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第二天刚上班,刘晓远却在大门口碰到了老谢,老谢岁数不大,也就四十多岁,却顶着和尚一样的秃顶,老谢还戴一副高度近视镜,远看近瞧没眼珠子。刘晓远在老谢看来变成了一个中性人。老谢终日缩着脖子低着头晃来晃去的,没事见谁都不说话,装大爷。只要说话,就把人气死。一旦有事求你或者想利用你达到什么目的,比孙子还孙,因此没人跟老谢计较,更没有人理睬老谢的变态,特别是老谢那种不见眼睛的茶杯底扣在脸上,像个木偶。老谢是文物科副科长,也曾血气方刚,欲望想当作家,或者……但早就写不出任何豆腐块。

  今天也不知咋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见刘晓远过来主动打招呼。老谢色迷迷地微笑,见刘晓远手里提着包,就说,哦……又和蓝,噢,蓝局长走基层呀?刘晓远没说话,点点头。老谢冷笑着又把脖子缩了缩,还是哦了一声,牛气什么?我写作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刘晓远感到很委屈,狐假虎威的弄这副尊容干啥?就算看不惯刘晓远与蓝桂玉厮混,也该知道这个角色的难处吧,老谢你当初不也是充当过跟屁虫吗?你也曾想过局长的关吗?你没装过孙子?哼,只是修行浅,已经心灰意冷罢了。此一时彼一时,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个老谢,《何典》里的人物,简直就是活鬼的儿子——活死人。

  刘晓远苦笑了一下,心想,也罢,不要与他计较。老谢是嫉妒也是玩笑。刘晓远比老谢有优势。就是说,刘晓远已经被蓝桂玉蓝副局长特别关注了。只要改变自己,希望还是有的,老谢的希望只不过是死人放屁,炸一下尸,之后痛快痛快嘴巴而已。

  蓝局长提醒过刘晓远,说老谢可不是个乖孩子,表面很安静,不拘言笑,但骨子里却是阴损的很,你要离他远一点儿。他嫉妒心特强。

  刘晓远觉得他干他的,我做我的工作,井水不犯河水,一开始并没有深想蓝局长的话,更没有心思注意老谢,耳朵里听别人说过他,然后就是笑一阵而已。

  有一段时间,相处的很平静,这天蓝桂玉神秘兮兮地告诉刘晓远,说是有人在网上攻击你的小说,说是“人物性格不突出,对话没水准。盗版商都不敢用你的真名出你的书,还是冒的海岩的名字呢。”

  刘晓远不以为然,嘴长在他的脑袋上,他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

  蓝桂玉认为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你应该高度重视起来。他整天忙个不停,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你说他在干什么?蓝桂玉把一些过程说的挺复杂,她的眼神高度集中,闻到她那些香气烘烘的气味儿,刘晓远真想吐。而她发现蓝桂玉的眼皮一眨也不眨。你得重视起来,小河沟里也能翻船。刘晓远开始纳闷,这种情况只是小人而为,你又不知道是谁?怎么重视?

  你可以分析,认真思考就会初露端倪,比如那天谁值班,什么时间出现的,我都看到了,是中午,办公室里有记录,你想想吧?

  刘晓远觉得这是极度无聊透顶的事情,没心思也不想和蓝桂玉探讨这个问题。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好的,我试试看。本来想打发她快点离开,她却一屁股坐下了。刘晓远认真观察她冰冷的眼神,看见她亲自动手打开了网页,你得学会为人处事。这是人生的第一课,没有人推心置腹地教给你如何面对世界。说心里话,也就我得了!

  这会儿,你得以温存的眼光听她和你回顾往事,你还不具备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能力,你只要留心一下,你会发现可以回想起很多世态炎凉的事情来。

  刘晓远只能忍着不满情绪,面带微笑,她能感觉到她赖在这儿不肯离开,消磨你一两个小时或者半天时间才肯离去。

  蓝桂玉见刘晓远心不在焉的表情,她故作高深地,你知道老谢这个人吗?哼,别以为他傲气,目空一切的样子,其实他心里苦,主要是他老婆和他哥哥上过床。这么多年我就没听见他叫过他哥一声哥。

  刘晓远不予随声附和,这些从蓝桂玉嘴里说出来的陈谷子烂芝麻,引不起她的兴趣。

  蓝桂玉觉得刘晓远什么都是是是,她心里不痛快,别光我说,你也跟我说点知心话?我可是为了你好。

  刘晓远笑了笑,我工作时间不长,没有听到什么?

