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壹

 

  那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太慢。

  开学前几天,我骑车去街里溜达。下午的人民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车和人,雨后的树叶子在阳光下闪亮。我买了一只冰棍,推着车子走。这个小城市的冰棍奶香浓郁,味道远远超过后来我吃过的各种雪糕冰淇淋。

  路过地区电影院,看到新贴的海报。龚雪那时候风华正茂,大眼睛盯着你看,无论你走到哪边。我决定看看这个电影,就买了张票,看了下午三点的那场。

  那天我进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开演了几分钟了。龚雪正坐着小船去海岛。

  场内人不多,我就在后面坐下来看。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我右前方的两个人背影很熟,借着光细看,竟是徐川和肖丽红!

  我当时有点儿懵,有点儿尴尬。担心他们发现我,那个电影也没看好,他们倒是看得专心,一直没回头看。电影快完的时候,我提前逃了。

  我班走了十几个同学去一班,又从一班分来了十几个同学。肖丽红来了我班。可是,丁岚走了。

  张老师重新分了座位,我有了新的同桌,一班来的郭燕妮,是个活泼的丫头,眼睛不大,却灵动流转,活像我小时候养过的苏雀的眼睛。她主动和我说话,问我:咱开学典礼在哪里呀?我说,这次估计是去五三医院的礼堂。阳光下,她的头发是黄棕色的,我心里想,可真是个黄毛丫头呢。

  开心典礼真的是在后院医院的礼堂,那是个部队的医院,紧邻着我们学校。院子很大,很安静,我们经常去那里溜达玩儿。那个礼堂我们也叫俱乐部,可以放电影。我们学校有时会包场电影看。

  我们排着队往后院走,徐川在我边上走,问我,暑假都去哪儿溜达了,我想了一下,说,看了一场电影,前几天,龚雪演的,多彩的晨光,你看没?徐川怔了一下,说:没看,好看不?我心里笑,说:可好看了,是个战争片儿。这小子抬头看了我半天。周学兵在边上说:不对吧,是说大学生分配的事儿,啥战争片儿,海涛净胡扯!我嘻嘻笑了,徐川也跟着我乐,周学兵一脸懵逼样子。

  周学兵挨着我坐,直问我,你到底看了那电影没?我烦他总捅咕我问,就告诉他,我看了,还看见了徐川和肖丽红坐在一块看的电影,说完了我就后悔了,这个小子嘴没把门的,过不了多久,全班都得知道。我赶紧告诉他,你可别他妈和别人乱说呀,他一脸讪讪的样子,说,嗯,谁管那破事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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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故乡的深秋,天蓝得高远,阳光亮得发白。徐川说:咱这儿秋天最美,可也最短。我接了一句:没忧虑的青春最美,可也最短。这几个人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个怪物,周学兵咧嘴说,海涛这小子,将来能当个诗人。我也没理他,盯着斑斓的东山看。

  高二的学习气氛浓了起来,有的同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丹凤眼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连走路似乎都在思考。

  郭燕妮倒是挺轻松,晚来早走的,在住校生里,是最不用功的学生。她的书桌里,经常有小说。我看的第一部,也是个最后一部琼瑶的小说,是《心有千千结》,就是借她的看的。

  我们俩处得挺好,经常说话。她说起话来,眼波流转,神采飞扬,小辫子甩来甩去的。她指着我脸上的粉刺,告诉我,用仙人掌的肉糊上,很快就能好了。说得我直脸红。

  徐川和我探讨,如何对付脸上的粉刺。他说,你肯定得长很多,因为你个子长得太猛了。我告诉他,仙人掌肉治这个,他可以去我家掰一大块栽上。

  他当天晚上就跑到我家,我妈给他掰了一大枝仙人掌。他用一个铝饭盒给我拿了一个黄乎乎的东西,告诉我,这个叫红茶菌,泡在坛子里,慢慢养着。

  我妈知道这个东西,她很高兴地找了个大罐子,把那个红茶菌养了起来。我问,这个东西干嘛用的,我妈说,是喝的,可有营养了。

  我送他出去的时候,天还大亮着呢,这家伙穿个黑色夹克,下面是件崭新的牛仔裤。我说,你新买的裤子呀。他哼了一声,挺神秘的和我说:你听说没,刘冬雷和丁岚搞对象了!我说,啊?他不是二班的吗?徐川笑了,说:大雷学文科了,你不知道呀?我说:操,我哪知道!

