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

  你注意过那样的景象吗,那么美丽的一幕,每天在城市的夜晚上演。
  透过车窗玻璃,你看见,一盏路灯映射出一道长长的光芒,宛如彩虹,从街道的西侧直悬东侧,横空出世般地。
  惊讶你的不止如此,而是那盏路灯后边的所有路灯,皆如此这般地亮着,闪耀出道道彩虹,成排成排地,将夜幕下瓦蓝的天空装饰得无比绚丽,夺人心魄。
  这就是那些白日里寂寂无声的、蒙着灰尘的路灯吗?
  这就是那见惯了的,灰沉沉的城市天空吗?
  你的心,被震惊了。
  那天独自在家,看朋友给我寄来的碟,其中一张的名字叫微观世界,是关于昆虫的记录片。
  下雨了,池塘水面上有一只来不及逃跑的小虫子,正准备承受风雨的来袭。它胆战心惊地看见一个比自己体积大上许多倍的晶莹剔透的水球从天而降,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在水面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水坑,水坑迅速平复,继而却又升腾起一根滔天的水柱,水柱砸落下来,化作漫天的细雨,将小小昆虫所寄居的一片枯叶淋得风雨飘摇。巨大的水球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地在它的周围砸落,巨大的水浪一个接一个地升腾而起,倾盆大雨里的小昆虫的眼睛,是惊惶失措的。
  在人类眼中,那不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呀。
  我想起那夜空的彩虹来了,车内的我,透过防护膜看到的夜空,我相信,和那夜空下行走的人群里的很多人看到的,应是不大一样。我的眼睛,隐在粘贴了防护膜的车窗玻璃后,那防护膜就好比贴在了我的眼睛上,于是我看什么都是闪耀的,看什么都带着虚幻的色彩。
  其实留心便可以发现,那个屋檐下露宿街头的乞丐,他瞪着空洞而饥饿的眼睛看来往的行人,他眼里的世界,便只有食物,除了食物,还是食物。彩虹的绚丽与否,和他是不相干的。
  初恋时,且惊且喜,怀着柔情来看世界,什么都是美的,我至今记得那时我必经的路旁有不少美人蕉,我和他曾在小径上携手,傻傻地说唐诗宋词元曲,从此美人蕉在我心里便是至美的植物,每次在画书上见了,就要出神良久。
  那个时刻的心情,和如今步入围城大不一样。随着光阴的流逝,年岁的渐增,少年情怀在粗糙的生活里,在种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的纠缠里,在柴米油盐的磕碰里,在名利的追逐里,也一点点消磨怠尽……婚姻生活的平淡,有时竟让人感觉日子的难熬、人生的漫长,再美的花朵,再美的风景,看在眼里也不如当年的简单纯洁,少了许多诗歌意境。
  那时,少女的自己和同为少年的他初次坐火车远游,在过一个隧道时,他蓦然从黑暗里伸手过来,紧紧握住我的双手,后来一直舍不得松开。长长的旅途,转瞬即逝,感觉是从没有过的短暂。
  下车时,他放开了我的手,没想到,从此,便是天涯。
  世界依然每天不紧不慢地前行,不会因谁而停留,亦不会因谁而改变。变的,不过是你自己,是你的心,是你的那一双眼睛。
  眼睛不同,世界就变样了。《微观世界》的开头部分有这样的旁白:
  一小时
  等于一天
  一天
  等于一季
  一季
  也就是一生
  寥寥数字,将我感动得不能自已。
  在我偶尔厌倦生活、度日如年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些昆虫,想起它们那些,一小时就是一天,一天就是一季,一季就是一生的快乐时光。


  【寂静阅读】

  桌上有本书,《西方素描艺术图典》,似乎是有一年,经过一家书店,很多书在打折时我买的,书太厚,太重,又太大,我常常把它放在书架最里边的角落,也很少翻开它,这些日子突然想起它来,搬出来阅读。
  扉页上是我用兰色圆珠笔写的字:XX2005年6月21日长沙,猛然就是一惊——离今天恰好两年。
  感觉却是好几个两年已经弹指而过,不胜岁月沧桑之感。
  我很喜欢西方的绘画艺术,连素描都是那么立体逼真,却又不是单纯地描述,法国古典主义画家普桑有言堪为经典:“画家要获得技巧,就必须进行观察,老是依样画葫芦是难以获得技巧的,观察有两种方法:要么机械地注视它;要么专注地观察它。”再来欣赏西方的素描,所以在机械写实的基础上,能有诸多的创意,因之绘画的流派也分出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乃至印象派,后印象派,新印象派等等等等。这种能自由自在体现个人思想的艺术创作形式因此得到人们的亲睐,在阅读一幅图的时候,你可以从少女沉思的面容背后看出画家的宁静肃穆,也能从画面诸多的阴影里感悟画家没有着墨的部分,从留白里读懂画家奔放的激情,隐忍而神秘。
  这种种难言的美丽,使得我对这一类的书籍,总是难以释怀。
  手中的这本书,给我留下三大印象:一是风景比较少,人体素描占据绝大多数。
  二是俄罗斯的画家临摹的一些乡村风光,独树一帜,无论是那些早春的树林和暮冬暖阳笼罩下的伏尔加河,都氤氲在一种无边的寂静里,充满温馨。
  第三就该提到那些人体写生,光与影的和谐搭配,点线面的巧妙结合,突显出的高超的立体感,竟让人对有些画面不忍逼视。画家对真实的尊重可以客观到画出一个裸体女人的阴毛,纤毫毕现;而在刻画某个男人雕塑般的面部线条时,也能达到细腻的极致,每一根皱纹都是活的,你能闻到画中人物的喜怒哀乐。
  对于人体写生,我曾经十分痴迷,大学时上绘画课,老师总要不紧不慢跺到我身边来看我的画布,然后提出意见,我记得他很年轻,讲起课来激情洋溢。因为对我绘画功底的欣赏,后来把我的一幅习作拿去,展示在学校的画廊里。
  毕业后,我有了自己的空间和时间,经常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背了画夹出门写生,不出门的时候,也喜欢抓了炭笔在小房间里玩速写。有一次,心血来潮了,搬出一面大镜子来,画自己的人体。那时,我是短发,也年纪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红耳赤,有点不敢下笔,最后只好画了个侧身的,因为是写实,这副素描太逼真,后来被一些人窥见带给我很多尴尬,不得已烧掉了。虽然我极力否认那是画的自己,可旁人仍然一眼看出来那其实就是我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压力日大,生活变得忙碌,素描这门功课被我越丢越远,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便逐渐占据上风。
  在进行文字创作的过程里,我发现,写作就和绘画一样,你可以客观地叫故事再次呈现于笔端,却不能只是单纯机械地呈现,通过对事情专注的观察,你得提炼出事物的本质,得有自己的观点,自己的思想,至于这些思想如何表现,是赤裸直接地还是委婉含蓄地,则和写作者个人的性格、素养有关,就小说而言,人们倾向于将自己的看法隐蔽于故事的深处。
  正因有了作者的思想,写作才成了一门艺术。小说才不再等同于故事,而散文也因有了它的神韵而显得光芒四射。
  我在深夜的灯下翻看着这本书,书中每一根线条那深深浅浅的倾诉,每一个画面独一无二的情节,都让我怀念以往那些单纯安静的时光,那些越走越远的兴趣和爱好。
  我在阅读里艰难地抵达画家和画中人物的心灵,在空洞无聊的时候,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乐趣。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