  蓝桂玉说,不可能,你得诚实。放心,我们之间隔山隔水不隔心呀。反正我这样对待你,谁知你咋想呢?

  刘晓远说,隔墙有耳。不过,我听说他挺有能力的,说是副局长的后备干部,他怎么没上去呢?

  蓝桂玉笑了笑,他呀因为嫉妒我,我要不来就是他的副局长了。所以他就煽阴风点鬼火,说我出卖色相和县长靠着。总之,什么难听的话他宣扬什么。我咋跟县长靠着了?谁是烂流产,女流氓呀?我问他时,他的脸憋的像猴屁股,他连个屁都没有放出来。我一巴掌把他的眼镜打掉了,他立刻趴在地上四处寻找眼镜,当时我就笑了,老谢像死了爹似的,哭着,满地找眼镜。

  蓝局长……刘晓远笑出了声,然后又捂住了嘴。

  咋的?蓝桂玉眉毛一挑。

  你真行,你敢当面质问他,你还伸手打了他?我佩服你!

  我是明人不做暗事,脚正不怕鞋歪。他一身的贱骨肉,没男人气。这种小人就是欠抽。

  你们最后怎么了断的呢?

  这口恶气不出不行,我非要找他老婆去。你猜他咋的?他给我跪下了。我看见他那样,我的心又软了,算啦,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别给我磕头,你好自为之吧!杀人不过头点地,得绕人之处且绕人吧。

  现在你们的关系如何?

  他呀狗改不了吃屎,看着,不知那一天呢,我还得收拾他。好了,跟你说了这么多,今天挺开心,中午了,今天我请客。

  刘晓远一听,有点惊慌失措,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难得蓝局长请客……蓝桂玉说,这你还不明白,我请客你买单呀。


  十二

   

  刘晓远走进蓝局长的办公室,蓝桂玉一惊,随后,感叹地,总算大功告成了。这个总结熬的我掉了一把头发。你看看,蓝桂玉手里摆着几根碎发,刘晓远惊讶地,真的,您可得保重身体,有事你让我干。

  蓝桂玉说,有些事情我必须亲自动手啊,政策问题、原则立场不能含糊。为此,花了我整整三天的工夫。晓远,你再整理一下打印出来给我,最后我看看再定稿。

  刘晓远不用看,蓝桂玉又在她写的总结报告上用钢笔乱插乱画了。插上一笔画上两下,说明蓝副局长不仅仅有政治水平,她还有写作才能。

  蓝桂玉一眼看见刘晓远,刘晓远长吁一口气,蓝局长,人都到齐了。好的,我马上到。今天是总结上半年以来,有关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会议。里边闹哄哄的。打情骂俏,粉色笑话,色情故事,烟雾弥漫,乌烟瘴气。要不说这几个乡镇长不文明呢?不但语言露骨而且肉麻,一嘴的炉灰渣子。什么“战友啊战友,见面就喝酒;同学呢同学,聚会时搞破鞋”。你表妹嘴大,你小姨子下面有牙,你……孙镇长结巴地说,安,安,安静了。蓝,蓝,蓝,溜,溜,溜……进来了。说话有点结巴的孙副镇长孙嗑巴本想提醒大家说蓝局长来了,结果说走了嘴。引得大家一阵哄然大笑。

  他们和蓝桂玉是同一个级别,说话不讲究方式,你别说是蓝流产,你说她就是女流氓,蓝桂玉也不能急,她无可奈何,蓝桂玉只能忍耐。她咋弄了个副局大家心里明白,她自己心里更清楚。当初,蓝桂玉因为形象好被业余剧团选中,你还别说,蓝桂玉斗大的字还认识三升半,不会识谱但记忆力惊人,退休的剧团团长口里递,也就是你唱一遍,蓝桂玉就能复制下来,时而有板却没眼,走了调团长也说好。有一次县里搞春节联欢晚会,她是主演,从而认识了县长,县长和她握手的时间最长,电视直播,全县人都在电视前大眼瞪小眼地瞅着呢。