  每天放学,从教室下楼,走到自行车那里,是我的快乐时光。那个大下坡可以直接溜下去,不用蹬。

  那天是礼拜六,我走到车子旁边,听到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赵海涛!那声音清亮无比,我听得激灵一下。转回头,见一个女生笑盈盈地走过来,嘴里说,你是赵海涛吧?我说,是。

  她说,我叫邓长虹,四班的。你在下面,帮我上过车链子,去年冬天。我说,哦,我想起来了。

  邓长虹有双安静而清澈的眼睛。那天我们骑了一路,她家离开我家并不远。   

  路上我问她,你学习那么好,是怎么学的?她抿嘴乐了,一歪脑袋说 ,就那么学的呗,你哪科弱呀?我说,我数学不咋地,英语更不咋地。她说,数学呀,就得做题,一道题反复做几遍才行。

  我看着她骑车远去,风吹起她的短发,背影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叁

 

  那时候,老师住宅楼还没有建好。一些老师就住在学生宿舍的一楼。学校在宿舍楼后面给他们建了一个简易厨房。

  老师们经常烟熏火燎地做完了饭,衣服也来不及换,就来给我们上课,教室里,油烟子味道和葱花味道伴着不同的课而来。

  我们都知道,沈老师总是蒸馒头,他的衣服大襟上有面嘎巴在上面,而我们的张老师,衣服上总有炖酸菜的味道。

  张老师说:教师是个良心活。意思是,他的付出是凭良心的,多了少了只有自己知道。他的板书秀丽端正,反应方程式写在黑板上,特漂亮。

  他的板书量大,一堂课下来,衣服上,全是粉笔灰。由于他个子不大,所以有时候,头发上也是粉笔灰。下了课,他总是先点上烟,然后才拍打身上的灰。

  我是化学课代表,有时候会到三楼帮着老师印些资料或卷子。那是一种滚轮式的油印机,滚一次印一张,那油墨弄到手上特难洗。

  张老师那时抽大鸡牌儿的烟,那烟有一股洗衣粉的味道。他刻板的字间距太小,印到后面,那些黑字就都挤在一起了,我说,张老师,你以后刻字隔得远点哈,要不,后面的看不清。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对,赵海涛说的对!

  刚入冬的一个早上,课前张老师进来,很严肃地和我们说:我班的汪山同学去世了!这个消息当时把我们打懵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汪山也是通勤的同学,每天骑车,却和我不太熟。有记忆的是去年冬天,他送给我一小段气门芯,告诉我是防冻的,一种深绿色的气门芯。说的时候,他的厚嘴唇抿着,很羞涩地乐着。后来周学兵说,汪山带了不少这种气门芯,他也用了汪山送的,去年冬天。

  张老师说,这么年轻的孩子,太可惜了。这事儿已经这样了,大家就别过多议论了。话说完,他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掉在大襟上。

  其实那时候,张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吧。

  我们班的气氛蔫吧了几天,挺沉闷的。至今我也不知道,汪山是得的什么病,那么急,只是听说,是一种脑瘤。

  我也说不上有多悲伤,就是心里空落落的,很不熨贴。郭燕妮说,头几天她就发现汪山脸色不好,看着挺累的。看着她神叨叨的样子,我也不知真假。

  我至今记得他的样子,黑红脸膛,厚嘴唇,头发不长都立着。他去世的前一个礼拜,穿的是一双新的黑色棉胶鞋,我们叫胶皮乌拉。

 

  肆

 

