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大文学家柳宗元的《梓人传》说了这么一个故事，有个名叫杨潜的梓人（木匠）租借了柳宗元妹夫家的一间空房子住。一天，子厚（柳宗元的字）跟这位木匠闲聊，问他有什么技能来到京城谋生。木匠回答说：“我善于估算木材，根据房屋的规模，选用高深、圆方、短长适当的材料，分配指派工匠们干活。”子厚对木匠的话将信将疑，又见木匠家的床有一条腿断了半截，问木匠为什么不把它修好。木匠说他自己不会修理，要找别的工匠来帮他。子厚听了木匠的这个话，就心中觉得好笑，认为木匠先前说自己具有的那些技能，只不过是他在吹牛而已。

　　后来，京兆尹（京兆府的行政长官）的官署需要整修，柳宗元去看视。在现场，他发现那里堆积了许多木材，集合了一群工匠，有的拿着斧头，有的拿着刀锯，都面向那个杨木匠围成一圈。只见那个杨木匠左手拿着丈量用的引绳，右手拿着尺杖，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边估算着房屋的规模，一边审察木头的用场，然后举起尺杖指着右边一处的木头说：“拿斧头砍！”于是，那些拿着斧头的便跑到右边；又指着左边一处的木头说：“用锯子！”于是，那些拿着锯子的便跑到左边。一会儿，拿斧头的忙着砍，拿刀的忙着削，所有工匠都看着他的眼色行事，没一个敢自作主张的。

　　又看到杨木匠在墙壁上画出了房屋的图形，对房子的每个部位、每个构件都进行了详细计算，以此来指挥工匠们有条不紊地干活。

　　房子建成后，子厚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发现整个房子与当时画的图形竟没有一点出入。于是，子厚懂得了那个杨木匠的技艺真是精湛，他真是个人才。

　　继而，作者将梓人指挥众工匠有条不紊地建造大厦的过程，与宰相统领百官、辅佐天子治理天下进行了对比，进而指出两者的道理是一样的。

　　接着，故事又写到，有人问作者，如果房子的主人在那里指手画脚瞎指挥，梓人明明知道房主人说的不符合造房子的道理，可是他却为了赚取工钱，违心地听从房主人的话，最后造出的房子质量不好，没多久不是这边漏雨，就是那边渗水，甚至房子歪歪斜斜的要倒塌，梓人能不能说“那不是我的过错，是房主人没按照我的话去做而造成的”？

　　作者愤然回答说，如果这样，那这个梓人就是没有良心、没有道德的“昧心梓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梓人，是不会毫无原则任凭房主人瞎指挥的，如果房主人一定要瞎指挥的话，他就会“捲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作者称赞后者“是诚良梓人耳。”

　　通观《梓人传》全文，其核心是以梓人比宰相，以梓人指挥众匠造房子比喻宰相统领百官治理国家，说明梓人与宰相虽地位相差悬殊，但是在各自的职业生涯中所应遵循的客观规律，以及各自应遵守的职业道德和操守，却是一致的。

　　我，职场的普通一员，读完大文豪写于一千二百年前的这篇文章后，“在商言商”，自然而然想起当前职场的种种现象，不禁感慨万千。

　　纵观当前职场，无论是拥有上万乃至数十万员工的大型企业，还是只有二三十人的小微型企业，都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头衔的管理者，职位比较高的，就是我们通常所称的职业经理人。

　　在形形色色的众多职业经理人中，绝大多数人可以称得上是柳宗元所赞誉的“诚良梓人”。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对自己的下属任人唯贤、量才施用，将自己的职业声誉视如珍宝，其珍惜程度甚至比对自己的眼睛和生命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房主人”违反事物的客观规律乱指挥，他们就会给他讲“绳墨诚陈，规矩诚设”的道理。如果“房主人”明知此理，却还逼着他们按自己的错误主张去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捲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这样的人，你能不佩服吗？你能不尊敬吗？如果某一次，你因为一时粗心大意而犯了错，他当众把你骂得狗血喷头，丝毫不给你留面子，你会因此而恼恨他吗？你会怎么做？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地反思自己的错误，然后找机会诚心诚意地当面向他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想方设法弥补因自己的过错所造成的损失。因为，在这样的“诚良梓人”的带领下，你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会“近朱者赤”，你也一定会是个“诚良梓人”。