  结果可想而知,也不能说县长是个色鬼,他刚刚死了老婆,可也架不住蓝桂玉总是精神百倍地去磨他。好男也怕女人缠,干柴遇烈火,情有可原。蓝桂玉目的只有一个,你得给我弄个正式工作,你说了算。有了正式工作在城里安了家,不到半年就结了婚,因为未婚先孕,丈夫是技校的教师,孩子一出生就请了保姆,一年后她丈夫潘孝仁提出协议离婚。结果三方都满意。其一,前夫已调任教育局任副书记,其二,蓝桂玉到政府办公室任秘书,其三,照顾好县长的个人生活。另外一个附加条件,有关文字上的事前夫要帮忙。前夫知道这是县长的意思,也是蓝桂玉的意思。其实,蓝桂玉瞧不起前夫,潘孝仁是个投机者,阴险的小人,当初极力纵容她去找县长,现在办事光有银子不顶劲,还得你……你牺牲点时间什么都解决了。可是,蓝桂玉牺牲的是自己的青春,一旦查出孩子不是他的,前夫阴阳怪气地向她提条件,一句话,你不跟县长说,那我只好自己出面,直接找他谈谈,反正我不能白戴了这顶绿帽子……

  蓝桂玉深知小男人的意思,轻言细语,阴阳怪气之中却是暗箭上弦,结果小男人潘孝仁弄了个一箭三雕。

  人不能总跟自己过不去,尤其往事,应该清空的清空,放下才能远行。蓝桂玉想起许多说不出口的伤心事,受其诱惑而不觉,突然晕倒在会议桌上,当然,会议由刘晓远临时主持了。

  第二天蓝桂玉没事人似的继续来上班,人们纷纷表示慰问,寒宣。蓝桂玉笑声朗朗,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蓝桂玉也是宰相肚子能撑船。上班以后就在办公室闲扯淡,刘晓远提醒蓝桂玉,今日下乡。蓝桂玉点点头说,哦,不急。这次下乡从远到近。刘晓远不大明白,去远的地方,时间紧,去近的乡镇没必要磨蹭。应该早去,办完事就赶回来。蓝桂玉却不那么想,计算好时间,电话通知,办完事正好赶上饭局。镇上再穷,分管文化的副镇长还是有招待费的。想明白了蓝桂玉的企图,刘晓远就只能耐心地等待。

  刘晓远是跟蓝桂玉坐出租车去的,半路上还绕几个弯,最后才开进了抬头沟镇政府大院,嚯,停了不少高级轿车,阳光下黑亮黑亮的耀眼,天天像过节一样,酒的香味儿在空气中弥漫。蓝桂玉深知有上司先到,要不就是矿主煤老板,她有点儿望而却步,这时,孙副镇长和文化站的站长迎了出来,一脸假冒伪劣的笑容,欢,欢,欢迎,哎呀,我们亲爱的蓝,蓝,蓝局长大驾光临……

  刘晓远耳根发热,怎么听都觉得孙副镇长把蓝字叫成了烂声。

  进了招待室,又是递烟又上茶,还有水果拼盘,总之,招待的挺热情,挺周到,沉默了一阵后就闲扯外国六,狗咬尿泡闲扯裆,南北晕素大菜,五味俱全。

  蓝桂玉不能顺水推舟,她得控制一下节奏和气氛,孙子哎,你也拿老娘造改了半天了,是不是应该书归正传了?

  哦,要,要,要不说还是女人漂亮了好,黑土地的人——性急。我不急你急啥了?喝点茶养养神。蓝局长多包涵,书记和镇长有客人,让我给你带个好。

  他们真那么忙吗?哼,老哈调走了,老哈要是……

  理,理,理解吧,人在人情在,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煤矿主,承包商,水污染,房地基下陷,贫富不均,一时上访的人多,书记和乡长忙的脚后跟朝前了。你呢委屈一下,看我的面……

  谢谢。蓝桂玉脸色一沉,唉,人就那么回事吧。她的意思是谈谈工作。孙嗑巴一摆手,明白你的意思,关于工作,吃饭时边喝边谈。孙嗑巴孙副镇长经常说,和,和,和谐的人际关系也是一种生产力。

 

  十三


  刘晓远记得,是上午十点左右到的,扯了一个多小时的皮,然后进饭局。还是那个燕春楼,还是那个带双人床和带卫生间的雅座。这年头吃吃喝喝不能算腐败。

  喝酒时,四人对坐。刘晓远、蓝桂玉、孙副镇长和文化站的站长。

  刘晓远有点儿兴奋和得意,她想借机出点蓝桂玉的洋相,想办法灌醉她,向蓝桂玉要账,欠债还钱。在蓝桂玉烂醉如泥时损她几句,也为自己出一口恶气,灭灭她的威风,长长自己的志气。刘晓远的酒量还是有的,毕业时,兴奋劲上来也喝过一瓶子半白酒,只是从此再也没有碰过,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理智的,不馋酒,不贪酒。作为女人一般不喝酒,但是,别叫板,叫起板来女人喝酒就不一般了。如今是环境污染,千锤百炼。