  邓长虹和我说的话,起了作用。我的数学有了明显的进步。

  我把课本上的例题搞得很熟练,课本上的习题也做了多遍,自信就上来了。其实那些题目是精心挑选过的,就是大纲要求的点。平心静气地,把这些基础搞得通透了,就感觉入了门,知道要掌握什么了,心里开始有了踏实的感觉。

  我挺想再和邓长虹说话,可是总没机会。最多是在课间时对面走过,也不好搭茬儿,可我看到她的眼睛在看我的时候,满是笑意,我就想,也许她也想和我说话呢。我开始在骑车的时候前后左右看,可总也没见到她。

  徐川告诉我,仙人掌疗法很有效。我说我感觉没啥效果呢?他盯着我看,说:你小子个子长的太快了,眼瞅着长呢。周学兵在边上气得不行,说,我咋就不长呢?!徐川呵呵着说:你看你,一点粉刺都不长,咋能长个儿呢?周学兵撇着嘴说:就你长一脸骚疙瘩,还臭美!徐川沉了脸,靠近他说,你他妈的说啥呢?说着一脚踢了过去,周学兵捂着腰恨恨地跑了。

  这件事,发生在走廊里。走廊的一端,肖丽红和几个女生站在那儿说话。我拉住徐川说,你今天脸咋这么酸呢,徐川说,这小子说话气人!

  放学时候,周学兵说:徐川这小子就是欠收拾,哪天撺掇大雷削他一顿他就老实了!我说:我看刘冬雷也他妈挺烦人。周学兵就哈哈乐着问:他咋烦人啦?我说:我看那小子他妈的假模假式的。

  周学兵笑得更厉害了,他说,是不是因为他和丁岚谈恋爱了?我说:你他妈滚一边去,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完了,我自己也乐了。

  期中考试结束的那个下午,天下起了大雪,却没有一丝风,大朵大朵的雪花,安安静静地落下来。我戴上帽子,自己上了东山。那雪踩在脚下只有酥麻的感觉,却没有一点声音。整个天地间静谧无比,只有眼前纷扬的碎玉。

  下山的时候,天色更阴。站着看我们的学校,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个边际。我仰头冲着天嚎叫了几声,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了很久。雪落进脖领子里,凉丝丝的,其实,下雪的时候,并不太冷。

  那天的雪太大了,我们都是推着车子回家的。到家都七点多了。我家人都吃完饭了,我妈感冒了,在床上躺着。

  我把棉鞋里的毡垫儿掏出来,和鞋一块放在炉子边烤上。

  我爸帮我热菜,热饭。那天他喝了点酒,脸红红的。端菜上桌的时候,他说了句话,我记了几十年。他说:儿子,你要是不考个大学,都对不起你走的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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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临近期末考试了。下午自习课时候,我出去透透风,走廊里静得让人呼吸都困难。冬至的节气,不到四点半呢,天就黑下来。

  空气吸进鼻腔,立刻就把鼻毛冻结住,热气呼出来,那冻结就又化开。我搞了几十个深呼吸,就回教室了。

  走廊里,黑乎乎的。我看见我班教室后门趴着一个人,是周学兵!我蹑着脚走过去,用手摸在他后背上,这家伙正看得入神,被我吓得不轻,差点喊出来。我把他扒拉到一边儿,顺着门板的缝隙看进去,那儿正是肖丽红的座位,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的。我做仰天大笑状,周学兵气地打了我一拳。

  我们的教室都是前后两个门,后门不用,里面就是同学的书桌了。我蹑着脚去看了一班的后门,丁岚估计坐前面,看不着。我小声问周学兵,邓长虹坐那里,他诧异地看着我,说:坐前面,后门看不到。我心里挺沮丧。

