说他    他眼睛圆鼓    老拳紧握   
多少次要打死我    我无助我无语
父亲怎么变得如此这样
老人难道都是这样的么


而有关母亲的记忆
却如数家珍    眼睛发亮
当出门时不忘提醒我
带钥匙啊带好钥匙
大热天我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时
他总会记得给我盖上我的军大衣
怕把他的宝贝老儿子凉着了感冒了
面对父亲的如此行为举止
我无奈却又感动得流泪
这就是我可敬的父亲


我常常站在阳台上遥望远山
仿佛那山的驼峰是我父亲的背影
是我心中永远傲然挺立的一座
——饱经风雨沧桑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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