  孙副镇长提议猜拳,刘晓远也鼓励蓝桂玉说,巾帼不让须眉,别瞧不起人呀,我们蓝局长也会。这情景不能拒绝。不管是五魁首还是六六,你就是老虎吃鸡,鸡吃虫子……咱是兵来将挡,水来了土挡。

  刘晓远能喝酒是天分,孙副镇长也是久经沙场,从来都是杀遍天下无敌手。况且蓝桂玉孤身一人,心里有病,一喝就醉,刘晓远也是赤膊上阵,挤眉弄眼,旁敲侧击,偶尔与孙副镇长配合的挺默契,刘晓远转而一想,孙副镇长,都说你跟我们蓝局长关系铁,也有特殊……你敢亲吻蓝局长吗?孙副镇长一撸胳膊,表示不在话下,晓远,你……蓝桂玉的口吻有点严历,但是孙副镇长却说,别,别,别在这儿逞威风,告诉你酒场上没大小,都是他妈的哥们。你说吧小刘,我,我,我亲了她你咋办?吻她一次你喝一杯?

  蓝桂玉笑着,但脸色阴沉下来,晓远,你咋枪口对内?我最憎恨叛徒了。

  刘晓远连续喝了三杯,孙副镇长吻着蓝桂玉不放开,直到蓝桂玉推开孙副镇长的手。刘晓远和文化站长就呵呵傻笑。

  孙副镇长说文化站长,你,你,你就知道傻笑,你们领导可来了,你咋不知道敬酒呢?文化站长人挺老实,就知道笑,当然文化站长也敬酒。

  蓝桂玉见形势逼人,起身上了卫生间,回来后摆摆手说不能再喝了,孙副镇长脸红脖子粗却不干,一斤酒不到,这,这,这一下子可好,又让你尿出半斤多,接,接,接着……

  蓝桂玉意识到了刘晓远的变化,她从来都是惟命是从,今天却一反常态。眼神直盯刘晓远,刘晓远却不理睬她。

  谢谢孙副镇长,我敬一杯。刘晓远一端杯,蓝桂玉听她这么说,像抽了在大烟吃了白面一样,来了精神,喝。我靠……

  这会儿文化站长的手机铃响了,文化站长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还谦卑地说,各位领导们慢慢喝,我接个电话。结果鞋底抹油——溜了。

  喝了白酒换啤酒,孙副镇长的意思是灌灌缝,后来又上了四瓶子干红。都说经济发达地区喝红酒,小康地区喝啤酒,贫困偏远的老区喝白酒,我,我,我是红白蓝一起上,管他冬夏与春秋!

  你呀就因为胡吃闷睡闹的,官越做越小。木头脑袋瓜子,油盐不进。听蓝桂玉这么说,孙嗑巴用手指着鼻子,我,我,我就是一个大傻X。这年头不能攀比啊,钱一送,官一当,半辈子多风光;钱一送,官没当,半辈子都悲伤。痛苦的是钱送出去了,头换了;最痛苦的是收钱的头进去了,把送钱的人也供出来了。

  孙子,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给老哈送礼呀?

  你,你,你不会,你送什么礼呢?你比啥礼品都贵重!

  蓝桂玉嘴一撇,你这个孙子,你吃亏就吃亏在你的那张破嘴上,老哈让你管理煤矿那是多么美的差事,你可好,处处打着为民做主的晃子给他出难题。

  孙嗑巴摆摆手,不,不,不说那个,咱喝酒。

  刘晓远担心风搅雪,这三种酒一掺合,神仙也得醉了。但是,蓝桂玉需要刘晓远陪着。

  继续喝,结果,刘晓远推托说有点晕,她就借机趴在了沙发上,偶尔侧目看一眼蓝桂玉、孙副镇长,只见一人手里握着一瓶干红,嘴对嘴喝,酒瓶子却掉地上,碎了。

  蓝桂玉一手抓住了孙副镇长的头发,质问他,你这个老蛤蟆,你说?你不说把我调到市政协和我结婚吗?你又弄了个空姐,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算,算,算啦,过去的不提啦。欢迎蓝局长给我们唱一段《小寡妇上坟》。蓝局长说,我还来段五哥放羊呢?你个婊子儿来一段吧。

  于是刘晓远拍手欢迎,孙副镇长也不好推辞,并说咱是酒壮熊人胆,我,我,我来段河北反梆子:抬头沟哎,抬头沟,千年古镇山也青来水也秀,鸟语花香哎,那个绿水长流;过往的君子放眼细细地瞅,小煤窑遍地似狼烟,河水遭污染,青山秃了头,抬头沟,啊抬头沟,你怎不让我忧来让我愁——声调高亢、凄婉、悲怆,孙副镇长唱完一脸泪花。

  刘晓远和蓝局长鼓起掌,蓝局长却说,孙子,你这是吃铁丝拉罩篱——瞎编。改革搞活吗还没点阵痛?不付出代价何时能够奔小康?