  放学路上,周学兵问我,你咋还挺关心邓长虹呀。我说:咋,不行呀。他嘿嘿乐着说:行行行。我问他:咋路上总也遇不到她呢?他告诉我:邓长虹来的比咱早,走的比咱晚。谁像咱俩,上课迟到,下课早走的。我说:明儿我也早来晚走,不和你混了。他又乐了:好好,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寒假前的最后一天,上学路上,我遇到了邓长虹。她戴了个大口罩,为了说话方便,她把口罩摘了下来。

  她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别的都挺满意,就是英语不行,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学进去,又语法又短语的。她想了会儿,歪着脑袋说:我看,你这样,你挑几篇课文背诵吧,啥也别想,就是背诵下来,背熟练了,估计有感觉了,就知道怎么学进去了。

  到了学校,锁车子时,我说,这一学期下来,才遇到你两回就放假了。邓长虹笑了起来,眼睫毛上的霜直抖动,她说:你把你家在哪告诉我,放假时候,我去桥西时,去你家一趟。我说:太欢迎你了,我家可好找了。就把详细的走法告诉她了。

  寒假里,我找了篇课文,开始背诵。到了春节前,背了十篇课文。都能很熟练的背诵下来,真的像邓长虹所说,来了感觉了。知道怎么学了。

  我挺盼着她来我家,可是她一直也没来。过年时候,周学兵来我家,商量着十五晚上去街里看放礼花的事儿。我问他,邓长虹家住哪里?咱俩去一趟咋样?他说他能问到,他补充说,这样,咱找她一块去看礼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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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这个小城市,曾经有个传统,每年的正月十五,要放很多礼花。很多人,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会出来看那些漂亮的礼花。

  我们走进邓长虹家院子的时候,圆月已经升起,一片清白的亮。邓长虹迎面走来,她穿个浅紫的袄罩,月色下有些发黄。

  她说:呀!是你俩,我要出去看礼花呢。我说:我俩就是找你来看礼花的。周学兵说:我找得还挺准呢。邓长虹说:你多能耐呀。她说话的时候,清澈的眼睛满是笑意,月光下,看得清清的。

  我们仨刚刚走到人民路,第一轮礼花就升空了。它们迅速到达高远的星空,开始绽放,舒缓绚烂地绽放。梦幻还未消失,又一轮的绚烂开始,我们仰着头,惊叹着它们的美丽。

  回家时候,下了几粒清雪,映着路面更加白亮。周学兵说,烟花真美呀,可就是太短了。邓长虹说,那么美的东西,一定长不了。我听了这话,心里莫名地不得劲儿。

  我凑近邓长虹,低声说,你不是说要去我家吗?她歪着头说,嗯,寒假不是还没完呢吗。周学兵盯着天上的孔明灯看,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灯能飘到那里呢?

  开学前一天的下午,邓长虹来了我家。我们那里的冬日,虽然冷,却多是晴天,那天下午的阳光亮的耀眼,好像春天来一样。

  我告诉她,我背了十篇课文,感觉好极了。她翻着我的那些文学期刊,看着说,你记忆力不错呀,这几本书,借我看看吧。我说行。她说,我可不一定啥时候看我完呐。

  我说,长虹,我感觉你呀,将来能当个好老师。她笑着说,我还真想考北师大呢。我说,你估计北大都差不多能考上。

  那天我们说话的时候,邓长虹背对着窗户,那阳光太强了 ,她的脸逆着光,我看不太清她的脸,得眯着眼睛说话。

  她说,我们跳金梭与银梭时,看见你每次都去看。我说,嗯,我咋没看见你呢?她哈哈笑了,说,你一定是在盯着谁看吧。十有八九是丁岚。我听了有点脸红,没接话儿。

  我送她出去的时候,告诉她,我知道东山后面有一片都柿树,等夏天我去采点吃,她说,那你喊我一声,别一个人独吞。

  那年春天来的早,开学没几天,雪就开始化了。在早晨的春风里骑行,我们轻快的也像春风一样。周学兵说,哎呀,咱的高中过了一半了,还有三学期了!