　　然而，在形形色色的经理人中，也不乏“昧心梓人”的身影。总有那么一些人，明知“房主人”外行，是在瞎指挥，明知“房主人”说的不对，但他们因“嗜其货利”，生怕得罪“房主人”而拿不到高额的薪酬，所以就“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按照“房主人”的错误决定去执行，还挖空心思为此找出各种“合理”的理由。更过分的是，不但他们自己昧着良心这样做，还千方百计逼迫下属和其他员工也认可这种“合理性”、也这么做。等到人家的房子大梁断了、柱子折了、房子毁了，又辩解说“那不是我的罪过，我只是执行者。”

　　更有甚者，有些“昧心梓人”的胡作非为并非因“房主人”的瞎指挥而“不得不”为之，而是他们自身的“丑恶基因”所使然。他们往往把自己打扮成“职场精英”、“经营能手”，吹嘘，甚者谎称自己受过世界一流大学的熏陶，具有某某世界一流企业的实战经验，蒙骗那些欲往高一层次发展，却正经受某些瓶颈的企业家，取得后者的信任，担任公司的高级领导，甚至CEO。一旦得手，他们固有的“丑恶基因”立即发挥作用，对上极尽蒙骗之长术，不断获取董事会的支持；对下极尽打压之能事，凡头脑清醒而持不同意见、可能揭穿其真容者，必“秋风扫落叶”般赶尽杀绝，留下些唯唯诺诺、照“公司战略”办的人。其结果也必定是短时间内的看似“生意蒸蒸日上”的一片大好形势，其实是上下联手，共同欺骗企业主和董事会，时间稍长，必定就是公司业绩的断崖式跌落，以及随之而来的树倒猢狲散、食尽鸟投林！

　　“昧心梓人”的数量虽然少之又少，但其给企业造成的损害、给社会造成的恶劣影响却不容忽视。几年前，国内某个著名的家电零售连锁企业，因聘用了一名这样的职业经理人，结果没过多久，就把主人家的房子搞得梁断、柱折，还把主人弄到进了大牢，差点家破人亡，至今这家企业也没有完全恢复元气。然而，在现行法律体系下，企业对这样的“昧心梓人”也是无可奈何，最多是请他走路而已。殊不知，因为他的昧心，有多少人职业道路从此改变？又有多少人的命运被莫名改变？

　　想到国家的重大工程终身追究制了，这真是一个好制度！希望有朝一日国家能制定法律，对在一定规模的企业里担任主要领导职务的人，也建立终身追究制，一旦由于他的错误导致企业发生严重问题，甚至破产，无论他是在职，还是已经从这个企业离职了，都要按法律追究他的责任。这样，那些像“蝗虫”似的，吃完这片田，再吃那片田的极少数“昧心梓人”们就不敢为所欲为地到处“吃青毁田”了！


　　但愿天下多一些“诚良梓人”，少一些或干脆没有“昧心梓人”！


（外二首）


其一  诚良梓人赞

诚良梓人建大厦，不惟主人马首瞻，

绳墨诚陈我自知，规矩诚设不可移，

高者不可抑而下，狭者不可张而广，

由我则尔大厦固，不由我自悠而去！

 

其二  昧心梓人叹

昧心梓人筑高台，惟尔主人心意来，

绳墨且放一边去，规矩只为摆摆开，

主人一日没看到，任我梓人胡乱来，

只要银钱到了手，哪管台毁砸你牌！

 

　　　　　　2018年5月26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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