  我,我,我没瞎编,蓝桂玉,你不是也骂老哈吗?咋又和他一个鼻孔出气?我是……唉,啥也别说了,喝,喝,喝酒。

  两个人相互支撑着,形成一道彩虹。彩虹下边雨加雪,接着是冰雹。刘晓远急忙取来一个脸盆接着,就看见一人吐一口,此起彼落,直呕的刘晓远脑仁疼。

  孙副镇长劝蓝局长,咱,咱,咱上床,上床。孙副镇长扶着蓝桂玉,摇摇晃晃,两个人吐完后,互相搀扶着,摇晃着却倒在了床上。

  孙副镇长哭了,爹哎,娘哎,我没有权就没有钱啊!没有钱老哈就不干,没有钱我就给你们治不了病,爹娘是因为水污染得了癌症,老婆呢也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又是鼻涕又是泪,叨唠半天。

  蓝桂玉哆哆嗦嗦掏出一张卡,妈妈的,别鬼哭狼嚎的了,你还是个男人!我有钱,我,我这里边有八万你先用着。别给我提老哈!孙副镇长说,我是大,大,大老爷们,我不花女人的钱。蓝桂玉说,不花女人的钱,上学的时候你少花了吗?属狗的,翻脸不认人?

  是你,你,你先翻的脸?说我摸你的奶子了,还告诉了老师,不就是碰了你一下吗?你一句话不要紧,让我多少年抬不起头来。

  蓝桂玉说,就因为这个你才恨我?

  恨,恨,恨你,我还想强奸你哩!

  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你,你那是X里放屁——浪说。你才多大?哦,你十一那年就来了风暴潮。后来你到了剧团,你看看你牛的,走在大街上驴脸一扭装看不见人!

  你是人吗?

  我,我,我不是人是啥?你说?

  你是狗。

  那,那,那你是驴!

  推来推去,两个人又绞在了一起。睡了,呼噜声却带勾,来回打的山响。


  十四

   

  刘晓远看到蓝桂玉烂醉如泥的那副狼狈相开怀大笑了,而且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心想,蓝局长……也应该让我刘晓远兴灾乐祸一把了。原来你蓝桂玉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呀,哼,你也有今天。

  刘晓远一个人喝咖啡,也想解解酒提提神,沏好了自带的鸟巢速溶咖啡,喝了没两口,就听见手机铃响了。刘晓远找了半天发现是蓝桂玉的,无奈,只好抄起了电话,桂玉嘛?怎么才接电话?

  刘晓远一惊,哦……我不是桂玉,我是小刘。

  哦,小刘你让蓝桂玉亲自接电话。我是老哈!

  可是我们局长……

  给我电话。刘晓远又是一惊,寻视了半天才明白是蓝桂玉在喊她。蓝局长侧着身子,一手支着乱蓬蓬的脑袋,你说啥?调政协?你就是调我进北京我也不去。

  你说话,你在那儿?

  我在抬头沟?

  你咋跟孙嗑巴在一起?你他妈的……

  那边老哈的声音很大。焦急,甚至有点儿愤怒。蓝局长说,你别来,我要跟孙子结婚,你来干啥?我现在就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你是个老蛤蟆,我操你二大爷!说着蓝桂玉一下子把手机扔了。

  随后,刘晓远就听见蓝桂玉抽泣起来,叨叨唠唠,磨磨叽叽,我这个人哪,白菜帮子裹脚冤枉出水来了。我呢他妈的是大伯子背兄弟媳妇——受累不讨好。最后弄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我心里难受……我是哑巴让狗操了——有话说不出呀。

  刘晓远一看蓝桂玉那个奶奶样,哭得简直像个泪人儿李三娘似的。刘晓远乐不可支地问蓝桂玉,蓝局长,你怎么了?

  蓝桂玉一边抹眼泪,一边舌头发硬地说,我想,我这一辈子呀,哦,人这一辈子,操,真没意思。活着有啥意思呢?