  我哼着歌,蹬着车子,那一阵儿,我哼哼的歌是上海滩里的插曲: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历经了世间事,浪里分不清有未有。

 

  柒

 

  过去的三个学期,丁夏的成绩都是我班的第一。他是个白净的男生,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个大姑娘。话不多,也没看见怎么用功学习,从不早来晚走的。

  我对丹凤眼说:你看人家丁夏,哪像你这么用功呢。她说:丁夏的脑瓜儿太好使了,咱比不了。

  郭燕妮几乎不掩饰对丁夏的喜欢,她的眼睛看丁夏的时候,像是汪了一湾水。

  田立生告诉我,她给丁夏写过信呢。我问:丁夏咋说?田力生呲着牙说:可惜呀,丁夏有女朋友,在老家读高中呢。她来看过丁夏,长得贼带劲。

  我们平时遇到的一些难题,互相探讨的时候不少。争论不休的时候,一般是由郭燕妮去找丁夏问。

  那小子不参与我们讨论,一个人坐在那里安静看书,一只手卷着自己鬓角处的头发,郭燕妮把问题说完了,他或者说句什么,或者拿起笔画点儿什么,就把问题解决了。我心里是又气又服气。

  丹凤眼对我说:你最近学习进步了不少呀,说着叹气。她非常努力,却不见太大的成效。我说:你和田力生都要参加地区运动会,有了名次,高考能加分,多好呀。她笑:田力生将来有用,他想走体育特长生,对我,没什么太大用。

  徐川他们是另一伙人儿,不咋参与我们这些人的讨论。肖丽红是那一伙子的头儿。他们在张罗五四歌咏比赛的事儿。

  在医院俱乐部举办的歌咏比赛上,肖丽红是报幕员,那时候,还不叫主持人呢。徐川的诗朗诵是我班的节目,读了个《沁园春 雪》,周学兵说:徐川普通话不标准,搞啥诗朗诵,我说:你这是恨屋及乌了。他冲着我呲牙。

  那天肖丽红穿个红白格子的呢裙子,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实话说,她的台风落落大方,又不失妩媚。看着很舒服。

  周学兵问我,她和徐川在班级里近乎不?我想了想,说:我感觉不咋近乎,大川挺近乎,好像她不很近乎。周学兵阴笑起来,说:你不知道肖丽红喜欢谁吗?我说,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你。他就又冲着我呲牙。

  田力生几个人去了东山上,采了好些个达子香枝条。郭燕妮她们找了几个酒瓶子灌了水,插了那些枝条进去。那些含着花苞的枝条很快就开放了。它们就在窗台上盛放着,阳光把花的味道蒸出来,满教室的清香。

  张老师下了课后,通知我们说:我们年组要搞一次数学竞赛,大家可以报名,不要求每个人都参加,自愿参加的。郭燕妮问我:你参加不?我说:我参加!

  她看着我,好像挺佩服的样子。

 

  捌

 

  数学竞赛的题目很难,前面的题目完全不懂。好在后面的几题有些思路,答了一些,尤其是最后一题,是个利用等比数列接近无限小的原理求解,其实就是一些微积分的思路,我竟然完整地做了下来。

  成绩下来,我仅仅比丁夏少了五分,和邓长虹并列第二名!我有点儿晕乎乎地看着走廊黑板上的名次榜,周学兵在我的边上站着,诧异着。他说:操,看来,你不光长个儿了,还长脑子了。

  这次竞赛,给了我极大的自信,我想:也许我也能考的很好。高考!