  刘晓远说,蓝局长,你这话是从哪儿讲起?

  蓝桂玉甩一把鼻涕,抹一把泪,叹息地,唉,我蓝桂玉从十多岁进剧团,我最恨自己没有在这条路走下去,我以为王三姐坐寒窑等了一十八年,终于盼来了平贵郎君,苦尽甘来了吧。可谁知,命运不济,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逆水又遇顶头风。其实呀,人活着就是个德行,女人,女人怕嫁错郎呀!

  蓝桂玉老说觉得活着没意思,说是人活着若是一点德行都没有了,你说人还有意思吗?

  刘晓远一惊,心儿一热一缩的。刘晓远本想安慰蓝桂玉几句,一时木讷地说不出话。呆呆地瞅着蓝桂玉指手画脚。手舞足蹈。

  水,水,蓝桂玉在唤刘晓远,刘晓急忙倒了一杯咖啡,蓝局长,有点凉了,要不我……不用,蓝桂玉接过来一直脖子喝光了。刘晓远扶着蓝桂玉,让她躺下休息。她却敞胸露怀,肥大的奶子暴露在刘晓远的眼前,头发乱蓬蓬的像鸟巢,那副狼狈相让刘晓远哭笑不得。

  刘晓远说,蓝局长,你挺能干的,干嘛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呵呵,人嘛,在世上活得心安理得就是了。

  蓝桂玉摆摆手,啊,你还年轻啊。你说,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就说老蛤蟆吧,还有我前夫那个小男人,不是他们我能堕落吗?他们比小女人还卑鄙下流呢。哼,男人,男人不就拥有一杆“枪”吗?小刘,你记住,作为女人不能让他们男人那杆枪随便放,放好了女人一生幸福,要是让你不情愿的人放了,女人哪,一辈子都痛苦!

  蓝局长,你恨老哈?刘晓远这么问话,自己感觉没意思。但是令她没想不到的是,蓝桂玉说不恨,老哈给她一家人农转非,然后又给她提了干,我是一个农家女,我恨那个小男人哪!

  刘晓远不想听她的人生经验之谈,劝她躺下休息,蓝桂玉摆摆手,把我的公文包递给我。蓝桂玉从包里掏出了入党申请书、中级职称登记表、关于推荐刘晓远同志作为文物局后备干部的报告。刘晓远一看,哎呀,蓝局长,你这不是和我开玩笑吗?我初级还没有评呢?蓝桂玉说,你听着,晓远,你对我好,除了你,没有人理解我,体谅我,处处听我的,从不和我计较,你呢又年轻,又有文化,又有成就,不发展你这样的,发展谁呢?我想好了,入党从你开始,你也完全可以破格评为中级职称。将来代替我。他们不拿正眼瞅老娘,老娘就不让他们过关,你有才你有能力你有什么也不跟我手中有权,你也知道我有老哈!

  刘晓远听了,感觉浑身发冷,后退着,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迫切希望得到的,一旦摆在面前竟是那么轻而一举,甚至有点怀疑这种真实。一时目瞪口呆,无话可说。蓝桂玉眼皮也没抬,今天你就给我填,我盯着你填。别怕,没什么可担心的,有的人狗屁不是还弄了个国务院专家补贴呢。事在人为。我说了算,我……话没说完,蓝桂玉啪地一声砸在了床上,又打起了呼噜,女人也打鼾呀,蓝桂玉跟孙副镇长一唱一和的,很有节奏感。

  刘晓远拿起入党申请表和职称登记表,像是梦又不是梦,满心狐疑,手却颤抖,张了半天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一扬手把登记表扔了,却盖在蓝桂玉的脸上,刘晓远笑了,眼里含着泪,没流出来,却感觉心里有些疼痛。

  蓝桂玉的手机铃又响了起来,伴随着蓝桂玉的鼾声此起彼伏。刘晓远站了起来,看了看又是老哈打来的,她没接,笑了笑,感觉气闷,长叹一声,于是打开门,走了出去。户外空气新鲜,让人头脑清醒。

  刘晓远眺望西边天,黄昏血色一样鲜艳,东边却有一大片黑云,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哦,雨落黄昏,虽然心情忧郁,若有所思,那是少见的景致,煞是美丽。

  刘晓远刚想打开手机打电话,却收到了洪的短信,三个字。问她,来不来?刘晓远马上回复说,等着我!

  是的,那儿才是我需要去的地方。刘晓远长吁一口气,这时她发现黄昏雨下的更加猛烈起来,仔细听,还能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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