  临近期末考试了,我很想和邓长虹说说话,可就是没有机会。那天放学,我晚走了一会儿,在走廊里鼓了会儿勇气,走到四班教室门前。

  教室的门开着,我探头看,邓长虹坐在前排,也正往门口看。她看到我,有些诧异,我冲她招手,她站起来,走了过来。我说:早点走行不,我有点事儿。她笑了,说:我也刚好想走呢。

  我跨在自行车上等她,两腿支着地。高二这一年,我整整长了十三厘米,平均年每个月一厘米!以前我很羡慕徐川可以这样跨着自行车,现在我也可以了。

  那个夏日的黄昏,有些微风。暖红色的教学楼顶上,飘了几朵云彩,上面是湛蓝的天空。邓长虹走过来,我指着云彩给她看,我说:你看咱们的楼,就顶着云彩!她顺着我的手看过去,乐着说:咱们校区在山坡上,咱俩站得低,就好像云彩贴上了楼顶了哈。她说话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绒毛,夕阳把她镀成了金色的。

  邓长虹说:你数学竞赛考得不错呀。我说:没啥不错的,其实就是把最后一道题蒙对了,那题目分高。她说:为你高兴。

  我看她有些疲倦的样子,眼睛没有以前那么亮了。我问她每天几点睡觉?她告诉我:这段时间睡得晚,都得在十一二点呢。分手的时候,我说:等考完试了,我俩去东山转转,看看还有没有都柿了。她点头说:好。

 

  自打分了文理科,我们和文科班的往来几乎就没了。丁岚都很少见到一次,就是大雷有时候和我们一块玩玩篮球。

  我班的男生对刘冬雷都有隐隐的敌意。一是这个家伙长得太帅了,二是据说他跟丁岚谈恋爱,那曾经是我们的班花。徐川说,大雷就是欠修理,这个话他说了几次了,我感觉他俩早晚得有一仗打,我满心想看这个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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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


  我和邓长虹去东山的那个午后,天上下了点儿小雨。走在树林里,并没咋感觉到雨的存在。

  邓长虹说:咱俩上这儿溜达来,很多人看到了。我说:看到了能咋地,有啥可怕的。她说:估计也得说咱俩谈恋爱呢。我说:?那咱俩就谈吧。她倒乐了,说:去,谁和你谈!

  我回头看她,正好树上的一大滴水珠落下来,落在她脸上,把她砸得一惊,我哈哈大笑起来。

  缓坡处那些都柿树上,果实并不多。我说,肯定是田力生他们来过了,都快吃光了。我们摘了几个那带着白霜的小浆果,它们上面有雨水的痕迹。吃起来凉丝丝的。酸得我直打激灵。我咒骂田力生,没留几个熟透的给我们。邓长虹笑着说:估计得等明年再吃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亲手摘野生蓝莓吃,刚刚摘下的蓝莓的味道,带着雨水的味道,是大地混合着森林的气息。我说不好,也描绘不出来。

  回去的路上,雨有些大了,我把我穿的绿军装脱了,递给邓长虹,她也没推让,就用它蒙着头。回教室后我闻了闻它,才又穿上了。

  每次期末考完试,到放假之前的几天,是最舒服的日子,我们都很放松,聊天扯皮的。

  肖丽红在教室里宣布,马上高三了,要开始好好学习了。我见郭燕妮偷着撇嘴,我说:你有啥不服呀?郭燕妮眨着眼,小声告诉我:她去年也说,高二了,该好好学习了。我说:她是一直在想,该好好学习了。

  我和徐川去宿舍找田力生他们玩扑克,我看他神色沮丧,问他咋这么个情绪,我问:是因为期末考试吗?徐川站在那二十七级台阶上,回头望着楼前的小广场,那里,肖丽红正在和几个女生说话。

  他说:和考试没什么关系。我也没问,他又说: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我听了感觉好笑,也没理他。

  放假前,沈老师喊我去他办公室。他叫我坐下,我有点儿拘谨。他说:海涛,你这一年学习进步很大呀。我诺诺着,他平时严肃,我多少有些怵他。

  他点了一支烟,继续说:未来这一年,对你有多么重要,你知道吗?我说,知道。他盯着我看,说,知道就好,以后,别去东山了!他看我脸红了,又说:等明年七月十号以后,你随便去!

  回去的路上,周学兵问:我们班主任找你干嘛?我说你猜呢,他想了一会儿,说:呵呵,叫你别找邓长虹吧。我说:你他妈学习不行,整这些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